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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家-第3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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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黄老倌子已五十有二,却没有子嗣。当年内战中,一颗子弹敲掉了他两腿中间几乎所有的零件,故至今仍是单崩一人。他本人对此并不在意,照他的话讲,自己再也不用担心阴雨天烂裆,撒尿也不用手把了。头先儿也曾有几个可心的女人对他有意,说并不在乎他这毛病,都被他毅然拒绝,说是不想受那份活鸡?巴罪!后来他干脆发誓终身不娶,提亲者莫登此门!如今,他在这方圆百里的威望说得上是如日中天,却只住三间不起眼的土砖茅屋,屋里一张大板床,一张大木桌,一把太师椅,两把大砍刀,一排驳子枪,除此之外,屋里屋外看到的,全都是酒缸。 
老汉顿顿必饮,每饮必醉。如今一听这十几个投奔者是麻子团长荐来的,他款待得分外热情,村子里曾当过兵的也都被他揪出来陪酒,生生用烧酒和辣椒把老旦等人折腾得上吐下泻,连两三斤老酒不在话下的陈玉茗也被村里的老兵们灌得不省人事。黄老倌子还一眼稀罕上了那个小丫头巧巧,这丫头的身世让他心疼,一股子灵气又让他欢喜,在当天的酒席上就认作了干女儿。老旦等人甚感欣慰,也开始喜欢上这霸道的老头子了。 
一次醉酣,黄老汉斜躺在太师椅里,拍着黝黑的胸膛,指着被他灌得东倒西歪的老旦一众开始数得: 
“娘了个逼的,蒋老头子就是让位给老子,老子也不离开黄家冲!你们还给他个猪头打仗?麻三儿跟嘚老子咯么多年,就是他娘了个逼的一根筋不回转,总想着大官儿当,官迷心窍,东跑西颠连他爷娘老子都不顾!中国上下几千年,被外人糟蹋得还少了?鞑子,满清不都是?他皇帝老爷改头换面的,老百姓还不是照过!小鬼子又怎样?没有小鬼子来,自己人不也是互相糟蹋?从宣统娃子退位到鬼子进来,娘了个逼的打来打去,哪有一天停住的?管好你们自己的鸭蛋才是正经,让老子给你们找个象样的湘妹子,生一堆崽伢子,老老实实呆在这儿过算嘚!在我黄家冲,我黄老倌子叫哪个妹子晚上陪你困觉,她就不敢拴紧裤带来!” 
“老爷子,政府怎么就不过来管你哩?咱们那地方不留神放个屁,穿军装的动不动就进来了,咱们躲还来不及,可是招惹不起哩!”老旦笑着说道。 
“政府?龟孙子们都来过好多回嘚,叫着什么三丁抽二,二丁抽一的,娘了个逼的凭么子让我黄家冲的小子给他们卖命?老实讲,管这冲的村长和保长都被老子捆到山里去嘚,这些龟孙子们来嘚连个鬼影都找不到,没人带路龟孙子们怎么敢进山?他们前脚出城,老子的顺风耳就听见了。两年了,他们连条狗都抓不走。惹急嘚我,老子一跺脚,方圆几十里就能收敛起万把弟兄,老子坐着轿子摇着芭蕉扇,轻轻松松就烧了他老蒋的长沙城!政府中央军?嘿嘿,还是让龟孙子们忙小鬼子去吧!就是小鬼子来了,我黄老倌子把他们往山里一带,通通都给老子喂了毒蛇去,废话少讲嘚,都跟我来喝酒!” 
