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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锦-第4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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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丈高的主桅之上,大帆被风鼓得隆起,最接近云的那端,一面苍龙大旗飘扬于九天,肆意飞恣,犀利的爪与尾被风鼓得越发狰狞。

宝锦脚下踩住木杆的微凸处,闭上眼睛,刻意不去看底下的颠沛船舷和逐渐变小的人头,她觉得胸口一阵烦恶,胃里无限翻腾,几乎就要吐了出来。

幸亏今日未及进食……她自嘲地想道,随即却觉得一道劲风直袭咽喉!

又来了!

她心头火起,咬牙将眼睛睁开一条缝隙,冷笑着在杆上飞身旋过一刻之地。

风将她的罗袖高高卷起,其中有银针飞出,只听当的一声,那袭来的长刀便被震得微偏。

浩淼的水面被日光照得潋滟碎光,直直映入眼中,宝锦竭力忽视地眯眼,面上更见冷戾森然——

仿佛一只被惹怒了,正在张牙舞爪的幼猫!

刘南摸着下巴。凝望着那纤弱而惊险的身影,被这一长串无声惨烈的打斗搅得有些心神不定。

那惨白地面容,虽然隔着长长的桅杆,却仍隐约可见——

她为什么如此倔强,如此地不肯服输?!

一旁有水师老人低声咕哝着:“这丫头的脸白得象死人一样!上船肯定会大吐特吐!”

若是让她上船……这必定是个空前绝后的灾难!

想到这,刘南的脸上浮现了一丝温煦笑纹,一旁的侍从见了,诧异得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自那日琅郡主决然而去,首领的脸便几乎化为岩石,冷得可怕。这些时日他第一次笑了,还不该拊掌庆幸么?

底下这一分神,桅杆上的打斗越发激烈,宝锦背上缠了新旗,单手支撑住全身的重量,另一只手腾了出来,掌中短刃化为一抹流光。朝着来袭者脚下挥去。

那人亦是挑选而出地水师精锐,手中功夫自是不弱,他闪身一让,间不容发地躲过这一记,却蓦然惊觉少女眉间的慧黠一笑!

只听“哧啦”一声轻响,在风啸中听来微不足道,传入那人耳中,却是比雷霆更加惊心——

他缠在杆上的布带被割了一条缝,全身重量的悬吊拉扯之下。只听哧啦之声连响,随着最后一丝纹路的断裂,他短而急促地喊了一声,随即一头栽倒下去。

底下观战的水师将领发出一阵轻微的骚动。刘唐跨前一步,将猪皮大囊拉近一角,只听一声巨响,那人狼狈不堪地摔落在上面,四周众人这才放下一颗心来。

宝锦地危机却并未解除,她双手紧握住桅杆,悬身一滑,又躲过雪亮短矛的一戳,却只听背后几声疾风,眼角余光一瞥。竟然是几颗菩提子!

她衣袖轻挥将它打落,却又发现肋下有长剑刺来!

还有完没完!

圆睁着美眸,她无暇思考。电光火石的,长剑已经擦着她的肋骨过去。

火辣辣的疼……

她咬牙忍住,再不去管底下的碧波万顷,雪白双足夹住桅杆,身体倒悬,袖中短剑一掣,将那两人击落跌下。

然而头顶的长矛又至,她却毫不惧怕,好整以暇的冲着那人微笑。

那人只觉得她眼神诡异,透过自己身后,看向虚空中的一点,心中狐疑,不由地手下一慢。

宝锦脚上一蹬,全身如离弦之箭直上,金戈之声一分,那人肩上中了一记,却也知她是手下留情,不至危及生命。

宝锦却极为狼狈,她双手双脚乱抓,仿佛溺水者抓浮木一般,看得底下的刘南不禁翻了个白眼。

好不容易抓住桅杆,稳定心神,她抬头,眯眼看着那迎风招展的旌旗,眸光在炽日照耀下,越发诡谲。

她要做什么?!

刘南心中诧异,不由地走近两步。

他功力不浅,眼光犀利之下,只见宝锦望着那旗帜,笑容越发加深,在日光浸润下,竟是显得……咬牙切齿的阴森?!

这小妮子该不会是……要把这旌旗撕碎吧?

刘南被这一念头吓了一跳,忙不叠走近两步,低吼道:“你要做什么?!”

做什么?

