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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秦帝国-第21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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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时都有可能将这片绿叶撕碎!“新君称王,我心惴惴”,便见燕国宫廷绝不平静,燕姬已经觉察到了暗藏的危险。“惟有大隐,可得全节”,燕姬是个奇女子,在燕文公晚年多病的几年中,她一直是燕国举足轻重的人物,与太子也一直相处得颇好。然则一国新君即位,就是一场权力重新分配的冲突,传统的权力绝不允许一个女人夹在其中,除非她本身具有极大的实力。燕姬虽有斡旋之才,却绝然不是强力女主之气象。在此危机四伏的关头,她置身权力场之外而“大隐”,的确不失为保全自己的明智选择。至于如何大隐?苏秦相信燕姬能找到最合适的方式。想到燕姬一时尚无性命之忧,苏秦心中略感宽慰,不禁长长的出了一口粗气。合纵正在最后的要紧关头,自己如何能北上燕国?也只有等合纵告成之日,再回燕国与她相见了。这一夜,苏秦竟是生平第一次难以入眠,大帐踱步,直到东方发白。
日上三竿,孟尝君来邀苏秦去视察盟主祭天台,将及大帐,突闻马蹄声疾!孟尝君手搭凉棚一望,便见一骑火红色骏马风驰电掣般冲下官道,冲进了军营,瞬息之间便飞到了中央大帐前。见孟尝君仗剑而立,骑士滚鞍下马:“公子无忌紧急书简!”孟尝君连忙打开,一行大字触目惊心——魏王病逝,举国哀痛,国丧在即,会盟似可稍缓!
“岂有此理!”孟尝君愤愤的嘟哝了一句,便快步直入大帐。
苏秦还和衣伏在长案上,听得高声疾步,猛然睁开眼睛,见孟尝君神色有异,心中不禁一沉,便已霍然站起。孟尝君面色阴沉的将竹简递给苏秦,却是一句话不说。苏秦凑近一看,惊讶得竟愣怔了片刻。孟尝君却冷笑道:“魏王做了五十一年国王,比我王还年长十多岁,活了八十多,凭甚说也是老喜丧了!如今却要借国丧之机延缓会盟,真真岂有此理?果真延迟,我对齐国朝野却如何开释?莫非齐王国丧就比不得魏王么?”苏秦尚在嗟叹惋惜之中,孟尝君的忿忿之情,却使苏秦顿时醒悟——此事不能等闲视之,若果会盟因此而更改,第一件大事便违了诚信,六国合纵便可能就此效尤!苏秦思忖片刻便冷静了下来:“孟尝君稍安毋躁,我等得好生揣摩此事呢。”“揣摩?”孟尝君揶揄笑道:“先生真乃鬼谷子高足也,明是魏国做大,能揣摩出小来?”苏秦心知齐魏结怨极深,孟尝君的刻薄也在情理之中,只是他身为合纵总使,却一定要熄灭了这点火星:“孟尝君,你以为魏无忌此人如何?”
“无忌公子没说的,大器局。”
“如此说来,无忌公子不会提出延缓之说了?”
“那是自然。定是新君昏聩,要彰显自己的大孝之名。”
“果然如此,无忌公子难道就不能劝谏?”
孟尝君困惑的笑了:“对也,这无忌公子如何就不据理力争呢?报来国君之意,将火炭团撂给先生?如此岂不惹天下英雄一笑么?”“无忌公子颇有机谋,绝非不能力争,而是想借你我之力。”苏秦颇有神秘意味的笑了笑:“以我揣摩,无忌公子与新君一母同胞,皆是魏王嫡子,其兄主张延缓会盟而全力守丧,无忌公然反对似有不妥。于是,公子便将此意在报丧书简中一并提及,让你我反对,他来助力,如此似乎顺当一些。孟尝君以为然否?”
孟尝君恍然大笑:“有门儿!先生果然揣摩有术,田文大长见识了。谁去大梁?”“我去吧。最迟两日便回。”
“好!田文守营,等候楚赵消息便了。”
两人议定,苏秦立即忙了起来。先向新燕王修书陈明利害,力主按期赴盟。书简写成,荆燕立即带着书简飞马北上。为防楚国有变,苏秦又向黄歇与屈原各自修书一卷,派两名楚国军吏兼程南下。“赵国近便,有事我便一并融通了,祭台工期不能拖延。”苏秦匆匆叮嘱了孟尝君一句,便带着十名燕国骑士奔赴大梁去了。
说也费解,恰恰在这最要紧的关头,几个大国便都出了事。齐威王、魏惠王、燕文公三个老国君一个接一个病逝。赵肃侯、楚威王两个正在盛年的国君,又同时卧病不起。只剩下一个韩宣惠王,竟是一日三探,急得团团转。当此时刻,苏秦没有慌乱。冷静揣摩之后,他认为这正是合纵的生死关口,也是自己终生功业的生死关口,能够挽狂澜于既倒,合纵可成,功业可建;否则便是合纵效尤,功业流水,自己将永远成为天下嘲笑的人物。苏秦的秉性特长,正在于他的柔韧强毅。他在奔赴大梁的途中,已经接到了楚国赵国的紧急书简,但仍然风风火火的赶赴大梁。
魏无忌正在忙碌国丧,听得苏秦到来,便立即赶回府中。两人秘密商议了一个时辰,苏秦便连夜赴魏王灵堂祭奠。遵照传统丧礼,太子魏嗣只得在灵堂旁的偏殿会见了苏秦,对推迟会盟表示了深深的歉意,反复申明了自己的大孝之心。“敢问太子,何谓大孝?”
