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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雪岩-第22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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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为五百两银子要问我的用途,传出去就显得你胡大先生『一钿不落虚实地』,不是肯花冤枉钱的人。「你们想,我要不要光火?『

『当然要光火。』古应春答说∶『明明是要挟;意思不借给他,他就要到处去说坏话。

可恶!『』可恶之极!『胡雪岩接着往下谈∶』我心里在想,不借给他,用不着说,当然没有好话;借给他呢?此人说话向来刻薄,一定得便宜卖乖,说是「你们看,我当面骂他冤大头,他还是不敢不借给我。他就是这样子『不点不亮的蜡烛脾气』」你们倒替我想想,我应该怎么办?『

『叫我啊!』七姑奶奶气鼓鼓地说∶『五百两银子照出,不过,他不要想用,我用他的名字捐了给善堂。』胡雪岩叹口气,『七姐,』他说∶『我当时要有你这点聪明就好了。』『怎么?』古应春问∶『小爷叔,你是怎么做错了呢?』『我当时冷笑一声说∶』不错,我胡某人一生冤枉钱不晓得花了多少,不过独独在你身上是例外。「我身上正好有一张北京」四大恒「的银票,数目是一千两;我说∶『今天注定要破财,也说不得了。」。我点根洋火,当着他的面,把那张银票烧掉了。』『他怎么样呢?气坏了?』

『他倒没有气坏;说出一句话来,把我气坏了。』『他怎么说?』

『他说∶』胡大先生,你不要来这套骗小伢儿的把戏∶你们阜康跟四大恒是同行,银票烧掉可以挂失的。「『古应春夫妇默然。然后七姑奶奶说道∶』小爷叔,你吃了哑巴亏了。『确是个哑巴亏。胡雪岩根本没有想到可以』挂失『;及至此人一说破,却又决不能去挂失,否则正好坐实了此人的说法,是』骗小伢儿的把戏『。

『后来有人问我,我说有这桩事情;问我有没有挂失?我只好笑笑,答他一句∶』你说呢?「『』能有人问,还是好的,至少还有个让人家看看你小爷叔态度的机会。就怕人家不问,一听说有这件事,马上就想到一定已经挂失了,问都不用问的。『古应春说∶』阿七说得不错,小爷叔,你这个哑巴亏吃得很大。『』吃了亏要学乖。『胡雪岩接口说道∶』我后来想想,这位仁兄的确是有道理,花钱的事,就是我该当做的事,根本就不应去问他的用途。如果说我花得冤枉了,那么我挣来的钱呢?在我这面说,挣钱靠眼光、靠手腕、靠精神力气,不过我也要想想亏本的人,他那面蚀本蚀得冤枉,我这面挣的就是冤枉钱。『』小爷叔的论调,越来越玄妙了。『古应春笑道∶』挣钱也有冤枉的?『

『挣了钱不会用,挣的就是冤枉钱。』胡雪岩问道∶『淮扬一带有种「磬响钱」,你们有没有听说过?』

古应春初闻此『磬响钱』三字,七姑奶奶倒听说过,有那一班锱铢必较,积资千万,而恶衣恶食,一钱如命的富商,偏偏生个败家子,无奈做老子的钱管得紧,就只好到处借债了。利息当然比向『老西儿』借印子钱还要凶,却有一样好处,在败家子还不起钱的时候,决不会来催讨。『那末要到什么时候还呢?』七姑奶奶自问自答地为古应春解释∶『要到他老子死的那天。人一咽气,头一件事是请个尚来念「倒头经」;和尚手里的磬一响,债主就上门了,所以叫做磬响钱。』『与其不孝子孙来花,不如自己花,自我得之,自我失之,本来也无所谓。不过,小爷叔,你说花钱的事,就是该当你做的事,这话。』古应春很含蓄地说∶『只怕也还有斟酌的余地。』『我想过好几遍了,既然人家叫我「财神」,我就是应该散财的,不然就有烦恼。』胡雪岩急转直下地回入本题,『譬如说明年老太太六十九,我一定要做。不做,忌我的人就有话说了,怎么说呢?说胡某人一向好面子,如今两江总督是左大人,正好借他的威风来耍一耍排场;不做不是他不想做,是左大人对他不比从前了,胡老太太做生日,礼是当然要送的,不过普普通通一份寿礼,想要如何替他做面子,是不会有的事。倒不如自己识相为妙。