初到黄家冲,众人几乎是在大醉中度过的。老旦陪黄老倌子喝个通宵更是常事儿。老旦惊讶这帮山匪如何这么好酒量,虽然喝的是米酒,不似中原烈酒,可那玩意儿上起头来,就比老窖还厉害,大醉一回两天都缓不过劲来。其实也压根就没有缓过,每天喝着稻穗子酒不消停,酒醉便睡,睡醒便喝,如此恍恍惚惚的竟过了一旬。 
这天较热,弟兄们和一众村中老兵喝多了,就纷纷脱衣服。黄老倌子喝得浑身冒油,他看到老旦上半身露出的伤痕很是壮观,不免有些惊讶,说你个臭伢子岁数不大身上料倒不少,非让老旦脱光了衣服比试一下。喝得昏头昏脑的老旦还没有弄清楚是怎么回事,就已经被几个老兵扒了个精光,吓得围观的麻子妹、小甄等女娃子惊声逃窜,她们一边跑一边笑,还不时好奇地回头望向老旦身下那根粗壮的黑货。黄老倌子也早把自己脱了个精光,身上星罗棋布的伤痕随处可见,两腿中间只剩半截的命根也毫无怯意地傲然挺立。 
老兵们略微一数,老旦的伤疤从数量到质量上都败下阵来。那黄老倌子全身上下沟壑纵横坑坑洼洼,简直就是一块屠夫案板,老旦顿时对黄老倌子肃然起敬了。两大碗米酒灌将下去,老旦登时就光着屁股一头扎倒在地了。黄老倌子对脱光衣服的老旦也有了新认识,就是自己的命根健在剑拔弩张也必然不如老旦,所谓“老旦”实在名副其实,更别说年纪轻轻就落下这么多伤疤了。 
麻子妹和小甄小兰都习惯了城市,对这穷山恶水刁民满地的湘中农村生活很不适应。总觉得这冲里男人都是色鬼,女人都是恶婆,个个离不了奇辣无比的恶辣椒,人人爱吃臭不可闻的臭豆腐。男人们都叼着尺把长的水烟筒,胡噜胡噜的。女人们可比中原娘们厉害多了,她们背上趴着一个娃,怀里抱着一个娃,当众喂奶毫不避人,居然还可以腾出手来喂猪做饭干家务。小甄和小兰不如麻子妹般泼辣和胆大,上村里的茅房总是心惊胆战的。她们奇怪这黄家冲每家的茅房都要高高地搭在村边的山坡上,居高临下又敞风漏气的,蹲在那颤巍巍的木板上感觉如过独木桥,而且总怀疑有人从四面板缝里偷窥,哆哆嗦嗦的就是不敢脱裤子。麻子妹看在眼里急在心里,终于挺身而出去找老旦帮忙。老旦带领几条大汉哼哧哼哧忙活了一天,在山上挖出了一个标准的河南农村茅房。女人们这才欢天喜地的钻进去,自是痛快一番,出来时对老旦和战士们已是感激不已了。小甄好久不见的媚眼又开始四处出击,撩得朱铜头和赵海涛差点为一点小事掐起来。 
巧巧非常喜欢这有山有水的地方,整天山上山下的跑个不停,村民们都很爱护这个小姑娘,各家各户时常鼓捣出一些好吃的给她。巧巧和瘟神一般的黄老倌子自打见面就不认生,上去就捏他那肥大壮硕的大鼻子,让黄老倌子刮目相看。小妮子虽然孤苦伶仃,却生性活泼胆大,时不时透出一股子小野蛮劲,正得黄老倌子赏识。在黄老倌子正式举办认巧巧作干女儿的仪式后,黄家冲几百户村民为此还放下农活,张灯结彩的大大热闹了一番。 
刘海群和杨青山前几天奉老旦之命去长沙城里打探情况。要打探大部队在哪里集结?对自己的连队有无撤销编制?有没有新的命令下来?另外还要打探麻子团长有无随大部队一同撤退,是去了重庆还是来了长沙?等等。 
刘海群这日回来,一见到老旦就放声大哭,把正在喝酒的老旦和黄老倌子吓了一跳。 
“海群,你诈什么尸?吓死俺了,天大的事慢慢说。” 
“老哥,团长没有回来!” 
二人闻之大惊,老旦忙把刘海群扶起来。 
“师部命令团长留在武汉,掩护军政部门撤离,炸毁军用设施,掩护医院的伤兵撤退。可鬼子来得太快,他们任务刚完成,鬼子就到了,他们一路撤退到了通城县城,就被切断退路了。我听说团里的弟兄们快死光了,团长原本有机会撤出来,可是他不愿意丢下那几百个伤兵,上面有命令他也不听,现在被鬼子围在通城的城南仓库。团里剩下的兄弟们都和他留下了,现在生死不知!老哥!我要回去找他们……”刘海群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眼泡红肿,脸上泪痕斑斑。 
“他是不是受重伤了?” 
“没有,回来的兄弟部队的长官说他只受了轻伤。” 
“青山兄弟哪?” 
“死了,在路上踩了地雷,被炸死了!” 
老旦的心象是被针刺了一下,可现在没有时间悲伤,他紧张地盘算着,从武汉撤退至今已经半个多月了,鬼子早已占领那里,武汉南部的通城看来也在鬼子控制之下,回去找麻子团长的风险太大了!就算是到得那里,如何能够全身而退?他们有没有转移?通城是武汉会战时的大后方,诺大个地方能不能找到哩?但是麻子团长对自己象亲兄弟一样的照顾,他千方百计地保护自己,特意关照医生把自己从阎王爷手里夺回来,没有他安排人精心照料,自己说不定早就去爬化人场的烟囱了。现在他落了难,如何能够袖手旁观?想着想着,老旦心里有了定见。 
“老爷子,俺要带弟兄们回去!”老旦斩钉截铁地说道。 
“嗯,麻三儿看来要以身殉国啊,糊涂啊!” 
黄老倌子虽然急,却毫不慌乱,只恶狠狠地说:“娘了个逼的,这么多年了麻三儿还是这个死脑筋!你们去把他给老子找回来,带上我的兵。告诉他一句话,他麻三儿欠老子几条命,要死也要死在我的地盘上,死在我的眼皮底下!” 
