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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崖顶-第5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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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寻回父兄几人完完整整赔给你。我所能做的,只是全力以赴争夺这个天下而已……有朝一日,我若得荣登大宝,就可以昭告天下还沈家军一个清白,就可以为你父兄洗雪沉冤,使你家姐大仇得报,让你不用再顶着逃犯的罪名东躲西藏。到那时,你想权倾朝野便权倾朝野,想祸国殃民便祸国殃民,想归隐山林便归隐山林,无论你想做什么,我都可以光明正大地纵着你、守着你……”

    这一通表白真挚而卑微,恨不能低入尘埃里头。沈思听来听去,莫名地鼻子发酸,眼底似蒙上了一层水汽。他唯恐给晋王察觉,赶紧背过身去用手背大力揉搓了几下眼窝,可手一拿开,视线依旧是模糊的。

    晋王从背后握住沈思的肩膀,额头抵在他湿漉漉的颈项上,喃喃低语道:“念卿,我这辈子所做的每一件事都从没后悔过,可我觉得对不起你……对不起啊,念卿……”

    静默片刻,沈思深吸一口气将脸孔整个埋进了水里,嘴角、鼻孔“咕噜噜”冒着气泡,直至憋到极限快要窒息了,他才一仰头窜出水面,小狗样卜楞着脑袋将水渍甩了晋王满脸满身。再回头时,重又挂起了神采奕奕的畅快笑容。

    不等对方做出反应,他恶作剧似地“嗖”一声站起身,就这样光溜溜直接跨出了浴桶,直惊得晋王目瞪口呆,他却理直气壮一伸手:“卫守之,楞着做什么,还不快将衣服取来我穿!”

    晋王感觉自己被施了符咒,明明想迈步出去,却老半天也挪不动脚。他的目光被牢牢拴在了沈思身上,那里有什么东西深深吸引着他。少年的肤色黝黑发亮,仿佛包裹着一层细腻滑润的油脂,肌肉线条分明,饱满而富有弹性,纵横交错的淡淡伤疤更好似特殊的装饰品一般,为他平添了几分强硬与性感。

    晋王亲自将里衣取来披在沈思肩上,却没有立刻帮忙系起,他实在经受不住诱惑,伸手探向了沈思赤|裸的身体。沈思非但没有躲,反而任由晋王抚弄着,姿态坦然而真诚,不含一丝扭捏造作。

    玩味着沈思态度中的细微变化,晋王小心翼翼探询道:“念卿,你……可是愿意接纳我了吗?”

    沈思不置可否地抿抿嘴角:“说老实话,我也分不清怎样算是接纳,怎样算是喜欢。我只知道和你相处时心里很快活。平常受了你的戏耍我虽然有气,可过后想想,对你竟半点也厌烦不起来。”

    热水里浸泡久了,他双唇被熏蒸得粉嫩红润,笑起来嘴角弯弯翘着,现出一排整齐闪亮的小白牙,令人炫目不已。晋王帮着他擦干了头发,中衣、贴里、外衫一层一层套起来,腰带系得不松不紧,最后轻轻将人揽到近前,鼻尖在他前额上蹭了蹭:“真香……”

    沈思懵懵懂懂搓了几下自己的额头,手指搁在鼻子底下闻闻,认真点头道:“嗯,挺香的。”

    晋王仰头大笑:“傻小子,方才那是跟你*呢!”

    …

    回到寝帐,餐桌上已摆满了各色酒菜,精雕细琢的珍馐佳肴摆放在名贵盘盏中,有凉有热有荤有素,光是看看已教人食指大动。

    起筷之前,晋王亲自盛了一碗鲜莲银耳汤递给沈思:“劳累了这些天,身体定是疲乏得紧,先喝碗银耳汤润润吧,这是清新解燥、强健脾胃的东西。”

    沈思今日表现得尤其乖巧,连素来敬而远之的寡淡汤水也来者不拒了,他将汤碗接在手中,喝药似地一仰头灌了下去,末了还献宝般将空碗举在晋王面前晃了晃。

    晋王按照沈思的口味不停替人布着菜,沈思面前的白瓷碗几乎要被他堆成一座琳琅满目的小山了。看着沈思大口大口吃得津津有味,晋王又对候在旁边的侍从吩咐道:“去大帐门前传话给郡主,就说本王准她起身了。叫人在伙房附近收拾出个僻静的住所给郡主,无须特别优待,一应饮食用度与普通兵士相同即可。”侍从躬身向外退去,才刚走出两步,又被晋王叫住了,“且慢,顺便传令下去,那几名朝廷奸细既是郡主抓住的,就全权交给她负责看管、审问吧。有何不懂之处,只管去问辜夫子便是了。”

    待那侍从领命走远了,沈思啃着鸡腿幸灾乐祸道:“若给郡主知道咱们打的馊主意,不知她会气成什么样儿,只怕鼻子都要气歪了吧!”

