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奋斗在新明朝-第34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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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纳头便拜,好重的大礼”李佑心里暗暗震动,不由自主的倒退一步,盛气凌人的气势悄然消失了。
    李大人当即又意识到,这厮多半是个狠角色,能把姿态放到如此低的程度,绝非常人也,或者说能安稳坐在这个天子脚下的肥缺上,肯定有几把刷子。
    他依旧摆出架子吩咐道:“陆大使不必多礼,快快请起。”
    等到对方起身,李佑才看清陆大使样貌,浓眉大眼,一张方脸,皮肤略黑,单从长相而言不似奸猾之人。
    陆元广毕恭毕敬的问道:“老大人大驾光临,卑职有失远迎,不知此次前来。”
    李佑漫不经心的扫视四周围观人群,朗声道:“有客商状告贵司,本官便借用衙署问一问案子!”
    这话听起来很霸气,审问别人还要借他的官署,好似羞辱人一般,其实很正常。国朝体制,巡城御史问案有权就近借用官署,李佑作为巡城御史总头目,当然更有这个权力。
    陆大使延请道:“上差有命,何敢不从,请入内!”
    李佑便率领随从进入宣课分司衙署,附近的客商望着他的背影窃窃私语,大约都有所期待罢。
    李大人鸠占鹊巢,端坐上首,陆元广大使在自家衙署内,只能站在下首侍立待问。
    李佑咳嗽一声,先将案情说了说,质问道:“可有此事?”
    “确有此事。”陆大使答道。
    李大人拍案道:“你以连坐之法苛虐行商,滥罚财货,是何道理?有司昏庸不明,竟然失察,本官定不轻饶!”
    李佑重点在后一句,这有司就指的是南城巡城御史了,本来他就是打着拔出萝卜带出泥的心思。
    噗通!陆大使再次跪倒,叩首道:“老大人听下官一言!”
    这种求饶嘴脸,审案无数的李大人见得多到麻木,丝毫起不了同情心,下面此人要说的话,只怕不是抬出后台,就是行贿罢。
    他又正气凛然的喝道:“既然已经承认,还有什么可辩解的!朗朗乾坤之下,岂容你贪图钱财胡作非为,休想本官包庇于你!”
    陆大使抬头道:“敢问下官身居宣课大使,首要之务是完成朝廷定额,老大人以为然否?连坐之法,正为此而设,恳请老大人不可不察!”
    李佑闻言不怒反笑;“荒谬之极!不过是拿着朝廷当借口,横征暴敛满足你的贪欲,这等把戏,不要在本官面前耍了!”
    陆元广愤然道:“老大人有所不知。按户部则例,应征税的有五大项七十余类,有可细分数百种,所有货物税赋大抵约莫百分之一至百分之三不等。
    朝廷每年额定我崇文门上缴税银二十五万两,却连年不足额。究其原因,乃商人生性逐利,奸猾比比皆是,常有瞒报漏税之事。我税关人手有限,又对货物不甚熟悉,如能尽查之!
    无奈之下,本官才定下连坐过关之法,不行此法,难以完纳国税!
    其一,每批行商一同开列税单,出现瞒漏,便要连坐罚没,正为鼓励同批行商互相监督举报也。商人之间,总比胥吏熟悉货物。
    其二,实情还是漏税的多,被查出的少,如不连坐,那么被查出的数目远远抵不过逃税的数目。故而才行连坐罚没之法,以此多余罚没冲抵逃税之数。
    之前连续三年没有完成朝廷额定数目,只有今年有望足额,下官这番为公的苦心,在老大人眼中都是为我一己之私横征暴敛么!下官虽死也不服!”
    李佑无语,这都什么歪门邪道办法,真是术业有专攻,他没干过税课之事,万万没想到过这些。
    但不得不承认,单纯从征收税银角度,听这陆元广解释过,连坐大概还真是很有效的法子。
    好罢,这姓陆的占住了公事的理,感到似乎从道理上不好批驳他,总不能指责陆大使征税太积极。李佑只能继续责问道:“尔有意连累那些无辜者,岂是君子所为?”
    陆元广腔调悲愤的说:“老大人觉得朝廷税银重要,还是商家之事重要?何况我崇文门税银尽入内库天财库,是宫中用度所需,怎可短少!
    重任在肩,下官为朝廷效力从不敢惜身,背负骂名亦不敢有怨言,只要入库税银不缺,下官便在此任上问心无愧,终不负朝廷重托!至于谁倒霉,只能听天由命,但绝非是下官贪图一己之私,请老大人明察!”
