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曳影尘梦-第1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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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然是听的!”韩润昌松口道。

“那……放开!”袁崇焕缓了口气,不再挣扎。

何可纲见他不再挣扎,也就松了口气:“大人……”

“可纲,你松手!我有话说!”袁崇焕甩甩何可纲牵着自己袖笼的手。

“是!”何可纲松了手看着他。

“马上给我去守城!谁再跟着我,我就地军法处置!”袁崇焕说罢,抽身往缺口处又去。

何可纲似乎是早料到了这招,迅捷地一抬手,抓住了他的衣袖:“大人,你说什么我都依!偏是这个我不能从命!”

“来人!”袁崇焕厉声呵斥。

“就是军法从事,也没商量!”

袁崇焕扬手一个耳光掴了过去,正抽在何可纲脸上。

“大人!”何可纲红了的眼睛眨也没眨,手上却攥得更紧。

“我袁崇焕贱命一条,而宁远虽是区区一隅,却关系大明存亡。”袁崇焕搡开他的手,大声喝道,“宁远要是不守,数年之后,咱们的父母兄弟都会成为鞑子的奴隶!到时候,要留我这条贱命去做亡国奴吗?该用命去拼的时候,就要硬顶硬上,在这个节骨眼上婆婆妈妈,想丢了宁远做千古罪人吗?不想做的,马上给我去守城!滚!”

祖大寿眼眶一热,大吼了一声:“你们几个留在这儿陪大人堵缺口!其余的!跟我上!跟他娘的辫子军拼了!”

“润昌,你和翔凤留下!其余人全走!”袁崇焕挥手道,“谁给辫子军留了缝隙,丢了宁远,就不要活着回来!”

“是!”众将热泪盈眶地异口同声。

“宁远永不言败——”何可纲振臂高呼。

“宁远永不言败——”的呼号声立刻回旋在了炮火纷飞的宁远,回旋在了被硝烟笼罩阴霾了阳光的天地间,化作了一道斩劈混沌压抑的紫电剑,发出了振聋发聩的长啸……

天地玄阳,被硝烟熏烤了多时,不知何时已经西沉了。

城上累累叠叠的尸体和烧焦的残肢无不在血腥中浸泡着,直到浮肿,而呼啸的夜风时时发出最凄厉的哀嚎,盘旋在顶上的秃鹫绽放的狞笑也让人不寒而栗,喘不上气来。

红夷大炮的声音越发的稀落,黑洞洞的炮管上挂着残缺的尸骸和散落的肠子肚子流了一地,每一次炮弹迸发出去的时候,都带着刺鼻的焦味儿,抛洒在不远处的金军冲锋的阵列中,炸裂的声音让整个宁远城楼都在晃动。

金军就像魔鬼一样,不知道疲倦,也不知道饥饿,仍旧一波一波地冲上来,然后把自己带着体温的身躯层层叠叠地丢弃在宁远城下。

袁崇焕已经没有了痛的感觉,哪怕是满手的鲜血,仍然奋力地搬着城砖往缺口上垒。一块块垒的歪歪斜斜的城砖上,渗着暗红的殷红的血,有旧的,有新的,前赴后继地流淌着,仿佛这宁远城就是用鲜血来筑造的浇灌的,像一个嗜血的魔鬼一样贪婪。

韩润昌和林翔凤也是从上到下挂满了彩,伤口不断的迸裂,不断的流血,纵横在银色的甲胄沟壑里,抛洒在让人窒息的空气中。

麻木了,脑子里完全的麻木了,什么都没有了,有的只是拼命的搬散落的城砖,拼命的垒起崩塌了一次又一次的缺口。什么箭石如蝗,什么刀光剑影,已经彻底被宁远城上所有的人遗忘了,唯一存在的,能够感知的,就是自己的呼吸,粗重的呼吸,满是血腥味的呼吸。

就在这时间恍若停滞了的时候,突然一声巨响,像炸雷一样在深黑的夜幕中绽开了一朵巨大的火花,一阵气浪掀了过来,让众人的眼前糊了一片。

“咳咳……出了什么事……”韩润昌大声的叫道。

一个挂着彩的士兵气喘吁吁地跑过来:“大人,是金通判在放万人敌!”

“万人敌?”林翔凤摸不着头脑。

“就是拿被子,把火药裹在里面,用绳子捆了从城上放下去,快到位置再点燃,威力很大啊!”士兵虽然是一身伤,但是脸上的神情很兴奋,“终于不用担心辫子军挖咱们城基了!”

“那……咱们城下被挖开的空洞守住没有?”韩润昌追问。

“正在想办法把下面的金军解决掉呢!”