    晋王拎过温好的烧酒倒了一杯给沈思:“气也随她,闹也随她,终有一日她会懂得你我的良苦用心。”

    这心里一旦有了情,连酒也变得醇厚美妙了,几杯下肚,沈思两颊飞起了淡淡的红晕。晋王在一旁痴痴望着他,眉目间洋溢着暖暖笑意,忽见他嘴角边挂了一小滴晶亮的油汁,连忙伸手过来帮忙拭掉:“每次与念卿同席用膳,总能令人食欲大增。”

    沈思几口吞掉整只鸡腿,抬起手背大喇喇一抹嘴,不无好奇地问晋王:“守之,我一直不甚明白,以我这副尊容这份举止,到底哪里值得你‘情有独钟’呢?”

    晋王抿了一口酒,眯起眼无限陶醉:“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生者可以死,死者可以生。生而不可与死;死而……”

    “啧,”沈思牙疼般嫌弃地扁了扁嘴,夹起吃剩下的半只鸡往晋王碟子里一丢,“算算算,还是吃饭吧!”

    …

    绯红郡主在大帐前足足跪了一下午,直跪得双腿发麻苦不堪言,好不容易熬到日薄西山,晋王准许起身了,可她已经站不起来了。坐在地上挣扎半天,最后还是小丫头一边一个架着胳膊给生生抬起来的。

    侍女们护主心切,纷纷弯下腰争先恐后要背她回房,无奈郡主心里憋着一口气,不想给晋王看扁了,说什么也要自己走回去。只可怜她两条腿膝盖不敢打弯,每迈出一小步就杀猪般“嗷嗷”乱嚎着,听得金葫芦躲在角落心口一颤一颤,远远偷看着既不敢冒然上前也不敢擅自离开。

    晋王为郡主安排的住处距离中军稍远,在伙夫营后边,是一座独立的帐子。出门前她本是早已做好了心理准备,也知道军中定然清苦无比,衣食住行皆无法与王府相提并论,但她万没想到竟会苦至这步田地。毡帐是旧的不说,还染满了油腻腻的不明黑渍,床单被褥缝制得粗糙低劣,伸手一拍便腾起尘土滚滚,走到哪儿都充斥着一股子令人作呕的臭脚味。

    好在小丫头们够机灵,离家时特意随身携带了波斯进贡的上等绒毯和真丝软枕,再抓几颗寿阳公主梅花香撒在袖珍瓷炉里一熏,那股令人作呕的臭气倒也勉强驱散了几分,起码不用一直捏着鼻子了。

    解决掉就寝的难题,该当要祭祭五脏庙了。整个下午滴水未进,绯红郡主早已饿得前胸贴了后背。甫一坐定,她便急急叫了人下去传膳,不一时饭菜端上来,所有人登时都傻眼了。主食是几张又干又硬的粗面饼,佐餐只有一块缺滋少味的肉干并几颗黑乎乎、烂兮兮的咸菜头,汤自然是没有的,只一壶不知什么草叶子冲泡出的浓茶,茶碗里结着厚厚的污垢,边沿还磕破了好几个豁口。

    绯红郡主鼓了半天劲儿,终于下决心闭着眼抓起面饼咬了一大口。她从小娇生惯养锦衣玉食,燕窝鱼翅放凉了尚且不肯再吃,更何况这等粗茶淡饭,那一口面饼含在嘴里费力嚼了半天,无论如何也咽不下去,反倒噎得她眼泪珠子一颗颗“吧嗒吧嗒”往下落。

    小丫头们看不过眼,怯怯地打起了退堂鼓:“郡主郡主,要不……咱们还是回家去吧……”

    绯红郡主一巴掌拍在桌子上:“胡言乱语些什么,这一招叫做下马威!当我不知道吗,父王就是打算靠一顿饭直接把我给吓跑。今日咱们若真走了,还哪里当得成威风凛凛的女将军?又哪里给你们被甲执锐上阵杀敌去?哼,就都等着岁数一到被胡总管随便配给哪个小厮、杂役去做老妈子吧!”

