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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秦帝国-第23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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芈槐困惑的摇摇头:“毋晓得,虎狼就是虎狼,还不一样了?”
“那是自然。”苏秦悠然笑答,仿佛一个老人在给一个孩童讲说天外奇闻:“是丛林虎,是中山狼。”
“丛林虎?中山狼?好厉害了?”
“当真厉害。”苏秦似乎余悸在心一般:“丛林虎吃人不吐骨头,中山狼能变身骗人,吸干人的骨髓。”
“你,见过?”
“见过。”苏秦点点头:“我差点儿被中山狼啃开头颅,吸了骨髓。”
“噢——!”芈槐脸色发青:“哪你还活着?”
“明知必死,性命相搏,竟然就活了下来。”
“啊——”芈槐吟哦着恍然点头:“只要死打,就能活。”
“对对对。”苏秦大为赞赏:“我可不如大王聪明绝顶,这是一个世外高人告诉我的:中山狼能窥透人心,人无死战之心,则狼必定要吃了你。若想死战到底,狼便放你逃生。”
“噢——!”芈槐又一次吟哦惊叹:“中山狼,上天派下来专吃懦夫的了?”
“大王圣明!高人正是如此讲说!”
芈槐哈哈哈大笑了一阵:“如何当得?如何当得啊?”舒畅得脸上竟泛出了红光。
苏秦郑重其事道:“本当聒噪大王,不想大王对秦国本性竟有如此洞察,苏秦自愧不如,也就不饶舌了。”
“武信君大可放心!”芈槐慷慨拍案:“本王立誓继承先王遗志!晓得?要不是他们添乱,本王连张仪见也不见!晓得?”
“晓得晓得。”苏秦连连点头:“臣只待大王派定军马,与秦国决战便了。”
“那是。”芈槐挺挺胸膛道:“楚国出十万军马,够了?”
“大王气壮山河,苏秦万分敬佩。”苏秦深深的一躬到底。
“还是武信君善解我意,她还说我笨……”芈槐嘟哝一句,却突然打住。
春申君拼命憋住笑意,竟将脸埋在大袖里猛烈咳嗽了好一阵。出得宫来登上缁车,终于憋不住了,大笑不止:“噢呀呀武信君啊,这,这便是你等纵横家的说辞了?”笑着笑着竟是软倒在车榻上。苏秦却悠然吟道:“说人主者,当审君情,因人而发,说之要也。如此而已。”春申君恍然道:“噢呀,还是我等不得法,激烈认真过甚了?”苏秦道:“要在别个君主,也许如此,然在这个楚王身上,我却没谱。也许是我的说运好,歪打正着了。”
刚回到府邸,家老便捧给春申君一支铜管,说是三闾大夫派人送来的。春申君连忙打开铜帽抽出一页皮纸,赫然一行大字便在眼前——吾去安陆五六日还!
春申君大是惊讶,竟愣怔着说不出话来。旁边苏秦问:“安陆?要紧地方么?”春申君低声道:“云梦泽东北岸山城,新军训练营地,原是屈原兄掌管。”苏秦听罢也是一怔,踱着步子不说话。春申君着急道:“噢呀武信君,这位老哥哥此刻去安陆,会不会有卤莽?会不会添乱?”苏秦笑道:“至少不会添乱。屈子大才,岂能没有这点儿分寸?卤莽嘛,大约也不会,至于他究竟想做何事?我却说不准了。”春申君笑道:“噢呀好,那就先放下,回头我派得力门客照应便了。走,先用饭再说。”
饭后二人又密议了一个时辰,苏秦便进了寝室。连日奔波疲惫,竟是呼呼酣睡到日上三竿方醒,梳洗完毕出门,却见荆燕匆匆赶来,禀报说马队已经开出北门外等候。春申君便陪着苏秦匆匆用饭,饭罢相互叮嘱几句,苏秦便与荆燕飞马出城了。
苏秦的谋划是:趁楚国特使没有从咸阳返回,而楚国也不会有明确举动的这段时日,尽速赶到临淄稳定住齐国,最好能与孟尝君一起带出齐国军马,赶赴虎牢关联军总帐;齐国一定,回头再照应楚国。

三、门客大盗开齐国僵局
这时的临淄,却是一片悠悠然的升平气象。
齐国地处大海之滨,不在中原腹心,很少受到根本性威胁。齐国所接壤的三个大邻国——燕国、魏国、楚国,也极少挑衅齐国。除了真切的感到威胁,齐国历来不愿意主动搅进中原的混战圈子。只要战火不烧到自家国门,齐国朝野就尽情的享受着“远在天尽头”的富庶风华。齐威王时期不得已救赵救韩,两次大胜魏国,奠定了东方强国地位,但却依然固守着齐国的这个老传统。苏秦进入临淄街市,行过鱼市、盐市、铁市、农市、百物市,又行过官署国人街与稷下学宫大道,但见熙熙攘攘一片升平,平静奢靡的气息扑面而来,丝毫没有国难临头的危机紧张气象。恍然之间,苏秦似乎看到了昔日的安邑与大梁。
国人若此,孟尝君又当如何?难道他也淡漠了六国合纵么?