    李大人又一次久久无语…这嘴脸太他娘的眼熟了。别人猛然见到,说不定要被陆大使感动几分,这是多么能干又不计较得失的人啊。
    但李佑身为高级同类,怎么会感受不出其中的虚实?语含讽刺道:“说的甚好!你敢问心无愧的说你司中没有弊端了?”
    陆大使斩钉截铁道:“税关哨卡遍设九门,人手良莠不齐,难免有不法情弊。但只要发现一起,便查处一起,下官绝不姑息!若老大人有所查知,下官一定当场处理!”
    李佑发现自己问不下去了。这官场中果然卧虎藏龙,到此之前,他自以为手持对方罪行,权势地位又远远压过,却怎么也没想到自己居然在一个小小的九品身上连连失语。
    到现在这小小的九品芝麻官还没搬出自己的后台,就快把自己洗清了。能干又能吹,身居高位的李大人仿佛看到了自己的影子,不禁起了几分爱才之心。(

五百一十七章 这不太好罢
    李佑当然不是爱心泛滥的人士,但他刚才突然发现,崇文门宣课分司在商业上的巨大用处。
    何况他能看出,陆元广此人颇有可圈可点之处,虽然只接触了这么一刻钟功夫。就说陆大使在崇文门征税这件事上,表现出来的优点就有两个,强过他所见过的绝大多数官员。
    第一个优点是这位陆大使执行力很强。
    李佑步入官场也有几年时间了,经历足够丰富。据他所见,一般官员征不足钱粮赋税,又不想承担横暴名声的,采取的态度多半是拖欠税额,然后通关节、走门路,想方设法的免掉责任。
    而这陆元广如果不是凭空吹嘘,至少表现出来的工作态度是竭尽全力完成征税任务,并尽自己所能的拿出对策,确实也想出了办法。即便有几分夸大之处,也属正常。
    第二个优点是心思巧妙并敢于取舍。
    其实陆元广的思路就是从所有行商中,用合法形式随机抽出小部分倒霉蛋,代表所有商人受罚。被连坐的只能自认倒霉,然而倒霉的终究是一小部分,大部分只会庆幸。
    对陆大使自己来说,好处就是只用牺牲小部分,避免波及所有行商,便可以收齐税额,不至于怨声载道、沸反盈天。不然京师供给出现紧张,他就要当朝廷的替罪羊。
    总而言之,李佑判断的最大依据还是四个字——很像自己,所以必然是个可用之才。
    想至此,李大人的冷脸忽然融化了,和颜悦色的对陆大使点点头,指着旁边座位道:“坐下回话!”
    对此陆元广不但没有如沐春风,反而心头惴惴,只用半边屁股挨了椅子,不敢真正坐实了。亦不知道自己大礼在前,讲理再后,能应付得了李佥宪否?
    他听说过传闻。这李佥宪官风严毅刚肃,驭下从不假辞色,对上与阁老尚书也常常御前抗辞。兼之心机奇诡莫测,出手又狠又准,是一等一的神见鬼愁难缠人物。
    虽然李佑很少主动拉拢过谁,但没见过猪肉也见过猪跑,亲切地起了话头问道:“贵司是哪里人?”
    “下官镇江人。”
    李佑抚掌笑道:“与本官乡里虚江县相去不远也,不过区区百里水程。原来同属江南一脉。”
    陆大使是个很聪明机警的人。但现在也糊涂了,左思右想也想不通李大人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连那些庙大佬们都未必镇得住他,自己又何德何能…
    “阁下又是何出身?”李佑学着印象里那些老官场套近乎的方式。又慢悠悠的问道。似乎又破了戒,李佥宪在官场与人交谈,从来不谈功名和出身。今天破天荒头一次询问别人。
    陆大使暗道莫非李佥宪笑里藏刀的要查自己的跟脚?硬着头皮答道:“下官是景和四年庚戌科举人。”
    李佑抚掌笑道:“原来与我的老师是同一年举人,只是不同省而已!”
