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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锦-第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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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人服色内外皆是玄黑,宽袖与前裾上以细密紧线织绣金龙,到得近前,才看清他眉目生得冷峻清扬。

正是清晨时分,他却带了淡淡倦意,扫视了满室中人,正对上一双震颤惊骇的黑眸。

是他!

宝锦跌坐在地,指甲深深陷入肉中,刺得鲜血淋漓,也浑然不觉。

竟是那林中吹笛的神秘男子!

她咬住唇,任由乱发蜿蜒垂落,只觉得全身的血液都在这一刻冻结。

耳边的人声喧哗,她也听不见,满心满眼里,只有那“万岁”二字,仿佛狞笑的梦魇,铺天盖地的袭来。

就是这个人……将元家三百多年的天下颠覆,让锦渊姐姐……死无葬身之地!!

微凉有力的手掌将她的下颌抬起,强硬,不容置疑。

“是你。”

仍是没有什么疑问的意味,九五至尊的声音,醇清优美,少了往日的涩意和不耐,多了一股玩赏的兴味。

“居然是重眸……”

低笑声中,皇帝直对上她的眼。

温热的血从袖中逸出,手中一片湿腥气,明明只是一瞬间,却有亿万念头汹涌决堤而出。

宝锦的眼,异常清明,那幽幽重眸,穿越这红尘俗世,如宝钻辉璀一般映入他的眼中。

“你的琵琶……弹得很好。”

皇帝的声音,清晰地传入她耳中。

握住下颌的手,终于放开,下一瞬,她被那臂膀从地上挽起。

“宫中的御乐,尽是些蠢物,不料教司坊却有如此人才……朕却要收为己有了!”

他吩咐道:“将她调入太常寺的礼乐局,暂时安置在北五所。“

“万岁……”

禁军头领硬着头皮出列,低声道:“此女是杀人的凶嫌,徐大人父子的命案,还须着落在她身上。”

皇帝听了,微微冷笑,“此次寿宴,朕一直在这,没看到什么刺客,却枉送了徐绩一条性命,京师治安如此,可真是让人放心!”

话中的讥讽刻薄,让一旁的京兆尹汗如雨下,皇帝却不看他,继续道:“徐绩的死与她有什么相干?!至于他的儿子……”

他沉吟道:“是什么状况?”

“徐公子住在西院,为父亲的身亡夜不能寐,小厮守在门外,只听房中一声重响,他已经倒地毙命了……是毒杀。”

他偷瞄了一眼皇帝的脸色,道:“我们紧急搜索,却见这位玉染姑娘已经脱逃,那时正是四更天。”

“四更天……”

皇帝冷笑更甚,轻声道:“那时候,她跟朕都在竹林之中。”

那队长顿时一惊——竹林与西院相隔甚远,皇帝又是金口玉言,这样一来,这少女确实是清白无疑。

再无人敢违逆皇帝的意思,他又深深看了一眼垂首不语的宝锦,转身离去。

……

怎么一路回到教司坊的,宝锦已全然不知,浑浑噩噩间,已到了寝居门前。

季馨急急开门,金色的日光射入屋内。这晴暖的色泽,让宝锦终于从僵冷决绝中清醒过来。

胸中被压抑的气血终于涌上,她只觉得喉头一甜,哇的一声,一口鲜血便喷了出来。

在季馨的惊呼声中,她面若金纸,瘫倒在地,再也不省人事。

杀了他……

一定要杀了他,为所有人复仇……

这是她最后浮上心头的憎念。

****

徐绩府中,只剩下啼哭之声,仆役下人们一边布置灵堂,一边也在对这两起凶案议论纷纷。

沈氏逢此大难,已经哭晕了过去,所有家务,全由云氏一人操持。

她双目红肿,却仍沉静自若,指挥着家人奔忙,一日之间,丧仪便象模似样了。

“大姐,你下手真是狠辣……”

云时沉声道。

云氏面上波澜不惊,居然还微笑出声,“你居然有此妇人之仁。”

她端起凉透的茶盏,啜饮一口,姿态娴雅从容,“他是我的庶子,却也是沈氏最大的筹码。”

“她怂恿徐绩把婴华用来联姻,任意践踏她的幸福,那么,我便将她最珍爱的儿子毁去。”

她微笑越发森冷,“徐绩死了,他的宝贝儿子也被我除去,从此以后,这个家,终于可以安身立命了!”

她仿佛松了一口气,将念珠放在桌上,神情安恬无邪,仿佛刚从睡梦中醒来的婴孩。

“你是用的丹顶红吧?”

云时问道,他望了一眼长姐,思索片刻,继续道:“茶中无毒……那么,是绢帕。”

云氏眸光一闪,叹道:“父亲说你缜密聪颖,世上难见,真是不假!”