“海群,叫弟兄们到这里来碰头,别让他妹子知道!” 
“是!”海群擦着眼泪去了。 
“你们几个要打算好,此去凶险一路,生死难料哪!从这里到通城,走路估计得七八天,骑马也要三四天,能不能赶得及?不好说啊……” 
黄老倌子冷静下来,一改平日嘻笑怒骂放浪形骸的样子。他腰杆挺得笔直,稳稳地背着手挺立在房门口,抬头看着乌云翻滚而过。他硬梆梆的胡子根根恣立,幽幽漆漆的眼瞳深不见底。刹那间,老旦感觉到老汉当年在军队里一定是叱咤风云的英雄,不知会有多少生死弟兄曾为他甘心赴险,抛头颅洒热血。他又想起在斗方山突围时,自己扶着杨铁筠正准备拉手榴弹,看到那些杀回来救自己的弟兄们是那么的可亲。想起倒在身后的那些曾生龙活虎的身躯,此刻不禁心里一疼,又豪气顿生。 
“能有你们咯样一帮子弟兄,他麻三儿也算没有白跟老子一场。人活一辈子,最紧要就是要讲一个‘义’字,死生有命,是阎王制定的!你们都放心去,找得到他最好,找不到他也算遂了心愿。几个女人交给我黄老倌子,没人敢动她们。你们若是回来,老子和你们继续天天喝酒,回不来老子给你们在山上搭坟立碑,保证你们做鬼也不会少了年年的好酒!” 
老旦望着这个豪气冲天的老汉,觉得自己方才不应有那些畏难和犹豫的念头,脸不由得红了。 
“通城离岳阳不远,鬼子应该还不至于重兵把守吧?不管赶得及赶不及,回去一趟心里踏实!” 
“嗯,我让冲里的弟兄赶牛车护送你们到长沙,你们到那再买些马匹,快去准备吧!”黄老倌子说罢,回身从床下拿出一个布包,打开来是一块磨得锃亮的勋章,他仔细地看了看,递给老旦又说道:“找到了他,给他看这个,当年我救过他的命,这是他留下的……你就说黄老倌子快不行了,有话嘱咐他,让他回来见我!” 
除了朱铜头,大伙儿都十分赞同黄老倌子的意见。陈玉茗连话都不说就点了头。大薛眯缝着眼,抽了一根烟就表示可以同去。赵海涛有点舍不得小甄的诱惑,支吾了几句,但想到大家出生入死的感情,一跺脚也决定去。粱文强脆弱的肠胃已经被这里热情的匪兵们折腾得日日拿茅房当家,忙不迭地举手同意。老旦让朱铜头自己再想一想,不要求他跟着去。大家决计明天一早就启程。黄老倌子为大伙准备了全部盘缠,如此这般的吩咐已定,大伙又分头回去准备弹药干粮。麻子妹眼尖耳灵,一路小跑到老旦那儿,一边“咣咣咣”地拍着大门,一边大声问道: 
“你们这又是干啥去?才舒坦了几天,就又想上战场送命了?” 
“不是,咱们回城里报到去,海群带回来了上面的命令。再说他们给咱们的军功章还没着落哩?等俺报了到一起取回来,都送给你,到时妹子你拿着做剪刀做夜壶随便,嘿嘿……” 
“你回了部队不就又上前线了,那还咋个回的来?他们能让你们回来?你骗鬼哩!你快开门!” 
“鬼子现在还在武汉,长沙一时半会的哪有仗打?咱们几个报完到管保立马回来,妹子你为啥连俺都信不过?咱们已经定好明儿一早动身,这个时辰老哥可得睡哩!你也快回去睡吧!” 
“反正俺就是不信!” 
麻子妹终于极不情愿、满腹狐疑地回去了。老旦总算松了口气。 
天亮时分,大家收拾停当,在村口集合。黄老倌子来给他们送行,送行的和护送的老兵们居然都穿上了军装,只是那些衣服已经年代久远破烂不堪了。黄老汉一袭长衣,脚蹬硬靴,雪白的袖口一尘不染,秃头上烁烁放光,目光如鹰隼般犀利。老兵们给他们带上一些好酒和自家女人做的腊肉,眼眶湿润,紧紧拥抱这几个要返回战场的勇士。黄老倌子挨个给六人敬了酒,老兵们也全都满上,大家正要辞行,突然看到朱铜头拎着大包小包,跌跌撞撞地跑了过来。朱铜头到了跟前,扔下行当就给老旦和战士们敬了个礼,大伙都笑了,陈玉茗难得一笑地拍着朱铜头的肩膀说: 
“咋了?怕我们回不来没人付你的药钱?跟你的小甄美人交代过了?” 
“我铜头脸皮子再厚,也不能在这节骨眼上咯噔啊?好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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