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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家-第3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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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旦不行!你们赶紧上飞机!那边守不住的!” 
杨铁筠话音未落,一颗小口径的炮弹在湖边炸开,木筏子上一个战士,连同放在筏子上的小泉纯黑二,都被炸得四处翻滚。一架飞机已经划滑到离岸边不远处,机身上醒目的党国国徽在火光中分外耀眼。三四个背着通讯装备的战士快游到飞机旁边,这时鬼子的巡逻艇用机枪扫射了,一个战士在水里被击中,一串串血花溅上了天,他还来不及挣扎就沉入水中。另一架飞机飞得近了些,被鬼子大口径的机枪打中,竟然当空就爆炸了!坠入水中的残骸和汽油燃起了一堆大火,一时也挡住了炮艇的视线。 
“你不上飞机俺就不走!玉茗,大虎,抬着他给俺走!” 
老旦发了狠,陈玉茗和大虎立刻执行命令,抱起挣扎的杨铁筠开始下水。老旦操起重机枪,对着湖面上的鬼子炮艇就开了火,机枪子弹成串地打在船身上,崩出串串火花,船上正在射击的鬼子被这突如其来的子弹打得纷纷躲避。 
“放我下来,你们别管我,这是命令!快放我下来!去帮副连长和俘虏上飞机!这是命令!俘虏一定要先上去,他比我重要,玉茗快去!” 
陈玉茗只好放下杨铁筠,跑过去背起已经炸昏的小泉纯黑二,扔下水就拉着他泅水。大虎正要将杨铁筠拖下水,杨铁筠一甩膀子索性扔了拐,一下子单腿跳进了水里。又一串子弹打过来,正中大虎的头,他只一个闷哼便栽到水里,鲜血喷了杨铁筠一头一脸。杨铁筠噎了一口水,挣扎着又游了岸边,再一使劲想支起身子,却做不到,一阵剧烈的疼痛传来,他这才发现一颗子弹从后面穿透了左肩,鲜血正汩汩地涌出…… 
老旦正杀得性起,肩膀后面突然一热,血登时染红了袖管。扭头一看,只见浑身是血的黑牛抱着机枪,一边退一边扫射着。几十个全副武装的鬼子正潮水般地从山上冲下来。老旦立刻扭转重机枪朝着山上扫去,一串鬼子从山上滚了下来,可其他的仍然快步往前冲着。黑牛退到老旦身边,不由分说,一把就把老旦推了个仰面朝天,他抢过重机枪一边扫射一边大喊着: 
“老哥赶紧带连长走,不要管我,你快走!咱们兄弟来生再见啦!” 
老旦这才发现趴在血泊里一动不动的杨铁筠,飞步过去抱起他跳入水中。炮弹不断地在飞机周围炸响,舱口的战士们拼命地喊着老旦,飞机螺旋桨高速转动着,在湖面上转着圈躲避着炮弹。老旦觉得又有一颗子弹打穿了右腿,顿时疼得没有力气划水了,被托浮在水面上的杨铁筠一下子被水呛醒了,见老旦已经没了顶还在举着自己,猛地一把推开了老旦,吐着血沫说: 
“老旦,我已经不行了……会连累你……你带大家回去……一定要完成任务……快走!” 
老旦冒出头来拼命喘气,正要再游去拉杨铁筠,可毕竟力不从心,晃晃悠悠开始下沉,一股力量把自己拉了上来,浮出头一看,一圈绳子正套在身上往回拉着自己。飞机已经离自己很近了,陈玉茗扔过来的绳子套住了自己,原本只会狗刨的老旦再无力挣扎,连说话都做不到,一口带着血腥气的湖水呛得他鼻血窜流,他伤心地望着又爬上岸边的杨铁筠,急得乱扑棱着。 
老旦一被拽上来,飞机就开足了马力开始起飞。鬼子密集的机枪子弹穿过机身,在机舱里叮当乱崩,两个战士被流弹打中,一声不吭就栽倒在甲板上。 
浑身枪眼的飞机终于飞了起来,在水面上打了个旋,就朝着武汉飞去。战士们从敞开的舱门向下扫射,又打倒一些鬼子。岸边的树木烧起冲天的大火。火光中,杨铁筠和黑牛的身影清晰可见,他们的机枪怒吼着,阻挡着越来越近的鬼子,他们的身影越来越小,终于消失在机舱的视野里。战士们顿时放声大哭,悲痛欲绝。老旦也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几处伤口都在淌血,终于晕倒在飞机甲板上。 
“旦啊,知道燕窝岛不?” 
“不晓得。“ 
“袁白先生今儿个和俺说了,东边海上有个燕窝岛,上面全是燕窝。” 
“那有个啥稀奇?咱家门粱上不就有一个,每天弄一地鸟屎。一个岛上都是燕窝,那岛上还不全是鸟屎了?” 
“你个傻旦!袁白先生说不是一回事哩,他说的燕窝和咱家门粱上的不是一回事哩,那一个燕窝顶得上几百斤麦子价钱,吃一个返老还童哩!” 