士兵的话音未落,只听见又一声巨响,下面一阵金军的惨叫,整个城基也跟着一阵巨大的抖动。

“大人——”那边的城楼拐角上,一阵撕心裂肺的叫声透过风传了过来。

“怎么了?”那个士兵回身大叫。

“通判大人……通判大人他……”一个士兵哭叫着冲过来,一下子趴在了地上。

“金通判怎么了?”林翔凤一把揪起了他。

“刚才咱们想办法用大炮对着城墙死角的辫子军放炮,一直……一直打不到……金大人说,要调整一下大炮的角度,他亲自托着大炮,让我们点火,结果……结果……”

“你快说!快说啊——”

“大炮炸镗了……”

“那金大人呢……”

“呜——”士兵顿时痛哭流涕地嚎啕起来,“金大人的身子都跟着炸飞了,我们……我们……只有刘三手里当时怕大人掉下城去,紧紧攥着的一只……一只脚……呜……”

韩润昌手里的半块城砖直直地掉了下去,好像一下子掉到谷底的心情。

“闪开!快闪开——”不远处,祖大寿高声大吼的声音穿透了夜风传了过来。

“大人——”何可纲也惊叫着从侧面扑了过来。

在他将袁崇焕扑倒的同时,如蝗的箭流星一般密密麻麻地冲杀了过来,带着一道道的肃杀的劲风从他们的头顶飞过。

韩润昌和林翔凤也被两个侍卫扑在了地上,两个侍卫的血立刻热乎乎地从他们的甲胄上流了他们一身,浸透了他们潮湿的心。

“给我照死里打!打——”祖大寿气极败坏,挥刀大叫,“干他娘的辫子军——老子跟你们拼了——”

袁崇焕也一把甩开了护着自己的何可纲,冲回了城墙边,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大叫道:“成败在此一举,跟辫子军拼了——”

“拼了——”

“为金通判报仇啊——”

“让辫子军血债血偿——”

“杀啊——”

顷刻间,城上的檑石滚木纷纷而下,裹夹着密不透风的火器发射,火星所至,无不糜烂,喊杀声震天动地。

也不知又过了多久,城下金军一阵号角喧天。

“怎么回事?”韩润昌咬牙拔下了大腿上的箭杆,摁住汩汩流血的伤口。

“好像是……”

“大人!大人!辫子军撤了!”

“什么?”林翔凤不敢相信。

“辫子军撤了!辫子军撤了——”

“大人!”林翔凤一把抓住了袁崇焕的肩,兴奋的大声叫道,“辫子军……辫子军撤了!撤了!”

“撤了?”袁崇焕一时间愣住了,抱着块城砖,竟放松不下来。

“是真的!大人!”韩润昌清楚的大声确定。

“好啊!好……”袁崇焕的表情舒展开了,满是血污的脸上晃过一丝兴奋,而后踉跄着迈出一小步,沙哑着喉咙道,“不能放松啊!小心有……有诈……”

“大人!大人——”

他只觉得眼前一黑,摇晃了一下,韩润昌和林翔凤的声音也簌得消失了。

醒来时,看着床边里里外外围了一大群人,袁崇焕惊得一下子弹了起来:“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满桂呵呵一笑:“蛮子,别紧张,没事!今天跟金军打了一整天,你可是累坏了,没等下城就倒下了!”

众将一阵笑,可是眼神里却满是关切和敬服。

“有没有人受伤?满桂,大寿,可纲你们受伤没有?伤亡严重吗?把伤亡人数赶快报上来……对了,城上的缺口补好了没有?金通判的遗体有没有及时殓葬?金军有没有偷袭?”袁崇焕一张嘴便如同连珠炮弹似的一问接一问。

“大人,你问这么多,又问这么快,让末将们怎么答?”祖大寿不由得笑起来,“你怎么不问问你自己?”

“我睡了几个时辰?误了多少公事?快拿来!”袁崇焕紧张道。

“大人,你有点紧张过分了!”何可纲冷不丁冒出一句,众将又乐了。

“是啊!”袁崇焕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于是自嘲道,“我可不如你们久经沙场,虽说是领军的,可我以前可是从未面对面和敌人较量。其实我也并不是怕死,而是怕失了宁远有愧苍生啊!”

“蛮子瞧你这是什么话!你有这份心,咱就有这份力,还怕保不住宁远?回头咱告诉努尔哈赤,让他乘早卷铺盖回家待着去!想要宁远?别做梦了!”满桂当当的拍着胸脯说道,众将都点头赞成。

“有你们这句话,我就放心了!大家打了一天的仗,都累了。回去休息吧!留几个人去守城,防止努尔哈赤趁夜偷袭,不能放松啊!”袁崇焕叮嘱再三。

“这好象是大人昏倒前的最后一句话,现在又说,可见多么重要!”朱梅摸摸自己吊着的胳膊,一扬眉,半开玩笑,“大家务必都要记住啊!你们看咱大人连昏倒都还念念不忘呢!谁忘了谁讨打哇!”

