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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锦-第1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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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并无恼怒之色,他望着云时,半晌,居然无奈地笑了,“你真以为朕会立刻进攻南唐伪王吗?”

“可是皇后那边……”

“她求胜心切,有些急了。”

皇帝淡淡说道。

云时这才松了口气,他有些尴尬地笑道:“是臣卤莽,听着皇后那边下了诏令给兵部,一时心急,所以……”

皇帝大笑着打断了他,“你这家伙,仍和旧时一样,看似温文儒雅,一旦下了决定,却是九头牛也拉不回来——你之前上的奏折朕还存着呢,不会贸然出兵的。”

两人对视一眼,想起往昔并肩作战时的逸事,心中都是一暖,久违的亲密和默契在这一刻仿佛回到眼前。

皇帝双目一凝,望向殿门的阴影——

“谁在那里,出来!”

碧色绸衣从暗处轻逸,缓缓行来,凌波微步,罗袜生尘……

“陛下,这是新沏的云毫……”

清婉女音在身畔响起,两盏清茶被一一放在小几上,一阵醇香飘来,让人神清气爽。

云时的手掌不由自主的紧握,他望定了眼前佳人,深瞳中光芒闪耀,再也不曾移开。

那是热望、凄凉、怅然……甚至是愤怒的一眼。

气氛在这一刻变得险恶,皇帝不动声色,等到宝锦持盘欲走,却突兀叫住了她,“你留在这里收拾一下。”

宝锦裣衽一礼,默不作声地来到御案一旁,收拾着略微凌乱的桌面——一些别有红黑标记的小针或插或放,在图卷上标示着敌我的疆域。

“虽然目前不会大动干戈,但卧榻之内,岂容他人酣睡——江南半壁,始终该清涤一番。”

皇帝沉声说道,一派指点江山的意气风发。

“南唐伪王虽然兵力稍弱,辖下却多是江南富庶之地,若是依仗长江天险,又有无数钱粮支撑,这一仗一旦拖延日久,只怕北郡十六国制不住瓦剌人,到时候,我们就要两线作战了。”

云时刻意不再去看宝锦,只是对着书案上的图卷侃侃而谈。

他面色略微苍白,语气却是沉郁凝重。

皇帝对此事一向小心谨慎,听他一派悲观,却也是心中不悦,他微微皱眉,“你的意思朕知道了,但一派悲观,却也长他人威风,灭自己志气,你身为统兵大将,在外绝不可如此妄言。”

“是。”

云时郑重躬身道,随即恭谨斜坐,方才那久违的默契与亲密,在这一刻仿佛被一道看不见的鸿沟隔开了。

皇帝见他如此恭谨,也是无话可说,殿中陷入了沉寂。

半晌,云时起身告退,他刚走了几步,却听身后一声压抑的痛呼——

“哎呀!”

他蓦然回身,却见宝锦雪白的手指上,直直插了一根带黑标的小针,鲜红的血顿时流了下来,滴在了紫檀御案上。

显然是她在收拾的时候,不慎被扎中的。

云时见她蹙眉,心下竟也是一痛,下一刻,却见皇帝将她的手拉过,拔去那针,随即,竟放入口中将血吮去。

平素冷峻的薄唇轻抿,将雪色指尖上的血含去,这一幕可说是惊世骇俗,却显出诡谲的暧昧和靡离……

云时心中被另一道情绪涨满,他有些狼狈地转过头,深深的嫉恨,让他几乎将唇咬出血来。

他转身而去,一个隐秘而坚定的念头,在这一瞬变得前所未有的清晰。

*****

宝锦下值以后,顾不得夜深疲惫,再一次回到沈浩的聚集地,请来了一位特殊的客人。

宋麟啜了口茶,对自己脖子上的长剑怡然不惧。

“殿下若是要我死,只需一句吩咐,又何必亲自动手?”

“你早知道姐姐的所作所为。”

阴郁的声音,从宝锦的朱唇中一字一句的迸出。

“是……”

宋麟的眼中微微失神,随即叹息道:“早在四年前,您远嫁高丽那时候起,朝中的情势,就逐渐变得诡秘起来。”

烛光摇曳不定,窗外的夜风将枝叶晃动,几乎让他的声音支离破碎——

“陛下建了紫宸殿,从此居高临下地俯视着群臣,而且,越发地深居简出。”

“巨大的资紧和辎重器械从皇室的内库中流出,就好似在海里翻滚一下,随即消失得无影无踪,到最后,我甚至发现……”

宋麟仿佛陷入了巨大的阴霾之中,声音带着暗夜的悚然——

“发现了什么?!”