“有这么稀奇么?那吃上十个还不得再钻回俺娘肚子里去?” 
“你尽给俺打岔,还吃十个哩,给一个让你闻闻,就是你的福气了。” 
“那这燕窝岛……袁白先生去过?” 
“他说打小的时候去过,他爷爷带他去的。” 
“那咋了他还在咱板子村这屁大介儿地方混哩?去那个岛上不就成神仙了?” 
“找不到路哩,他说那个岛是动的,在海上飘来飘去。” 
“海是个啥球样咱都没见过,还惦记这个岛干球啥?” 
“哎呀傻旦,你尽打岔,等咱们孩子大了,咱也去找一找燕窝岛?说不定能撞着哩!” 
“燕窝岛……燕窝岛,翠儿你赶紧睡吧,明儿个还赶集哩,过了晌午俺还得翻地哩……” 
老旦被摇醒的时候,飞机已经到了武汉上空。晕乎乎的战士们伸头望去,立时目瞪口呆:诺大的武汉外围象是一座燃烧的炼狱,连绵不断的火焰包围着大半个城市,升腾起一团团的巨大的火柱,将滚滚的黑烟卷向天空。无数道弹雨拖着长长的亮光掠过城市上空,如爆炸的烟花。密密麻麻的大弹坑遍布大地,其间尽是炸成破碎不堪的房子和狼牙狗啃的庄稼地。长江象是蜿蜒在火海中一条挣扎的长蛇,江岸两边镶着火红的光带,一直绵延到城市的中心。彷佛有一座油库被炸着了,浓烈的火焰吞噬着周围的一切,上百米高的火龙跳跃着冲向机翼,气浪将飞机冲得一个摆子,险些翻过去。 
陈玉茗双臂紧紧抱着老旦,把老旦夹得生疼,老旦分明嗅到了地面上升腾起来的死亡的味道。只两个多月不见,美丽的武汉就被糟踏成了这模样! 
“我们要降落了……弟兄们抓紧!” 前舱传来一个人的喊声。 
旋即又传来另一个人的声音,说为了躲过日军的地面射击,飞机必须快速朝长江江面俯冲,要大家各自固定好身体做好降落准备。老旦用尽吃奶的力气紧紧抱住了陈玉茗的腰,陈玉茗则牢牢抓住了一个绞轮。大家都是第一次坐飞机,早已吐得胆汁外翻,飞机一俯冲,紧绷的尿门齐刷刷地开放了,弄得甲板上一片湿漉漉的。众人早已经吓得双眼眼紧闭,早顾不上喊叫了,只将身子死死贴在飞机甲板上,强忍住颠簸的折磨。但有个战士吓得鼻涕眼泪屎尿齐流之际,嘴里还一个劲儿地念叨着: 
“菩萨保佑啦!菩萨保佑啦!菩萨保佑啦……” 
飞机快速俯冲下去,机身象被大风撕扯的窗户帘子一样抖若筛糠,似乎随时都会散架。飞机里舱还是被日军的子弹打着了火,喷起一股浓烟,呛得睁不开眼。就在众人快要窒息的一刻,飞机重重地砸在了水面上了。两个没抓牢固定物的战士,一个被高高地抛起来,狠狠地撞在顶上,又跌下来,摔得满脸是血,另一个重重地反弹回来时,被灭火器顶进了肚子,眼见是不成活了。老旦和陈玉茗也撞得鼻青脸肿,好在老旦和陈玉茗死死抱在一起,总算没有大碍。 
冰冷的江水涌进机舱,冲得人们四处乱飘,断了翅膀的飞机在水面上跳动翻滚,在江面上蹦跳了几次,就开始斜着往下沉去。 
“赶紧下飞机,飞机要沉了!” 
话音刚落,机舱跑出来一个膀大腰圆,红头发绿眼睛,长得象青面獠牙鬼一样的人,把惊魂未定的老旦又被吓破了胆!怎么原来开飞机的竟是这么个怪物?就是杨铁筠说的俄国人么?咋的中国话说得这么好? 
“鬼啊……”战士们放声大叫。 
“闭嘴!”这个鬼毛子喊着中国话,一弯腰居然一条胳膊一个地将老旦陈玉茗抱了起来,紧窜两步就出了机舱,跳进了冰冷的江水中。 
“嘿!大薛,把俘虏带上……把俘虏带出来……还有机器……!” 
老旦在水里挣扎着对着大薛奋力大喊。战士纷纷抱起装备,抬起不知死活的小泉纯黑二,纷纷跳下水向岸边游去。江岸一边的鬼子枪炮打了过来,子弹钻进水花里发出刺耳的尖叫。众人拼命地划水。这时,江岸另一边疾速驶来了一艘国军的汽艇,上边的人一面开着机关炮掩护,一面把众人都救上了船,一阵风般开回了岸边。 
除了那外国妖怪,其他人都是被抬上岸的。岸上战壕里的士兵发出一阵欢呼,老旦费力地朝他们望了一眼,模糊地看到一片形容憔悴的国军兄弟亮晶晶的眼睛,好象正看着自己。那外国妖怪笑眯眯的看着老旦,老旦勉强朝他挤出一个僵硬的笑容,脖子一梗就晕了过去…… 
正文 第九章 撤退 
俺死了么?俺死了几次了? 