“毒下在酒茶之中,极易发觉,于是你暗中让下人给他送去劣茶,他素来锦衣玉食,一口饮下便会觉得粗涩,吐掉后,定会以绢帕擦嘴,于是上面的毒素,就到了口唇之上。”

云时面无表情地复述着,看着姐姐悠然的微笑,他轻叹道:“你处境险恶,我也无法苛责……且自己好自为知吧!”

他起身就要回返,却听长姐轻喝道:“阿时!”

“你荐来的那个玉染姑娘,已经被皇上带回宫中了……”

她有些歉疚地说道。

“什么?!”

云时乍听这话,惊得停住了脚步。

他清俊沉毅的面容上,因这噩耗而染上了一层阴霾……和愤怒。

第十二章 … 宫怨

宝锦从车上下来,一眼便瞥见眼前巍峨典雅的重重宫阙。

如此的熟悉,然而又陌生……

她轻轻咬唇,眸光微闪之下,随即恢复了平静。

她温驯地低下了头,莲步轻移,跟着引导的女官前行。

今上攻入京中,也不过是一两年的光景,一应宫人仍是沿用前朝旧人,这位女官举止娴雅,脚步不疾不徐。

“皇上洪恩海量,才赦你入了禁中,天朝乃是礼仪之邦,不比你们那些塞上蛮夷,可别在御前出丑露乖。”

她声音虽然细柔,言语却并不客气,轻瞥了宝锦一眼,回转过身喃喃道:“奇怪,我总觉得你的脸有些熟悉……”

宝锦的唇边露出一道轻笑——

她辞阙下嫁之时,不过十五,经过四年的颠沛波折,身段已大为清减,加上长期郁结于心,面容气质都大为改观,整个京城,怕是再没有人能识出她的身份。

也许,那个面容圆润俏丽的宝锦,早已经从人们的记忆中消散了吧……

不到一刻,一行人便来到云贤妃的锦粹宫前。

那女官停在光华璀璨的龙凤云纹照壁前,扬着脸吩咐了一句:“且在这等着,我去禀报娘娘。”

远处有接应的宫婢迎了她前去,两人一边行去,一边隐隐传来低语——

“这是从教司坊调来的,也不知道使了什么狐媚手段……早晚是个祸害……”

“我家贤妃娘娘掌管后宫事务,哪有闲心管这些小事,只见她一面就罢了……”

宝锦低着头默默等候,秋水寒月般的清眸牢牢盯着脚尖,仿佛那丝履上的嫩黄缎花有无穷玄机。

云贤妃吗……

垂下的乌发遮住了她的冷笑——这伪帝才篡了朝纲,就给自己的妻妾一一加了封号,这些宫中老人,居然就恬不知耻的满口喊上了!

她想起属下呈上的宗卷,上面特别提到了这位云贤妃。

她是江州云家的二小姐,也是云时的二姐,徐绩夫人的妹妹。

伪帝崛起时,云家便能“慧眼识人”,老家主认为此子非池中之物,力排众议,将女儿嫁他为妾。

以名门大阀的千金之尊,女儿居然为人妾室,这在当时被全江州的百姓嘲笑,现在看来,却是一项很有远见的投资。

****

“父亲大人当年这一着,如今看来,实在很有远见……”

云贤妃端起茶盏抿了一口,随即轻轻放下,举手透足间端方温雅,声音却是寡淡的,毫无称赞之意。

“那时候,他对我说:‘宁为英雄妾,不为庸人妻’,果然,没过几年,我便随了万岁,搬入了宫中,他也成了国丈。”

她微微一笑,仿佛含着无穷讥诮似的,眉心也隐隐见了细纹。

婴华斜签侍坐在下首,恭谨地听着,心中却因小姨的讥讽语调而暗自心惊。

“婴华,我不知大姐是怎么想的,竟把你也送到这见不得人的所在——一个两个地送进宫来,显摆我们家女儿多吗?!”

云贤妃在六宫和皇帝旧部之中,素来以低调谦恭著称,人前绝不多一字一语,因此才得了帝后二人的信赖,以后宫大权相托,可如今对着长姐的爱女,言语之间却是异常尖锐。

虽然尖锐,徐婴华却听出了她话中的关爱和担忧,她起身替小姨斟茶,轻轻道:“小姨,你别生气,仔细心绞痛又犯……”

云贤妃望着她,平日淡漠的眼中满是痛心,“徐绩被刺客所杀,你庶出的兄长也死了,徐家眼看着没落……即使如此,也不需你牺牲了终生幸福,到这幽幽深宫中来活耗!”