“恪守古礼:麻衣重孝,守陵三载,是为大孝。”
“敢问太子,古往今来,可有一位国君做到了麻衣重孝守陵三载?”
魏嗣愣怔半日:“以先生之见,何谓大孝?”这位太子本是个心无定见之人,被一些心腹谋士说动,决意以大孝彰显名节而在天下立格,使朝野景仰,不想苏秦一问,便立即没了主意。
苏秦从容道:“大孝者:明大义,守君道,彰社稷,强国家也。”见魏嗣依然愣怔懵懂,苏秦坦率庄重道:“目下天下动荡,强秦虎视在侧,大义之所,在于邦国安危,社稷存亡;君道之要,在于外却强敌,内安朝野。惟其如此,可使泉下之先人瞑目,可使新君之功业大显。否则,国家破,庶民散,纵有麻衣守陵,却何以为孝?”
魏嗣沉默片刻,起身一躬到底:“先生之言,当头棒喝也。魏嗣决意跟从先生,如期会盟,建功立业,以慰父王泉下之灵。”苏秦也是大拜还礼:“国无主则乱,太子当立即除服即位,称王建制。一月半之后,虎牢关再会。”魏嗣大是振作,提出让无忌随同苏秦前往筹划。苏秦却执意要魏无忌留下,辅佐太子安定朝局。魏嗣感动得涕泪唏嘘,直将苏秦送出王宫之外,又叮嘱魏无忌郊送十里方罢。苏秦本来很想有魏无忌这样一个帮手,但又怕魏嗣中途再变,便只有让魏无忌留下督促魏嗣。魏无忌也明白苏秦心意,依依不舍的将苏秦送到十里亭下,对苏秦说了赵国的许多宫廷内情,方才看着苏秦上马去了。及至苏秦马不停蹄的赶到邯郸,赵胜早在等候了。稍做计议,赵胜立即带领苏秦去见主政的太子赵雍。赵肃侯操劳成疾,近日突发腿疾,竟然卧榻不起,事属突然,赵雍与赵胜竟是拿不定主意,不知如何对君父说起合纵的紧急?苏秦见赵雍赵胜兄弟依然如故,便知赵国并无国策变化之忧,也就放下心来。三人通气之后,苏秦便入宫求见赵侯。
肃侯赵语虽然在位已经二十四年,却是五十岁刚刚出头,正在盛年之期。但这赵语少年时多有坎坷,三次受伤,便患了莫名暗疾,加之即位后昼夜操劳,腿疾发作后,便只有卧榻长眠了。苏秦见到赵肃侯时,他正在卧榻上听人读简,小小寝宫中弥漫着浓浓的草药气息。从帷幕外望去,卧榻上的赵肃侯满头白发枯瘦如柴,一副英雄暮年的悲凉气象,蓦然之间,苏秦想起了白发苍苍的齐威王的最后时刻,不禁感慨万端,双眼模糊了起来。
“帐外,可是苏秦先生?”赵肃侯声音虽弱,却是耳聪目明,神志清醒。“苏秦参见赵侯。”
“先生远来,莫非合纵有变么?”
“君上明鉴:齐魏燕三王薨去,楚威王与赵侯又骤然患病,苏秦恐合纵有流沙之危,特来禀报,以求良策。”苏秦语气很是沉重。赵肃侯霍然坐起,目光炯炯有神:“先生毋忧,赵语便是坐着轮椅,也当撑持合纵!” 一语掷地,字字金石,竟大是英雄本色!在这位国君心目中,合纵虽然名义上从燕国发起,然而只是在真正有实力的赵国加盟之后,合纵才成为真正可行的天下大计。赵语始终认为,赵国才是合纵大业的真正根基。赵人自来多英雄豪情,视支撑危局为最大荣耀。当此六国合纵面临夭折之际,赵语想起与父亲赵仲周旋终生的几个老国王都撒手去了,中原战国惟有他一个老树参天了,支撑合纵,舍我其谁? 苏秦肃然一躬:“但有赵侯,天下何忧?”
赵肃侯哈哈大笑:“老夫也是来日无多,权当最后风光也!”
赵胜在旁高声道:“儿臣欲与先生同去,请君父允准!”