宝锦厉声催促道。

宋麟闭口不答,半晌,他才反问道:“您觉得,锦渊陛下是个蠢人吗?”

“当然不是!”

“那么,仅凭着徐绩,真的能调离京畿守军,而不被察觉吗?”

宋麟冷笑着问道。

宝锦被问得张口结舌,一个先前就若隐若现的念头,从无底深渊中缓缓升起。

第四十一章 … 面具

“也许,是她一时大意……”

她的声音软弱不堪,连自己觉得可笑。

“即使她真是一时大意,根据朝廷的军略祖制,也绝不会让乱党这么容易就攻破京城——这座帝都,即使是以固若金汤来形容,也是一点不为过!”

宋麟的声音,透出沉郁和激昂——不敢置信的沉郁,混合着骄傲自豪的激昂,形成极为复杂的情绪。

“那就是……!”

宝锦的双手逐渐变得冰凉,那凉意一点一滴地侵入心中,她浑身都在发抖,却哽咽着说不出。

“是的,到现在,我只能确定一点——宝锦殿下,是刻意的,要毁去这传承百年的江山社稷。”

宋麟的话,好似雷霆闪电直直劈落,宝锦手中的长剑无力地跌下,发出清脆的响声来。

“我朝在皇嗣上头,甚是艰难,姐姐执掌天下,包括我在内,所有人都是心仪景从——她为何要做出这种事?!”

宝锦回神之后,仍是不信。

“臣也不知……”

宋麟低声道,他微微垂头,任由烛光将他的脸照得忽明忽暗,连声音也变得幽微起来。

“陛下被贼兵从金阙上拖下时,曾经大笑一声,从紫宸宫最高处,将此物掷落阶下——”

他从包裹中取出一件物事,顿时宝光流转,满室都为之流转迷离。

那是一道面具。

它通体闪烁着珠贝萤光,晶莹剔透有如雪光玉髓,其上精雕出小巧五官,近鬓处刻有玄色云纹,惟独整个下颌,仿佛残缺了似的,竟然以黄金接镶。

“这一摔之下,下颌便化为粉末,我辗转得到后,只得以黄金镶补。”

宋麟继续说道。

“这是……”

宝锦端详着这个面具,记忆的洪流逐渐定格——

那还是姐妹俩幼时的事了,一向笃信佛法的父皇,有一阵却也迷恋起了道家的炼丹长生。

他跟了一群道士胡搅,没炼出什么丹药,倒是鬼使神差地将一觞真珠溶入金火之中,锻成了这个珠贝面具。

锦渊当时虽小,却隐隐已有凛然气度,她私下埋怨父皇,很是狼狈的父皇便只得告饶,将这一道古怪的面具转赠给了锦渊。

此物耗尽了无数珍宝,却只得这魅惑光华,无半点实义,锦渊一直将它束之高阁,直到五年前父皇宾天,这才将它从库中取出,从此相伴身侧,视若珙璧,每次睹物思人,姐妹俩便不由的黯然泪下。

“这是姐姐的爱物,也是父皇唯一亲手做成的器物,她一向常伴身畔,又怎么会……!”

宝锦越发觉得不可思议。

“据残存的守殿金吾说,陛下当时神情决绝,大笑之后,竟然当场吐血——时人都以为她受不了这亡国之恨,可如今想来,却是大为蹊跷。”

宝锦默不作声,只是听着宋麟说道,心中虽然混乱,却也勉强理了个头绪出来——

这面具代表着姐姐对父皇的思念,可她最后一摔,竟有决绝之意……

宋麟刚才的一句,闪电一般的在她脑海里回响——

宝锦殿下,是刻意的,要毁去这传承百年的江山社稷!!

“难道是,姐姐对父皇,对我元氏都有怨恨在心……?”

她喃喃道,却也实在找不出什么理由来解释——锦渊自小便得父皇默许,以男装学习帝王之术,将来整个天下都是她的,却又还有什么解不开的冤孽心结?

她双手接过那面具,只见那下颌虽然精巧,却也只是勉强接镶,那一处裂口闪耀着冷厉的光芒,好似姐姐的怒眸一扫。

“姐姐,你到底有什么心结,居然要刻意亡国灭身……!!”

她只觉得全身冰冷,既是疑惑,却也是愤怒地低喝道。

宋麟在一旁看着,眼中也浮上淡淡的寂寥,“我也是疑惑不解,从那以后,对什么复国大业,却也看得过眼云烟似的——一国之君尚且不要这社稷江山,倒要我们来操心不成?!”