七姐,你说,如何我不做,是不是会有这种情形。『七姑奶奶不能不承认,却换了一种说法∶』做九原是好做的。『

『明年做了九,后年还要做。』胡雪岩又说∶『如何不做,又有人说闲话了,说胡老太太做七十岁是早已定规了的。只为想借左大人招摇,所以提前一年。做过了也就算了;他这两年的境况不比从前,能省就省了。七姐,你要晓得,这比明年不做还要坏!』『为什么呢?』

『这点你还不明白?』古应春接口∶『这句话一传开来,阜康的存款就要打折扣了。』

『岂止打折扣?』胡雪岩掉了句文∶『牵一发而动全身,马上就是一个大风浪。』

七姑奶奶无法想胜,会是怎样的一种『大风浪』?只是看他脸上有难得一见的警惕之色,忍不住将她藏之心中已久的一句话说了出来。

『小爷叔,我也要劝你,好收收了。不过,我这句话,跟老太太说的,意思稍为有点不同,老太太是说排场能收则收,不必再摆开来;我说的收一收是能不做的生意不做;该做的生意要好好儿做。』此言一出,首先古应春觉得十分刺耳,不免责备∶『你这话是怎么说的?小爷叔做生意,还要你来批评?』『应春!』胡雪岩伸手按着他摆在桌上的手,拦住他的话说∶『现在肯同我说真话的,只有七姐了。我要听!』说着还重重地点一点头。

古应春原是觉和胡雪岩的性情,跟以前不大一样了,怕七姑奶奶言语过于率直,惹他心中不快;即或不言,总是件扫兴的事。既然他乐闻逆耳之言,他当然没有再阻挠的必要;不过仍旧向妻子抛了个眼色,示意她措词要婉转。『有些话我摆在肚皮里好久了,想说没有机会。既然小爷叔要听,我就实话直说了,得罪人我也不怕;只要小爷叔有一句两句听进去,就算人家记我的恨,我也是犯得着的。』由这一段开场白,胡雪岩便知她要批评他所用的人,对这一点,他很在意;也很自负,他认为他之有今日立下这番乾嘉年间,扬州盐商全盛时期都及不上的局面,得力于他能识人,更能用人,这当然要明查暗访,才能知道一个人的长处何在,毛病在哪里?不过,他听人月旦人物,胸中却自有丘壑,首先要看批评人的人,自己有没有可批评之处?然后才来衡量那些批评,哪一句是可以听的、哪一句是对方希望他能听的。七姑奶奶是极少数他认为应该佩服的人之一,她对人的批评,不但要听,而且惟恐她言之不尽,因而觉得有鼓励她的必要。

『七姐,没有人会记你的恨,因为没有人会晓得你同我说的话。你有见到的地方,尽管说;就是我有错处,你亦不必客气,你说了实话,我只有感激,决不会怪你。』有这样诚恳的表示,反使得七姑奶奶觉得光是批评某些人,犹不足以尽其忠悃,要批评就要从根本上去批评毛病的由来。

『小爷叔,说实话,跟前个十来年比起来,我对你的敬重打折扣了;不过小爷叔,对你的关心,是有增无减。思前想后,有时候为你想得一夜困不着。』这话说得胡雪岩耸然动容,『七姐,』他说∶『我们是患难之交,我最佩服你是女中丈夫。我自己也知道,做人处世,没有十几年前那样,处处为人着想,不过,总还不算对不起人。场面虽然扯得大,用的人是得力的,里里外外都绷得牢,不晓得七姐是为啥为我愁得一夜困不着。』『我愁的是树大招风。小爷叔,你是丈八灯台,多少人沾你的光,照出一条路来,走得又快又稳,可惜你照不见自己。』『丈八灯台』这句俗语,是如此用法,胡雪岩觉得格外贴切,因而也就更重视她的下文了。

『七姐,亏得还有你看得清楚。今天没有外人,请你老实说,我有哪些毛病要改?』七姑奶奶沉吟不语。她本想着∶『你认为你用的人都得力,里外都能绷得住,这一点就要改。

不过这好象一概抹煞,会惹胡雪岩起反感,而况事实上也有困难,如果他这样说一句∶照你说起来,我用的人通通要换过;请问,一时之刻哪里去找这么多人?找来的人是不是个个靠得住。这就无辞以答了。