孟尝君却是大大的忙碌:前些日刚刚搬进修建好的新府邸,原来的府邸便改成了门客院。此刻,孟尝君正与冯驩几个舍人,忙着商议分配门客的居所衣食的等差。封君之后,孟尝君名声大振门客骤增,已经到了三千余人!
这些门客大体分为三类:一是列国求仕无门的布衣之士,一是流动天下的游侠剑士,一是各种各样的逃匿罪犯,其中大多数是复仇杀人而逃亡者。就个人说来,这些人大都是各个阶层游离出来的能者,身怀一技之长,生性桀骜不驯,将名望与尊严看得比生命还重要,但有待遇不周或自感委屈,轻则扬长而去,重则公然诉求搅闹,绝没有息事宁人一说。偏是孟尝君豪侠义气,不吝钱财,又精明机警长于斡旋,竟挥洒自如的使这些昂昂豪徒人人以为孟尝君只对自己最好。每次接纳门客,孟尝君都要亲自接见,一则抚慰激励,二则询问其家人亲戚恩人仇人的居处下落。所有这些问答,都被屏风后的书吏记载下来。过后,门客的家人、恩人、亲戚便会接到一笔安家钱财,门客的仇人也会遭到各式各色的报应。
一次,孟尝君设夜宴为一个新门客接风。席间,仆人不小心将厅中大灯撞翻,顿时一片漆黑。对这种无心错失,孟尝君历来宽厚,灯灭了倒是一阵大笑:“黑食白食皆是吃,来!再干了!”新门客却大起疑心,以为席间宾客酒菜有别,不想让人看见,故意黑灯,于是愤然起身摔碎酒碗,一声“告辞”,便抬脚就走!
“义士且慢。”孟尝君站了起来,在重新点亮的煌煌灯光下,笑吟吟端着自己的食盘走了过来:“义士啊,换换如何了?”说着便端起了新门客的食盘。新门客回身,见孟尝君的铜盘中也是一盆鱼羊炖,不禁大是羞惭,深深一躬慨然高声道:“吾以小人之心猜度君子,污人名声,有亏士道,当还公子一个公平!”说完便肃然坐下,拔剑猛然刺入腹中,竟是大睁着双眼,端端正正的坐着死了!
从此,孟尝君“客无所择皆善待”的名声传遍天下,列国游士竟纷纷来投。虽则如此,门客毕竟还是有别的。大争之世,养士本来就是为了实力较量,若才能大小一体待之,如何能以功过赏罚激励才能之士?但这样一来,数千人的衣食住行,就成了一个需要逐一考功的细致事务。几十个门客舍人(头领)排定之后,孟尝君便得核查询问一遍,饶是如此,也还有难以预料的突发搅闹。尤其是有了两座府邸后,门客的居所显著变化,需要孟尝君亲自处置定夺的事务便更多,竟是忙得不亦乐乎。
“禀报孟尝君:六国丞相苏秦到。”家老疾步匆匆的走了进来。
“啊?到了哪里?”孟尝君大是惊讶。
“马队驻扎城外,轺车已到了府门。”
孟尝君霍然起身,向冯驩说一声“改日再议”,便匆匆出门去了。
苏秦本可径直进门,无须通报,但他却按部就班的下车,让家老去通报,自己便在府门外悠然的踱着步子,欣赏这极有气派的六开间门楼。未及片刻,便见孟尝君大步匆匆出门,竟连玉冠也没戴,红衫散发,一派洒脱,老远便拱手大笑:“武信君别来无恙乎?”
“天远海阔,新楼高卧,孟尝君当真潇洒了!”
“武信君骂我了不是?咳,也该骂!”孟尝君一阵大笑端详:“满面风尘烟火色,武信君倒是当真受苦了,走!”便拉起苏秦的手一路笑着进了门厅。
少不了海鲜珍奇的接风宴席,在慷慨激昂的高谈阔论与花样翻新的频频劝酒中,苏秦也有了三分酒意。这就是孟尝君:不管你与他有多少嫌隙恩怨,一旦坐到一起,你都会如沐春风,如对明月,觉得天下一切事情都好商量,于是便放开海量饮酒,敞开胸襟说话,所有的怨气竟都随着坦诚的快乐悄悄的消融了。等到孟尝君吩咐撤去酒席屏退左右,开始煮茶叙谈的时候,苏秦对孟尝君的一丝不快已经烟消云散了。
“武信君,田文问心有愧也。”孟尝君拍案叹息着:“合纵大典归来,新王竟是对联军大事不置可否。田文几次请见,王顾左右而言他,硬是转不过话题。紧接着便是启耕大典、学宫春典、官市解冻等等,凡冠冕堂皇的事儿都派我去,就是不与我说合纵联军。月前,又逢搬迁府邸,杂乱无章,无暇他顾,合纵联军竟是一无进展。你说,田文奉先王遗诏,受六国丞相之命,身为合纵专使,却是一筹莫展……”说着便“咚!”的一拳砸在案上。
苏秦呵呵笑道:“何须如此自责?孟尝君,你只要做好一件事,便是补天了。”
“武信君但说,田文万死不辞!”
