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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央 沉浮-第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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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明白,俯身给皇帝见礼,口中却说着:“嫣儿叩见皇帝舅舅。”我失色,欲掩盖她不妥的称呼,端着茶杯抢先一步跪倒在皇上身前,皇上别有深意的撇了我一眼,笑着对皇后说:“嫣儿起身吧,让朕看看,可长高了没?”嫣儿似乎忘记了头上繁重的假鬓,蹦跳着跑到皇上身边,一下坐在怀里,笑着:“长高了,我都快到舅舅的胸口了。”皇帝揉搓着她的后背,叫住我给她把假鬓拿下来。我忙上前,拉住皇后端坐梳妆镜前,一缕一缕的卸掉假鬓。

  我感觉到皇上正在盯着我,灼热的让我浑身不自在。悄然瞟过去,皇上斜倚在塌上,笑眯眯的看向这里,分不清谁是他的目标,嫣儿或我。皇上今年弱冠,身体赢弱的他面白如玉。当年祖父常说皇上虽然没有先帝风范,却是个温文尔雅的君子,只是今天的探索的目光却让我不能相信这样话。我收拾好皇后的头发,起身告退。“你留下侍候吧。”他开口,不容置疑。

  我唱喏,退到一旁,随手放下帐幔,那百子图是我们一个月来辛苦的结果。恭祝帝后百子千孙。但是皇后这么小……。夜深风静,更漏阵阵,沁骨寒凉,床上很快就传来小皇后睡梦中的呢喃,大概白天的折腾把她累坏了。我抱紧胛骨,坐在帐外,面前摆着彤笔。这是记录皇帝皇后合房一切细微的彤史。我不知如何记起,似乎没有可记的东西。身上骤暖,宽大的龙纹外衣罩在我的身上,惊的回头,苍白不带血色的面庞近在咫尺,那璀灿如星般的眼睛直视着我,嘴角勾出一丝清雅淡笑,我怔怔的望着他,不能言语。

  突然清醒,猛地站起想要见礼,被他抬手扶住,朝我摇摇手,贴着我坐了下来,舒了广袖拿起笔,轻轻写道:你怕朕?我滞了一下,接过笔,端端正正的写了个怕字。他扯了下嘴角,再写。我抬头看他,此时的他不像一个皇帝,而是邻家白衣素然的哥哥,身上淡淡的药味更让他多添三分温润。只是那明眸中笼着淡淡忧郁,让人心生悲悯。

  “记得朕还是太子时就听说过你,人人都说萧相的孙女天资聪颖,三岁能文五岁能赋,今天终能得见,作一曲应景的听听?他将那纸举到我面前,他瘦削的脸上闪着期待。我拿过纸,静静地写下:才疏学浅,况已五年未曾拿笔,连名字都不记得怎么写了。

  一丝哀伤从他漆眸滑过,怜惜的伸出手,想要抚抚我散落的鬓发。我不敢动,直直的挺着。突然觉得燃着的花烛这般刺眼,心里慌得无措。我微撤开头,俯身拜下,,他修长的手指似乎无力的在空中停住,顿一顿,似按捺不住抬袖掩了唇,低低咳嗽。皇帝的疼爱也许可以保我朝夕,我却更忌怕太后。众所周知,皇上宠幸过的女子多暴毙,太后嫉恨妖媚女子,戚夫人就是最好的例子。他叹了叹气,回身踱步出殿门,白衣飞扬处,尽显萧索。外面侍候的内侍起身迎上,悉悉嗦嗦一片压低的声音随他离去。而我俯在地上,将头埋在双手之内,直到听不见动静后才立起身拍拍袖子,走到殿门,望着遥遥离去的身影,月色透过繁茂的枝叶撒下点点银光在我脸上。

  太后将戚夫人做成人彘后,皇上唯恐太后再次下手,为保戚夫人之子刘如意的性命,每天都让如意与自己同时出入,小心翼翼不给太后机会。但是一次狩猎,如意年少赖床,皇上溺爱他,便独自前往,回来时却看见如意已经喝太后御赐毒酒身亡,未足成年的身量加之双眼暴睁口喷鲜血让皇上登时急血攻心,从此落下了身体诸多毛病,药不离口。本想出口当年的恶气,却害得自己独子卧床,这大概也是精明的太后唯一算错的地方。皇上保不住自己想要的东西,包括女人,弟弟。天亮了,太阳煦暖,通过那菱花格子印过来,照在大殿的青砖上闪闪光亮,我伸伸腰,走到内殿,将帷帐掀起挂于旁边的白玉弯钩,轻声唤皇后:“娘娘该起床了,太后等着晨省呢。”

  显然嫣而并不知道昨晚皇上的离去,坐起身来揉着眼睛回头看去,发现皇上不在,问:“皇帝舅舅呢?”我忙笑着答,“回娘娘的话,皇上上朝去了。娘娘醒了,让人进来侍候吧?”