“哈哈哈哈……”众将又是一阵笑,大家当然明白这句话的重要。

“好了!小心防范,我恐怕明天又要大战一天了,大家好好休息才是。”袁崇焕止住笑强调,“快去吧!一有情况,我会立刻派人通知你们的……”

看着众将离去,袁夫人才进了屋,袁崇焕一看到夫人便叫道:“夫人!有没有公文,赶快拿来给我!军情紧急,刻不容缓!”

“你都累成这样了,还批什么公文。”袁夫人懒得理他。

“夫人!现在情况不同,十万火急的,我哪里有心思休息!快!去拿来,别让我犯急了。”袁崇焕求道,“夫人——”

“好好!真是个不要命的!”袁夫人瞪了他一眼,无奈地摇摇头……

清晨,一阵炮声惊醒了伏在书桌上入眠的袁崇焕,他缓过神,大梦初醒般惊得一下子站起来,顾不上穿甲胄战袍,一路冲出了府门。他的心里暗暗叫苦:“糟了!怎么会睡着的?真是贻误军机,罪无可恕!”

当他一路冲上城楼,眼前的现状将他惊呆了。满桂、祖大寿他们都已经全身心的投入了新一轮的战斗,看起来比昨天还要激烈。他似乎明白了,满桂他们昨天一夜未眠,全部都上城防守,换下了白天守城的守军,让他们充分地休息了一夜。看到这里袁崇焕不禁落泪,他为有这样同甘共苦、生死与共的好战友而激动。

何可纲眼尖看见了他,于是叫道:“袁大人上城督战来了!”

“不!我不是督战!”袁崇焕的声音激动的有些发颤,“是来和大家并肩作战,和大家共创一次宁远大捷!”

“好啊!安达们,咱们就来创一次宁远大捷!”满桂高声疾呼,赢得了浴血奋战的将士们的响应。

随着城上红夷大炮发出的轰鸣,金军的尸体漫山遍野,鲜血交汇成了一条河流,金军似乎再也跃不过炮火交织构成的防线。明军将士们真正做到了将金军歼灭在城下,前所未有的快感占据了每个人的心灵。他们越战越勇,直到夕阳的最后一抹红艳挂上了天穹。

一个炮弹从城头上射入了金军的阵内,引起金军一阵骚动。而后,只听金军鸣号收兵,丢下层层叠叠的尸体,兵退如潮。

难道是诈败?

直到上灯时分,也没见金军有什么动静。

这个谜题,越来越大了。

天黑了下来,祖大寿按剑立在城头上,警惕地盯着金军大营萤萤的灯光,一点不敢放松,心里惴惴的,总是放不下。

祖泽润窝在楼梯拐角里,抱着剑,带着一脸黑糊糊的烟火色,发出不大不小的鼾声。

一只手拍了拍他的肩,他虎得跳了起来,刷得抽了剑大叫:“什么人?”

“是我——”满桂乐呵呵地抱着个酒坛子,故意拉长了音儿应道。

“酒?”泽润舔了舔有些干裂的嘴唇,使劲咽咽口水,“哪儿整来的?”

“哈哈哈,就知道你小子馋了!来!整点!暖暖身子!”

“可是……大战在即的……”泽润看了看祖大寿的侧影,有点犹豫,又缩回了伸出的手。

“恩,稍微喝一点,不打紧。”满桂自己先捧着酒坛子喝了一大口,一抹嘴边淋漓的酒水,“我在酒里加了点砒霜,可以……”

“啊?叔,你别想不开啊!”泽润一下子激动了起来,慌忙夺他的酒坛子。

“臭小子!谁想不开?”祖大寿不知何时到了两人身边,抬手照着泽润的后脑勺上就是一个凿栗,“说话不经脑子!懂什么!”

“哈哈哈,这个傻小子!”满桂哈哈大笑起来,将酒坛子递给了祖大寿,“你不知道在酒里加一丁点的砒霜,可以御寒么?”

“这样……”泽润自顾自的揉揉脑袋,“早说嘛……”

祖大寿灌了两口,背着手捶捶腰:“唉……累死了……他娘的辫子军要使什么花招就赶紧使吧,老子腰都站疼了。”

泽润见机地忙上去拍马屁,弯着腰去捶:“爹辛苦了,去睡会,孩儿来盯着。”

“你呀?省省吧!嘴上没毛,办事不牢的!指望你,盐都能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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