宝锦怒瞪着这罪魁祸首,咬着牙冷笑着,眯眼瞧着近在咫尺地大旗,仿佛偷鱼得逞的猫一般,笑得眼睛成了月牙。

恨不能将它撕成一条一条,将这些混蛋统统五花大绑,丢到海里去喂鱼……

她满是恶意和调侃的想着,自己也知道不可能这样,所以自娱一会后,终于伸出手,稳稳的抓住那面大旗。

海风大作,让这半旧的旌旗飞扬不羁,那苍龙的狰狞洒脱下,隐隐有陈年的嫣红……

那是所有将士的鲜血。

宝锦单手掣住,艰难的,以拇指抚摩着,感受着荣誉和生命交织成的旗面。

第一百一十二章 … 燃火

面光滑,半旧的绣纹在日光下熠熠生辉,依稀可见当—自景渊帝当年亲自授旗建军后,这苍龙大旗便飘扬于七海,再不曾更换。

她单手将粗绳划断,忍着高空中的狂飙风力,将崭新的旌旗绑紧,只见漫卷云舒之下,旗面越发皎皎。

至于旧的……她凝视着手中的绣纹,不知怎的,姐姐的笑靥又浮现在眼前,她的手指一凝,微微颤抖着,却终于把旧旗卷入怀中。

刘南在桅杆下静静等待着,在最后一个军中高手也失败后,他已经预料了宝锦的胜利。

他脸上看不出什么喜怒,只是单独伫立着,凝望着桅杆最顶端的小小人影,他闭上了眼,想起锦渊那似曾相识的一幕:她从桅杆顶端将旧旗狠狠掷下,插入舱板之中,随即,四分五裂。

海寇的旧时代已经结束,从此以后,我天朝的水师,将纵横天下——

她那意气风发的一笑,连旭日的光芒也无法比拟!

刘南痛苦的闭上了眼,胸中如火一般沸腾——那个惊才绝艳的女子,如流星一般陨落,而所谓的新时代,未曾开始,便已经结束了!

他胸中的疼痛更甚,却只是若无其事的,等待着,那同样意气风发的掷落。

久久,也未曾有什么响动,他诧异地睁开眼,只见那纤弱的少女,小心翼翼的,怀抱着旧旗,艰难惊险地从桅杆上爬下。

海风吹过。她的脸色仍是那般苍白,桅杆上地风泥将在她的脸上留下一道污黑。却更显得剔透皎洁。

“为什么不把旧旗扔掉?”

他情不自禁地问了

宝锦抬眼看他,随即又从桅杆上缓缓而下,她的声音轻微,却含着泰然和平静——

“这是你们的旗帜,几载鲜血染就,岂能抛弃……”

刘南一阵晕眩。只觉得姐妹两人实在不同——姐姐如烈日炽射,妹妹却有如弱水潜照。

他苦笑地望着周围众人激动的神情,知道宝锦已经收尽人心。

****

琅乘舟前来时,几乎是抱着看笑话的意思的。

“这位宝锦殿下,口口声声挟着水师地力量,来跟我做交易,却不知道,这些水师桀骜不逊,并非易与之辈啊!”

她带着些讽刺地轻笑着,想起刘南的拒绝冷意。心中又是一痛。

仿佛很是快意的,她想象着宝锦受挫后的沮丧。笑容越发加伸,但随即,她打了个冷战。

“不对……”

她想起宝锦笃定的态度,心中却是一紧,“若她真是胡吹大气,又怎会提出如此苛刻的条件?”

她想起宝锦提出要江南整个国库。心中疑云更深。

不及多想,轻舟已经靠岸。

这一次,并无战船迎接,岸边静静伫立着两道身影,一男一女,那熟悉的轮廓,却是让琅的双手都颤抖起来。

“刘南,你拒绝助我,却居然向她效忠……!”

她咬着牙,一字一句。近乎泣血。

刘南双掌紧握,几乎要流出血来。海风吹来,将他腰间的香囊带动,里面发出细细的清脆声——那是被琅摔裂地,两人文定姻缘的珊瑚簪。

他嘴唇颤动,终于开口道:“我曾有誓,不能将水军用于私心,琅,我对不住你。”

“你只对景渊帝一人忠诚,不是吗,为何要助这乳臭未干地小女孩!”

琅低喊道,风声肃杀,却无人回应。

宝锦沉静地凝望着两人,眼中闪过一道怜悯,半晌,才道:“自刘将军以下,天朝水师重回我元氏麾下。”

她眸光幽闪,继续道:“那么,琅郡主,你我的交易,是否要继续进行呢?”

仿佛是提醒似的,她重复道:“我以麾下水军,助你歼灭伪帝的战船,而你,将江南库银尽数……”

“不用说了。”

琅抬起眼,光芒冷得让人心悸,她异常平静地低声道:“我答应你。”

她的声音不大,却带着破釜沉舟,斩金断玉的铿锵凄厉。

****

夜已深了,皇帝把奏折放在一边,正在沉思冥想。

自从定下“明修栈道,暗渡陈舱”之计后,云时率领大军,正星夜夺关斩隘,赶往金陵。

算来也该到了……皇帝暗忖,想起这边水军牵制下,南唐军如临大敌,战战兢兢地样子,不由会心一笑。

正在沉思之时,却听舱外人声喧哗,仿佛有无数惊叫惨呼,皇帝悚然一惊,疾步而出,却见火光将半边夜空都照亮了!