“男儿本色在功业,守在邯郸老死么?去吧,跟先生长长见识。”赵肃侯笑着答应了。邯郸事定,苏秦心中稍安,次日清晨便与赵胜兼程南下。两天后赶到虎牢关,楚国方面竟还是没有消息。苏秦反复思忖,终是心有不安,便请孟尝君与赵胜在虎牢关留守,自己又马不停蹄的南下了。虽说是一色的快马轻骑,但楚国山重水复,不似中原大道可放马驰骋,想快也快不到那里去。苏秦断然下令:减人不减马,每人两马,轮换骑乘,昼夜兼程!如此一来,原先的护卫骑士由十人变成了五人,连带苏秦六人十二马,竟是昼夜不停的赶路!
整整四个昼夜,除了就餐喂马,竟是没有片刻歇息。到达郢都城下时,十二匹战马竟齐齐颓然卧倒,五名骑士也滚落马下,横七竖八的倒卧在泥水之中。只有苏秦摇摇晃晃的走到守门军吏面前,堪堪亮出了楚王的白玉令箭,便软软的倒在了城门之下……黄歇闻讯,一面派人飞马通报屈原,一面带着太医驾着轺车飞赴郢都北门。来到城门,只见一人倒卧在雨后泥水中,面色苍白瘦削,须发灰白杂乱,两股之间的布衣已经渗出了殷红的一片!骤然之间,黄歇大是惊慌,手忙脚乱的将苏秦抱起登车,马不停蹄的回府急救。片刻之后,屈原也匆匆赶到了。太医堪堪将苏秦的衣服艰难的剥下,只见两条大腿间被马鞍磨破的血肉犹自涔涔渗着血珠,血渍汗污已经使衣裤结成了硬板,一片浓烈的汗臭和血腥味立即弥漫开来!黄歇惊讶得“噢呀”连声,紧张的前后张罗。屈原却是泪眼朦胧,久久的沉默着。及至将昏迷的苏秦安置到卧榻,太医说了声“无得大碍”,屈原便大踏步转身去了。
“噢呀屈兄,待先生醒来计较一番再说了。”黄歇见屈原神色激奋,连忙劝阻。“何须等待?我去禀报楚王!”屈原大袖一甩,径自去了。
一个时辰后,屈原与一队军马护卫着一辆黄色篷车来到了黄歇府邸前。车篷张开,四名内侍从车厢抬下了一张卧榻,卧榻上躺着枯瘦苍白的楚威王。卧榻抬到正厅,黄歇方才匆匆迎出,一个大礼参拜,却是默然无语。“先生情势如何?”卧榻上的楚威王喘息着问。
“噢呀,臣启我王:先生昏迷,尚未醒来。”
“进去吧,我要,亲守先生醒来。”
卧榻抬进两面竹林通风极好的大寝室,安置在苏秦榻前三尺处。两名侍女将楚威王扶起,靠在一个厚厚软软的大枕上。楚威王静静的看着昏迷的苏秦,觉得他比半年前竟是消瘦苍老了许多,那灰白的鬓发,那细密深刻的鱼尾纹,活生生便是一个久经沧桑的老人。一个刚及而立之年的英雄名士,如此百折不挠,如此不畏艰险,竟在六国合纵的奔波中折磨得如此疲惫苍老,当真令六国君臣汗颜!“噢呀,先生醒来了!”黄歇兴奋的叫了起来。
“低声些个。”屈原走到榻前端详,轻声道:“先生醒了?我王来探视先生了。”苏秦悠悠睁开了眼睛,觉得那股沉沉绵绵的睡意实在难以挣脱,但魂魄深处却总是轰轰响着一个声音,使他不能安寝。那个声音熟悉极了,河西夜行随时都有可能倒下时,那个声音使他挺了过来;草庐苦读,昏昏欲睡时,那个声音又使他挺了过来。如今,这个轰轰做响的声音又在心底回荡着,竟将他从无边的朦胧中硬生生拖了出来……他看到了屈原的盈眶泪水,看到了黄歇的惊喜交加,看到了坐在卧榻上的那个苍白枯瘦的黄衣人——楚王?正是楚王!苏秦心中一震,竟霍然坐了起来便要行礼参见,却又眼前发黑,颓然跌坐在榻上被屈原黄歇两边扶住。“先生有伤,躺卧便了。”楚威王连忙叮嘱。
苏秦闭目片刻,竟大是振作,坚持拜见了楚威王,又冒着满头虚汗简略叙说了各国决断,最后目光炯炯的看着楚威王:“楚王乃合纵轴心,不知病体能支否?”
楚威王微微一叹笑道:“芈商病体支离,本想延缓会盟之期。奈何先生奋身南来,令我等君臣汗颜。先生若此,我等何堪麻木?”喘息一阵,楚威王正色道:“楚秦势不两立,本王决意如期会盟,但听先生号令便是。”“楚王壮心,令人感佩之至。”苏秦肃然一躬到底:“苏秦尚有一请,请楚王做合纵盟主,担纵约长重担。”楚威王:“先生可与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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