他冷笑一声,不知为何,眼中却是流下泪来。

两人到此黯然,再也没有什么话好说,更声又起,宋麟正要告退,却被宝锦唤住道:“且慢……”

她望定了窗外,悠悠道:“你在新朝中也颇有人脉……这一阵下来,觉得云时此人如何?”

第四十二章 … 心陨

宋麟仔细想了一回,道:“他乃是不世出的帅才,为人内敛,乃是新朝最大的栋梁重臣。”

“仅此而已吗?”

“还有……皇帝对他,隐约有些忌惮。”

宋麟沉吟片刻,终于说了出来。

“是因为他功高震主吗?”

宝锦听着窗外呜咽的风声,低声问道。

“云时不仅才干出众,自身的家族也是名门大阀,握有一州之地,皇帝有所防范,也是题中之义。”

宋麟中肯说道。

“也对,但我总觉得,这一对君臣有些蹊跷。”

宝锦微微叹道,迎着宋麟微愕的目光,缓缓说道:“我在御花园中疾奔跌倒,听到徐婕妤说了一句很奇怪的话——”

“她说:‘你是在帮小舅舅做事吧?’”

宝锦声音糯软慵懒,学着徐婴华的声调,在静夜里听来,竟有一种惊心动魄之感。

“什么意思?”

宝锦微微一笑,重眸中晶莹生灿,仿佛智珠在握,“我当时跑得狼狈惊惶,她必定是以为,我是在替云时做着些什么秘密的勾当。”

宋麟将这一线想通,心中不禁豁然开朗——

徐绩寿宴时,宝锦就是云时延请的,对熟悉内情的徐家母女来说,定然认为她跟云时关系匪浅!

“就让她这么误会吧,我在宫中势单力薄,就是诓骗,也要让她倒向我这一边!”

宝锦微微一笑,想起徐婴华当时的微妙神情,心中却隐隐有些不按。

三更将至,宋麟晨间还有部议,起身正欲下阶,宝锦最后一次唤住了他——

“宋大人……”

她郑重地低喊道。

“那些帐本我已经看过了。”

宋麟身体一颤,止步不前,却终究没有回过身来。

“这世上,没有任何伪造是天衣无逢的……你能给我个解释吗?”

宝锦单刀直入地问出了最后的疑虑。

“我对锦渊陛下的行为,既是迷惑不解,也是心灰意冷——君王将苍生弃之不顾,将宗庙抛于脑后,她究竟意欲何为?!”

宋麟声音沉郁哽咽,似泣似怒,映着寒风的悲号,越发显得凄凉萧索。

“可就算如此,她也是我的君上,也是您的亲姐姐……逝者已矣,又何必平白让您心生怨意?所以我自作主张,将所有帐薄都矫造一清……”

“你确实是自作主张。”

宝锦的声音无喜无怒,在暗夜中从身后传来,一字一句道:“我恕你这一回,从今往后,再不准隐瞒我任何事!”

宋麟不答,随即,他回身深深一拜,飘然下楼。

“谨遵您的吩咐。”

宝锦一一独坐在矮榻上,身后靠着冰冷坚硬的墙,她仿佛无比寒冷似的,紧紧环抱着自己——

“连姐姐都如此倒行逆施,这世上,我究竟还能相信谁呢……”

少女清冷的声音在昏暗中幽幽而散,在这一刻,她心中完美至高的姐姐,已化为万千残片,支离破碎的,裂成无数。

与她一起碎裂的,还有少女心中所有的信任、景仰、忠诚……

所有美好而虔诚,光明而永恒,如今,却也不过是断瓦残垣,而已。

****

皇后回到宫中时,面色如常,甚至还跟侍女说笑了几句,但只有她最亲信的琳儿,才看出她眼中的森寒怒意。

任由晨光浸润着自己如玉的娇颜,皇后慢条斯理地对镜理妆。

一朵石榴花嫣红如血,在她鬓间闪烁生辉,越发映得她通身如玉。

“娘娘真是好看,奴婢都看花了眼呢!”

琳儿笑道,虽是奉盛,却也是真心实意。

皇后微微一笑,将珠冠从头顶卸下,一头青丝如瀑,她舒了口气,正要更衣小憩,却听门外有人禀道:“王美人求见。”

“一群没眼色的!没见娘娘正要休息吗?!”

琳儿怒道。

皇后摇手制止,信手从匣中取出一道翠玉环,将长发一把束了,这才道:“请她进来。”

王美人入殿时,只见昔日的主子素衣淡妆,通身上下,绝无一点奢华,长发成束,垂落中自见飘逸,宛如神仙中人。

她一阵恍惚,依稀见到了,旧日里伺候主子挑灯夜读时的情形——

那时候,小姐只是方家千金,而她,也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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