无数的火箭倚仗风势,嚣嚣而上,浸满油脂的麻布迅速燃起,将射中的人或物卷入祝融的大火之中。

硫磺的气味扑鼻而来,爆燃的火花中,无数己方的战船付之一炬,更有无辜中箭的士兵满身火焰,哀号着在舱外打滚,甚至有忍耐不住,径直跳入江中的。

将尉地怒斥声在人声喧哗中听不真切,一切的人影映着火光,显得光怪陆离,仿佛无数地魅影。

“中计了!”

皇帝怒极,一掌将栏杆拍碎,木屑落了一身,却浑然不觉。

“南唐人想全歼我军于此!”

他冷笑着,猜出了答案。

噩梦仍在继续,在如墨夜色中,天上的冷月也随波心荡漾,仿佛不忍看这一幕人间惨剧。

水波越发破碎,有人抬眼望向不远处的江心,却因惊诧而张大了嘴——

“那是……什么?!”

第一百一十三章 … 弃子

心水波荡漾,仿佛煮沸一般上下翻腾,由远处渐近的影中,隐隐绰绰现出了一道道黑色长筒。

又一道火光闪过,灼热的硫磺气息,卷着黑色碎渣将船身覆盖,有不幸被击中的兵士,顿时被烧得焦头烂额。

“这是什么?!”

水军将领们骇声吼道,简直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幕。

“这就是景渊帝赦造的‘神火飞鸦’(注)。”

皇帝从顶舱缓步而下,这漫天箭羽,火光冲天,在他眼中映出极为强烈的光芒。

“所谓神火飞鸦,乃是在鸦形体内装满火药,火药中有火药线通出,并与起飞火箭火药筒中的火药相串联;发射时先点燃起飞火箭的火药线,使火箭飞至敌方,并将鸦身内的火药引爆,即可杀敌无数。”

皇帝回忆着宫中残留的札记,一字一句清晰说道,低沉的声音在火光横飞中听来,稳如磐石,众人见他如此从容,不由的也安定下来

“真是有趣……死去已久的人,居然也能把我逼得如此狼狈!”

皇帝冷冷一笑,眼光越发森然,周围众将噤若寒蝉,却听他断然下令道:“所有船舰散开,不要再理会什么队列秩序,尽量用水攻!”

随着命令被传下,暂时恢复了平静的将领们大声呵斥着,战船不再拘泥于中央,而是四散分离,火球的威势终于缓了下来。

分散的战船,彼此却渐渐有了默契,对着那势单力薄的几艘敌船就是一阵强弩箭雨,有胆大地血性男儿。甚至口衔了单刀,冒死跳船去搏杀。

混乱逐渐平息,朝廷的水军终于占了上风。

此时那几艘船上的神火飞鸦也逐渐停歇下来——他们大约是没火药了!

这一念头让许多将领都激动不已,纷纷要求上前进战,皇帝示意稍安勿噪,继续围战之下。却见那几艘船上竟然射起了稀稀落落的弓箭!

皇帝剑眉一挑,道:“即使是天朝水师,也不过是溃散之军,即使南人加以收拢,如今也不过是强弩之末了!”

众将听出他的言外之意,一时大喜,热血沸腾之下,纷纷驾着主船靠近。以求“亲擒敌首”的战功。

此时云影浸入波心,半江萧瑟,亭亭清冷地月色破碎支离,一时又激荡自生——

围到最近处,已经可以清晰看到那为首的船桅顶端,一面苍龙旗帜爪牙狰狞,傲视睥睨。让人不禁心中一寒。

“该死的南蛮贼子,还不出舱投降?!”

兵士们笑怒喝骂,正在得意。

异变,在下一瞬发生!

一道火舌带着瑰丽的艳彩,从舱中喷出。将靠近的几十名兵士都卷入其中,随即,近船的水中化为修罗地狱——

哀号翻腾着的肉体,在水中扑腾扭曲,那火奇异的遇水不退,仿佛吞噬人命地鬼物,那嘶哑绝望的声音,将夜空都震成噩梦。

所有人眼睁睁看着。仿佛失去所有的力量去捞救,正在不可思议之时,只听江畔芦苇漫水而倒,看似堵塞的湿岸化为水面,无数船影出现在四面八方!

皇帝的面容在这一瞬失去了血色,他手中长剑轻吟,简直要脱鞘而出——

杀意和狂怒,在这一瞬由他身上涌出!

****

“皇帝现在……大概已经怒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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