古应春多少看出她的心思,怕她说得过分徒乱人意,无裨实际,便暗示她说∶『阿七,你谈一两件小事,小爷叔心里自然有数。』『好!』七姑奶奶接受了这个建议,略想一想说道∶『小爷叔,我讲两件你自己不知道,人家替你得罪了人,都记在你帐上的事。』第一件花园落成以后,胡雪岩对其中的假山不满意,决心改造。请了几个专工此道的人来看,画了图样,亦不见得有何出色之处,最后打听到京中有个大名家,姓应单名一个崇字,河南人,咸丰初年是怡亲王载垣门下的清客。辛酉政变;载垣家破人亡,应崇眼看起高楼,眼看他楼坍了,感慨甚深;因而遁入西山,闭门课子,不闻外事。好在当年载垣炙手可热时,应崇曾获厚赠,粗茶淡饭的生计,维持个几年,还不至于拮据。

这应崇本来不想出山,经不起胡雪岩卑词厚币,加以派去延请的刘不才,能言善道,终于将他请到了杭州。实地看了已造好的假山,又看了好些绘而未用的图样,应崇觉得也不算太坏,只须修改,不必重造。但胡雪岩不以为然,坚持全盘更新;应崇心想,这是钱太多的缘故,不过,这话不便说破;交浅言深,会使得胡雪岩误会他胸中本无丘壑,所以不敢拆了重造。

也就是这好强争胜的一念,应崇关起门来,一个月不下楼,画成了一幅草图,却还不肯出以示人,每天在六桥三竺到之间,策杖徜徉,或者深入南北高峰,探幽搜奇,回来挑灯展图,细细修改。到得三个月后,终于杀青了。

这一套图一共十七张,一幅总图、十六幅分图,奇岩怪壑,百折千回,方丈之地,以小见大,令人拍案叫绝。胡雪岩大喜过望,设盛筵款待,当面约请监工,应崇也答应了。造假山当然要选奇石。杭州是南宋的都城,名园甚多,也有废弃了的;应崇一一看过,却都不甚当意。这天到了贡院西桥,一处废园,据说原是严嵩的干儿子赵文华的祠堂,其中有块卧倒在地的石头,却大有可观论石之美,有个三字诀,叫做『瘦、皱、透』,应崇看这块石头虽一半埋在土中,但露出地面的部分,足以当此三字,判断另一半亦复如是。

正在反复观赏之时,只见有个须眉全白老者,短衣草鞋,手里捏一枝湘妃竹的旱烟袋,意态萧闲地踱了过来。应崇看他打扮不似缙绅先生,那气度却似退归林下的大老,顿时肃然起敬地问讯。

『老先生尊姓?』

『不敢当。我姓赵。足下贵姓?』

『敝姓应。』应崇问道∶『请问赵老先生,这废园可有人管?』『怎么没有?我就是。』『喔!失敬,失敬。』应崇连连拱手。

赵老者一面擎着旱烟袋还礼,一面问道∶『足下要找管园的,有何见教。』

『想请教请教这块石头。』

赵老者点点头,将应崇自上而下端详了一番问道∶『足下想来亦有米颠之癖。既承下问,不敢不告;提起这块石头,大有来历,原是从大梁艮岳运来的,原来是宋徽宗艮岳的旧物,千里迢迢,从开封运来,亘历六、七百年之久,名贵可知。

『足下恐怕还不知道这块石头真正的妙处。』赵老者回头喊道∶『小四儿,拿根「浪竿」来!』晾衣服用的竹竿,杭州叫做『浪竿』。小四知道要『浪竿』作何用途,取了来一言不发,从石头的一端伸进竹竿去——这时应崇才发现石头中间有个碗大的孔,贯通两头,竹竿很容易地从另一面冒出头来。

『这才是真正的「一线天」。』应崇很快地想到这块石头叠在假山上,到得正午,阳光直射入山洞,圆圆的一道光柱,岂非很别致的一景。

『赵老,』应崇率直问道∶『这块石头能不能割爱?』赵老者又细看了几眼,开口说道∶『足下是自己起造园林,还是为人物色材料。』

『实不相瞒,我是应胡财神之邀,替他来改造花园,得此奇石,我的图样又要修改了。

『原来是他!』赵老者摇摇头说∶『我不造这个孽。』应崇愕然,『赵老,』他问∶『这话怎么说?』『说起来,这位胡大先生倒是值得佩服的,好事也做得不少。可惜,这几年来骄奢淫逸,大改本性,都是他手下那班卑鄙小人奉承得他不知道天高地厚。从来勤俭兴家,骄奢必败;只看这块石头,当年道君皇帝,如果不是要起艮岳,弄出什么「花石纲」来,金兵哪里到得了汴梁?足下既以此为业,想来平生也替达官贵人造过不少花园,不知道这几家的主人,有哪几家是有贤子孙的?至于这位胡大先生,尾大不掉,真是他的好朋友要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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