“小姨,这是我自己的决定……”

徐婴华咬着唇,低低道:“我从小看惯了父亲的作为,天下男子都没什么两样,嫁给谁都不过是个色衰爱弛的下场,倒不如到宫中一搏,也许能振兴门楣。”

她看了眼云贤妃,有些腼腆地笑道:“更何况,小姨你执掌后宫大权,再不济也不会让我吃亏。”

“傻孩子哪!”

云贤妃恨铁不成钢地叹道:“你真以为万岁对我信任宠爱,这才委以重任吗?!”

她眉心深蹙着,咬牙冷笑道:“皇后娘娘忙于国政,无暇来管这些后宫琐碎,瞧着我老实本分,这才让我替她照看——什么大权,不过是人家不想要的弃物!”

“怎么会?!”

徐婴华惊诧地睁大了眼。

云贤妃笑得悲凉,指着鬓上的素钗通草,以及一只简单的银制虫草头道:“我一直以来隐忍低调,连金玉都不敢佩带,这才得了她的欢心……哼,皇上的宠爱!除了皇后,他眼里哪曾有过其他女子!”

她低低的,近乎呻吟道:“这后宫之中,其实是女子的坟墓,婴华,你真的来错了!”

徐婴华瞧着小姨落泪,正在手足无措,却听廊下有人轻轻扣门。

“是谁?”

云贤妃迅速擦干了眼泪,平静如常地断坐着问道。

外间是心腹侍女的声气,“娘娘,教司坊那边调了个人来,正要等娘娘看过。”

“这种小事……”

云贤妃正要拒绝,却听徐婴华接口道:“这便是那个卷进我家凶案的玉染公主了!”

第十三章 … 秀女

“是她?!”

贤妃不禁吃了一惊,想起大姐曾经说过的,皇上对她青眼有加,心中斟酌着,连声音也微微放缓了——

“请她进来吧!”

外间侍女何等精乖,听这一个请字,便应了一声自去。不过半刻,便有青绫裙幔在朱漆门槛前翩然而过。

那女子素衣布履,入殿觐见时,却也不似平常人的瑟缩,浓密的眼睫低垂着,恭谨的姿态将所有情绪遮掩。

云贤妃听婴华说得稀奇,留意去看她的相貌,却也不见什么国色天香,只那一双重眸,顾盼间清扬幽

“毕竟是一国的公主,这气韵品格就是和那些狐媚子不一样……”

贤妃低声表示赞许,和颜悦色的让她起来,还赐以座位。

“北五所住得还惯吗,那里素来荒凉,也未得修缮,也真委屈你了!”

婴华见小姨态度和缓,甚至带上了几分客气,也想通了其中奥秘,只听贤妃又道:“你初来乍到,宫中的礼仪律条也不熟悉,宫中刚选过秀女,她们每日在梨尚院跟掌事学习仪规,你也每日随班好了!”

婴华不禁一惊,那些秀女虽然暂无品级,却也是预定的未来嫔妃,玉染不过是乐师伎人,又怎能和她们同处一室?

“多谢娘娘恩典,只是贵贱有别,怕是玷污了各位……”

宝锦微微欠身,举动之间,肌肤雪白晶莹,脱俗耀目。

“无须过虑,你也曾是王家贵女,只是造化弄人……”

贤妃唏嘘道,又挽了婴华的手,对着阶下笑道:“这是我长姐的掌上明珠,也在中选秀女之列,你们今后可以多多亲近!”

又闲谈了片刻,贤妃赐了些缎帛,这才吩咐人送她回去。

“小姨,你是顾虑万岁,才对她如此优容的吗?”

“傻孩子,不看僧面也要看佛啊,她若今后得了圣宠,也好留个见面回旋之地。”

贤妃眉心掠过一道不易察觉的微笑,又道:“若万岁真的瞧中了她,那才有好戏看呢——哼哼,皇后一贯从容淡定,本宫倒想看看她花容失色的模样!”

她咬牙冷笑了一阵,眼中又重归黯然,“可惜……即使一时得宠,也撼动不了皇后一丝一毫。”

她回眼正视婴华,竟是前所未有的冷肃,“你记住,千万要在御前藏拙,万不得已承宠时,也不要拔了头筹!”

“您是担心皇后她……?”

婴华悚然大惊,背上生出冷汗来,“不至于吧,她从未有恶名传出……”

贤妃苦笑着,眼中的光芒幽闪,声音里竟也带上了惊惶——

“她不必行恶,就可以让人跌落万丈深渊!”

****

婴华再见宝锦时,是在梨尚院的正堂上。

正是休息时分,七八位中选秀女在厅中莺声笑语,却在见到缓缓而入的青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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