  嫣儿点点头,我去传人进来。宫人们鱼贯而入,为首的是两位福寿嬷嬷。这两位年老的嬷嬷径直走到床榻前,从皇后刚刚起来的地方拿起那白色的丝绢,看见白绢一丝未染,皱皱眉,捧着走了出去。在服侍皇后之前曾学过这规矩,虽然未嫁却应比皇后明白合房事宜。白璧无瑕的丝绢应该不是太后和鲁元公主乐于见到的。我叹了口气,拉过皇后,给她梳头。嫣儿年幼,头发稀少,不足以带起那些钗环,只得再弄上假鬓,累累叠加梳出个繁复的朝天鬓。打开梳妆匣,流光溢彩的发饰让人目不瑕接。挑了十二支钗,四支是以黄金为题贯白珠挂桂枝,四支是累金丝攒东珠凤钗,两支是金丝络,两支是步步生莲的簪珥步摇。耳上穿了夜明珠耳铛,这些东西华贵异常,只有皇后才能享有。接下来是皇后着装,素纱中单,领口袖口皆以红,蔽膝裙为暗红压百褶,又挑了大红的外衣,領袖文以翠翟五采重行十二,轻抿了,佩以随意色的朱缘之清缘革带,白玉玄组绶,撒金红的鞋袜另加金铃。多幸秋日见凉,一套下来皇后已经是疲惫不堪,我为她画眉时,她拉住我的手露出哀求的神色:“好累,我不想去了。”我轻抚她背,一字一句说得清楚,“一会儿就好,但是皇后必须去。”她无助的看着我,任由我在她脸上妆妆点点。这就是皇后的悲哀吧,无论何时何地,一点点的自由都成为奢望,如同一个摆设,需要的时候就必须出现在那,哪里会有人管你心里如何是想。摆凤驾,我亦随行。这是我第一次见太后,心里莫名的紧张,困扰我心头的当然还是为什么放我出来?如果只是为了照顾年幼的皇后,应该不必如此大费周章。这个问题于我就像孩童发现一个不见底的深渊,明知有危险却总是忍不住好奇想看,我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但我无法控制自己想去探个究竟。

  建章宫,大气磅礴四周高大的宫墙上尽满飞檐走兽,青石砖丈余见方整齐的排列,见不到头,这样的气势让人踩在上面立显渺小。宫门上九十九颗铜钉硕大圆润,远远就能望见。

  我先走到宫门禀传,后扶皇后下辇。迈步由正门进入,巍峨映入眼帘,也是九间宫室,正殿昭阳,左偏殿有回廊通往凌霄殿,回廊下一泓碧水正是高祖皇帝亲建的太液池,那池碧波粼粼,水雾氤氲,秋风送爽,让人神怡。

  早有引导的黑衣内侍,前方躬身带路。我搀扶着皇后一步步走上玉石雕刻的台阶。

  随着皇后迈步进殿,头也是不敢抬,皇后行大礼拜倒:“孙儿参见太后,……”未等说完已经有太后身边管事的齐嬷嬷将皇后搀住。“嫣儿过来,让本宫看看。”温婉的声音左侧响起,原来鲁元公主也在。皇后依规矩见礼,扑到母亲怀里撒娇。我忙俯身向太后、鲁元公主行跪拜大礼,许久却未见动静,不敢起身只得俯地支撑着,那柔软的驼毛地毯,毛长细密,随鼻息轻拂我面,呵痒难忍。“萧清漪,你抬头让哀家看看。”幽幽沉沉的声音从上方传来。我遵命,抬起头。太后比我想象的年轻,不过四十多岁的年龄,华发浓密梳着福寿鬓,虽只插四只赤金缀珊瑚扁方钗却未减丝毫雍容,犀利的眼神让人恐慌,紧抿的嘴角仿佛印证了她的坚毅不屈,大概只有这样的性子才能在项羽营中渡过艰苦的掳囚岁月。太后仔细端量我许久,点点头:“不错,还算标致聪慧,萧擎生了个好孙女。”

  鲁元公主笑吟吟道:“看着这孩子就稳妥,有她服侍嫣儿就放心了些。”

  鲁元公主二十多岁的年纪,面容端正娴雅,穿的是家常的衣服,团花吉祥的图案是贵妇们常选,头发也只随意绾个芙蓉髻,斜插一支金凤攒珠的步摇,想来进宫见母亲与女儿是再家常不过,不必繁琐。“你知道我为什么放你出来吗?”太后在上,似乎在问天气般平常。“太后仁德爱民,又逢皇上皇后大婚,奴婢蒙受了天大的恩宠。”一篇所答非所问却安全的回避了我心中急于想知道许久的问题。“倒是比她祖父会说话”太后转向鲁元公主说。公主垂眸微笑,点头应是。