    陆元广无语,这八竿子打得着边么?李大人也太可怕了,他的双眼已经擦得够亮,但到目前也看不透李大人究竟有什么谋算,不愧是以诡异难测闻名。
    “敢问阁下在部选时,因何晋身?当时乃是许阁老任天官,说不得还有什么缘故。”
    面对李佑漫无目的的话家常,陆大使满心思虑越想越多。感到吃不住力。一咬牙亮了底牌,“下官与秉笔太监段公公乃是同乡,昔年有过往来。承蒙段公公抬举,得以选了大使。”
    “段知恩?”李佑讶道,笑容嘎然而止。宣课分司大使这样的缺,当然不是一般门路可以得到的,他李佑也有很多猜想。却没想到陆元广的门路直接就是天子大伴段知恩。
    天子大伴四个字在本朝有什么意义,无需多言,通了段知恩的关节,就相当于搭上了天子。陆元广这样的人,又不需要什么名声。有实惠就行。
    这墙角不好挖,难度很大啊。李佑暗暗叹道。顿感索然无趣,起身道:“你前几日连坐罚没的行商中,扣押了一个虚江客商,本官要问他话。你把他移送到本官那里去,不得有误!”
    陆元广毫不犹豫的应声道:“上差有命,下官立刻就将人送到!”又主动说:“连同他那被罚没的货物,一同移交给上差查证!”
    李佑又叹口气,这人真是太合用了,便挥手道:“不必送了,放了便可。”
    送走了李大人,陆元广反思自己言行,却产生些许懊悔,今天似乎有点不妥哪!
    想来李大人年少,只怕最重的是面子。他抱着查问过错的挑剔心态而来,自己却表现的过于滴水不漏,可能会让李大人觉得是刻意针对他,但又只能无可奈何,以致于要产生没面子的憋屈之感。
    这反而不美,还不如故意出点不大不小的差错,让李大人不痛不痒的问责一番比较好,这样李大人心里也许会比较痛快。
    陆大使又想起,今后万一传出去流言说,李大人在宣课分司铩羽而归,拿一个小小九品无可奈何,那他的大麻烦就到了!不肯善罢甘休的李大人绝非他所能抵抗得了的。
    不行!要亡羊补牢!陆元广下了决心,明天去向李大人请罪,将潜在危险扼杀于萌芽之中。
    按下陆大使的深刻反思不提,李佑回到衙署,韩神婆还在等候消息。李佑对她道:“本官去过宣课分司,已经命那大使放人,你且回会馆去罢!替本官向几位会馆管事问候。”
    韩氏笑颜逐开,千恩万谢,匆匆回了会馆去迎接丈夫。
    又到了傍晚时分,李佑处理完手头公事,正打算回家,却见礼部的朱放鹤先生来访。
    礼部与五军都督府隔着御道和大明门相望,而李佑的总察院衙署位于五军都督府后面,距离很近,所以朱部郎来串个门很方便。只需绕过大明门,沿着西江米巷走几步便可以过来。
    李佑起身拱手道:“近日有冬至大朝这样的盛事,礼部其责重大,放鹤先生还有闲工夫到我这里?”
    “为兄手头紧。所以邀你去本司胡同喝酒!”朱放鹤直抒来意道。
    本司胡同,教坊司所在地也…李佑奇道:“你若手头紧,还去那销金窟作甚?”
    “正因为手头紧,故而才邀请你同去,有你在大概就不用花钱了,说不定她们还要倒贴。”朱部郎答道。
    李佑大笑,“你也是才名满京师的,大可自去。不见得非要拉上我。”
    朱放鹤叹道:“我人老珠黄只能免一半。只有你去可以全免。许久没听过江南玉玲珑的琴曲了,今日想起便心痒。听说她很卖你的面子,连这花名都是出自你的诗词。那便借你的光去白听一次。”
    李佑两年前第一次进京时,江南七艳明噪京师,玉玲珑便是其中之首。还曾想来服侍自己。她能歌善曲,一时为京城之冠,没想到两年过去了还在。
    虽然李佑做官做出状态后,刻意压制了自己在欢场的娱乐活动,但今次最终李大人推辞不得,被朱部郎拉到了本司胡同喝花酒去。
    到了院落中,两人登入室,在暖阁中坐定,便有老鸨子前来问候。朱放鹤点名道:“我之前约定过的。玉玲珑姑娘可否得闲?”
    老鸨子派额道:“啊呀,这就可惜了。她被人赎身,正于房中待嫁,所以不好出来接客了。还请老爷谅解。”
    朱部郎一脸的遗憾,“我听说了风声,所以要来欣赏最后一曲,没想道还是来迟了。不想从此竟成绝响。可惜!可惜!”
    没等李佑说话,朱放鹤又指着他说:“此乃苏州李探花也!不知可否请得玉玲珑姑娘出见献曲?”
    老鸨子的眼眸精光暴闪,转身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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