昏迷中,脑海中不断有个声音在重复着这两句话。同时,他感到有无数只手在撕扯着自己干枯的内脏,喉咙象淹在水里,憋得喘不过气来。 
“火!有火!鬼子来啦!连长赶紧上飞机!” 
老旦大喊着从梦中惊醒,猛地坐了起来,伤口的剧痛让他差点背过气去,他紧咬着牙关,头上滚下大串的汗珠,过了好一会儿才缓过劲来。他发现自己在一间从未见过的干净房子里,一切都是那么干净,连地面上都一尘不染,盖在身上的被子白花花地耀眼,发出一股浓浓的浆洗过的味道。手上插着几根管子,鼻子里也塞着一根,原来憋气是这个玩意整的? 
“你醒啦?” 
一个护士朝他走来,听声音是个女人,看身材却象个男人。虽然较高大但因没有啥腰身,上下一般粗,丝毫没有女人的凹凸有致,走路也咚咚作响。她的脸上蒙着一个大白口罩,仅仅露出大脑门儿下面的一对小眼,正死死地盯着自己。这号大傻娘们从板子村一抓一把,咋的就当得了护士哩?。 
护士照着他身上一推,老旦顿时躺倒,疼得他一阵抽搐。 
“你个傻娘们儿,轻点成不?你当是推驴磨那?”老旦气不打一处来,喘着粗气。 
“别乱动,我可没使劲啊,输完了这瓶液才让你动弹。你就是那个英雄?长的可不咋象啊!” 
护士很不以为然,麻利地为他换了一瓶药,然后一把伸进老旦的被窝,从他的咯吱窝里掏出了一根温度计,毫无防备的老旦被她冰凉的手咯吱得吱吱乱叫,一下子慌了神,咋这娘们如此生猛哩? 
“温度正常,来!伸出来往这里尿!” 
护士语气冰凉,把一个同样洁白的尿盆递进了老旦被窝里。那盆子晶莹透亮,居然比自己家和面的缸子还要干净。 
“妹子这咋好意思哩?俺自个来,你先躲躲?” 
“还挺夹夹缩缩的,拿着,别尿太多,我们化验用的。俺天天见的……你还躲躲藏藏的干啥?稀罕……” 
老旦已被彻底打掉了威风。这娘们儿勇敢无畏且寡廉鲜耻,实在是不好惹的货色。老旦只得接过尿盆,看护士转过身去,才慌忙躲进被窝,憋得大汗淋漓才勉强放了点“化验品”,支支吾吾地递给了这女人。护士收拾停当就走了。不久又回来了,手里拿着个长条型的铁盒子。 
“把这边胳膊伸出来,量一下血压。”她语气温和了一点。 
“妹子俺在什么地方这是?俺的弟兄们哪?” 
“这里是军部医院特护,你的战友们都在旁边房子里,有几个还过来看过你,哪个都比你好看。” 
“哦,那当然哩!照俺娘说话,俺祖宗八辈干的坏事都堆在俺这张马脸上了,咋能好看哩?” 
护士终于被逗得咯咯笑了起来,这粗愣的娘们居然能发出这么细的声音来,真是出奇。 
武汉的这个深秋不如往年那般凉爽,仍然热得让人冒汗。整个城市象被一口无形的锅盖在下面,几个月来一丝风都没有,升腾起来的烟雾和尘土搅和在一起,让天地都烟尘翻滚污浊不堪。蒸腾的热浪如同战火一般在城市上空肆虐着,无孔不入,无坚不摧,慢慢煎熬着人们的意志,让处于战火之下的人们几乎要窒息了。 
老旦在特护病房里受到了无微不至的照顾,但他心里并不觉得舒坦。比起和几百个伤兵密密麻麻堆在一起共同哀嚎、共同欢笑的日子,这病房里满眼的白色反而让他感到寂寥和烦躁不安。麻子护士并不大搭理自己,她一离开,病房里就一片死寂,打个喷嚏都有回音。他一会儿想翠儿和孩子,一会儿又想阿凤,睁开眼是药瓶,闭上眼就是恶梦,憋得十分难受。上衣口袋的仅存的几支烟早被眼尖的麻子护士没收。鬼子飞机虽然还没在这里下蛋,却天天肆无忌惮地来回飞过。 
这天,麻子护士正在给老旦换绷带,把个老旦折磨得呲牙咧嘴。一阵整齐的皮鞋脚步声从走廊传来,听到外边的卫兵纷纷吆喝着敬礼。门帘突然一掀,几个军官钻了进来,一个熟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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