“尽快让我见到齐王。”
“就这件事儿?”
“就这件事儿。”
孟尝君哈哈大笑:“武信君哪武信君,你也忒小瞧田文了。莫说今日,便是当初见先王,不也没费力气?这算得补天之事?传扬出去,岂不贻笑大方?”
苏秦带着三分醉意摇摇手:“那就试试你的通天手眼了。”
孟尝君竟是又气又笑:“这有何难?用得着通天手眼?你就想好说辞吧,明日午后进宫便是。”说话间便站了起来,绕着苏秦踱步:“你不说,我替你给田文下令:田文,你要据理力争,拿到兵符印信,半月内将五万兵马带到虎牢关……咦——武信君,你这是何意啊?”
扯着粗重的呼噜,苏秦已经倒在地毡上,睡着了。
孟尝君大笑,立即吩咐侍女将苏秦扶到寝室休憩。安顿好苏秦,孟尝君依然是精神奕奕毫无倦色,一番思忖便吩咐备车进宫。他要和苏秦开一个小小玩笑,让他天亮便见齐王,懵懵懂懂的说辞不利落,而后再让他多见几次,看他还认为这是大事么?孟尝君原是豁达豪侠,与门客们也时有善意戏弄之举,越想越觉得此计大妙,想到苏秦在王殿懵懂黏糊而又惊诧的样子,不禁便在车中大笑起来。
午夜的宫门空旷冷清,孟尝君的高车特别显赫。宫门司马原是孟尝君的一个门客 ,因其剑术搏击出类拔萃,且通得些须文墨,孟尝君便荐举给齐威王做了侍卫。此人忠于职守,唯王命是从,齐宣王即位便将他拔为宫门司马。见孟尝君缁车到来,宫门司马匆匆迎上,拱手低声道:“主君何夤夜前来?” “我有急务,要面见齐王。”
“哎呀,”宫门司马满面通红道:“王有严命,三日内不见任何大臣。”
“如何?”孟尝君大急:“三日不见,究竟为何?”
“在下如何得知?”宫门司马一脸沮丧。
孟尝君愣怔片刻,情知剑士门客都是“义”字当先一腔热血,稍有为难便定然是没有退路,若开口请他疏通,无异于逼他当场自杀。堂堂孟尝君,用一条将军人命换得苏秦面见齐王,还有何面目在天下周旋?想想笑道:“王命便是王命,与你无关,你告我齐王明日的行踪便了,我来设法。”
“齐王严命:我等护卫军士,不得步入二进之内,更严禁与内侍宫女接触。”
孟尝君摇摇手制止了宫门司马。他知道,宫门将领并不是国君的贴身卫士,寻常时日也只能从内侍宫女的口中得知国君行踪,这条路一断,再要他探听,便是大犯忌讳的事了。稍有不慎,便又是一条人命!心中如此想,嘴里还不能说,孟尝君便道:“没事儿,三日后也不迟,我这便走了。”宫门司马一脸愧疚深深一躬,却红着脸说不出话来。
孟尝君却猛然回身笑道:“哎,三日后还要你帮忙呢。”
“嗨!”宫门司马顿时精神抖擞如释重负。
缁车辚辚碾过长街,孟尝君第一次茫然无计了。赫赫孟尝君竟见不上齐王,有这种咄咄怪事么?看来,这个堂兄新王是有意不见他无疑了,有意不见,便是有意搪塞六国合纵,岂有他哉?六国丞相苏秦来解这个筘儿,齐国合纵专使孟尝君,竟连面君程序都启动不了,颜面何存?这时,他才对苏秦方才的话体察出意味来了。想想颇觉奇怪:苏秦事先探听清楚了临淄内幕么?不象。苏秦做事极是方正,不可能也没有时间秘密探听临淄王宫的内情。看来,苏秦对齐王的心思是揣摩透了,至少比他这个齐国重臣要清楚得多。一番叹息,孟尝君雄心陡起,脚下猛然一跺,那辆驷马缁车便在空旷的长街飞驰起来,隆隆辚辚声势惊人!
生就的好强好胜,越是常人不能做到的事,孟尝君便越是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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