  “你祖父当年保太子的忠心哀家一直记忆在心,只是先帝盛怒之下不得求情,没能救回你祖父,就让你领了这恩吧。”太后娓娓的说。我心骤痛,全家上百口老小,流放的流放充妓的充妓,满眼的辛酸到头来不过是一个恩情,皇家视人命似草芥如此的让人胆寒,却又做出个恩同再造般的架势施舍给我。咬咬牙,俯身谢恩,“太后恩典,奴婢没齿难忘。”“起来吧,只要你尽心服侍嫣儿也算哀家没白赏你。”太后恬然从容的吩咐,挥手让我退下。

  “谢太后恩典。”我起身,躬立在皇后身旁,皇后与鲁元公主就像一年不曾见面,说不完的体己话,扭股糖似的趴在母亲身上不肯离开。“皇后该回宫了。”太后的威严让嫣儿浑身一颤,立刻畏缩着离开了母亲的怀抱,战战兢兢的看着宝座上的太后。我拉她俯身下跪,一同告退。扶起皇后转身离去,隐隐听见太后责备鲁元公主:“子嗣是大问题……好好教导嫣儿……地位不保……”我侧过头看看皇后,她仿若没有听见,只一心想离开这里,急急的走着。

  子嗣,后宫所有女子的梦想和依靠,皇帝身子孱弱就更需要靠子嗣来保住自己的地位和姓名,当今皇上子嗣不多,除了自身年幼体弱外,就是太后的功劳了。年轻貌美的宫人承幸后必有一碗避孕药汁送上,偶有遗留,那子嗣也多死于非命,正是如此,至今皇帝未有一个子嗣长成。本来太后认为可以诞下子嗣的尊贵皇后,却因年少无法承担起大任,看来她要很费一番脑筋了。

  ①人彘:彘'zhì ',豕也,即猪。人彘是指把人变成猪的一种酷刑。就是把四肢剁掉,割去鼻子,挖出眼睛,用铜注入耳朵,使其失聪,用暗药灌进喉咙割去舌头,破坏声带,使其不能言语。然后扔到厕所里。②史书对汉文帝大婚记载很少,这里用的是高阳著的《慈禧全传》中同治帝大婚的描写,略有改动。③汉皇后宫又称椒房。
                  迂回



  嫣儿对我的依赖愈加多起来,小女儿情态也常常显露,让我不免担心这后宫中的争斗她如何适应。还好,有太后的庇佑,勾心斗角尚未呈现到她面前,只是眼下这两个不怕死的,大概还没搞清状况。“皇后娘娘,那王美人持宠而骄,几次不来晨醒,分明是欺您年幼,您应该拿出点威仪来压压她才是。”说这句话的是位列左手席下的陈夫人,她跟随皇上身边多年,父亲陈冀是骠骑将军,军功赫赫,她在皇上还是太子时就已经以良家子身份侍奉,太子即位重赏旧卿,她也得以顺利登上高高的位置。在未立中宫以前统辖六宫事宜。本来她位列夫人已经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了,却总喜欢和新进的宫人争风噎醋。今天她显然是有备而来,逼近皇后的紫红色外服昭显了她的别有用意,望月鬓上插的六对发簪也越了规矩,看来她是以统辖六宫为傲不拿小皇后为意了。另一个是右手席下新进位的余八子①衣着还算朴实,青蓝色的宽衣倒似普通宫娥,头上也只是象征性的插了些绒花。她原本是凌霄殿的一名宫娥,偶受宠幸得以晋位,位虽低下却因投靠了陈夫人得到提携。我垂首默不作声,小心等着皇后的回答,回眸给锦墨个眼色,她端过几样精致茶点放在皇后和陈夫人的黑漆飞檐翘矶上。我接手端起那如意攒花云纹的盖碗送到皇后面前。坐在正中凤榻上的皇后并不说话,只是端过我奉的茶,轻轻地吹了吹,噙了一口,抬头看向陈夫人:“是本宫不要她来的,每天来来往往烦得很,你们几个姐妹是本宫喜欢的,当然希望能天天看见。”陈夫人听罢,得意之色溢于言表,原本就精心妆点过的面庞神采飞扬,对那余八子略翘起下颌,似乎在显示连皇后都需仰仗于她,地位与众不同,那余八子也是个乖觉的人,立刻端起茶碗,轻轻向前颌首颇有恭迎之意,一付谦卑模样。只是这话内的意思似乎又让陈夫人有所不甘,强扯着笑容说:“皇后娘娘说的是,只是未免太没规矩了些。”嫣儿整整自己的袍袖,雀凫毛织成的大红的外衣,领口袖口皆是团凤。她总不耐烦地问我为什么要穿的这般的厚重,我笑而不答。皇后年幼,少有威仪,衣服发式皆是武器,加上脸上淡淡的妆容,皇后看上去也有十三四岁的年纪,如此一来说起话来也硬气些。

  不过她的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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