    小丫头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低下头不说话了。

    绯红郡主自顾自哭了一气,又擦掉眼泪狠狠一握拳:“幸而天无绝人之路,还有个扬眉吐气的好机会。父王不是将俘虏交给咱们看管审问吗?如若能从那些人嘴里挖出些顾名珍军中的重要机密,不信这里上下人等不对咱们刮目相看!”

    被她一说,天真单纯的小丫头们再次兴奋了起来,摩拳擦掌嚷嚷道:“对!让他们刮目相看!让他们刮目相看!”

    左右饭菜也吃不下,绯红郡主索性将面饼往地上一丢,似模似样地发号施令道:“雪刃、红缨,速速带人去把木瓜脑壳呆葫芦给本郡主召来,就说本郡主找他有要事相商。七星、双戈,先随本郡主悄悄潜进伙房去寻些可以入口的食物回来,不填饱肚子,如何做女中豪杰扬威沙场!”

    …

    晋王与沈思吃罢饭,即刻有侍从端来帕子、茶杯、唾盂等应用之物恭敬立在了一旁。别看他将女儿唬得狼狈不堪,自己的规矩派头倒是与身在王府时分毫不减。

    漱口,净手,又舒舒服服饮了半盏香茗,晋王才慢悠悠开口道:“辜夫子、张将军几人可都到了?”

    侍从赶紧躬身答道:“回王爷话,几位大人已在主帐等候多时了。”

    “嗯,”晋王点点头,站起身来收拾仪容,“行事宜早不宜迟,走吧,去将今日提到之事与阿渊等人商议商议,”走到门口他又回转身来温润一笑,并不多话,只是伸出手耐心等着沈思。沈思一愣,旋即明白过来,跟上前去与晋王携手并肩不出了寝帐。

    半途中沈思悄声问晋王:“守之,你这一出是真心为之,还是在演戏给外人看的?”

    晋王加重力道握了握他的手:“本王确系发乎于真心,但念卿大可演戏应对。无妨。”

    沈思装作若无其事地调开了目光,背着人偷笑了一笑,过不片刻,又忍不住回头来看晋王。夕阳西下,暮色四合,晋王周身洒满了清秋傍晚暗金色的余晖,不知是被那一番表白撩动了心弦,还是席间几杯烧酒陈酿在作祟,沈思总觉得晋王似乎照比平常俊朗超逸了许多,长眉入鬓,眼尾微挑,凤表龙姿,肃肃萧萧,风流里头透着些许清举,沉稳之中带出几分高傲……

    正直勾勾看得兴起,猛听见晋王问道,“在看些什么?”

    “啊?”沈思一激灵醒过神来,赶紧扭转回头,不想人恰好走到大帐门口,身侧就是柱子,这下甩得太猛,只听“咚”一声闷响,脑门结结实实撞在了柱子上。

    霎时间帐内等待议事的将领,台阶下值守的卫兵,跟随在晋王身后的整队侍从,所有人都循声望了过来。为了不使自己更加窘迫,沈思只好飞快站稳身形,硬着头皮假作无事般大步迈进了帐子。

    晋王将白日里沈思所提的建议复述了一遍,众人思索片刻都纷纷表示赞同。随后一干人聚拢到了沙盘边,就几处细节认真讨论了起来。你一言我一语的,沈思完全没听见人家在说些什么。他人虽然站在这,魂儿却不知游荡去了何处,好几次晋王想要询问他的意见,总要接连叫上两三声他才能做出反应。

    也不知是怎么了,沈思觉得整晚都浑身发热坐立不安,像生病,可又完全不痛不痒。慢慢地他发现,这症结貌似来自于晋王,只要自己的视线一触碰到晋王,心口处就止不住“突突”跳动,像有只小马驹在放肆撒欢。

    帐内待得实在难受,他只好推说晚饭吃得过于饱胀要去转转,进而匆匆逃了出去。站在门外给凉风一吹,喧闹的心绪总算平复了些许。沈思伸了个懒腰,舒展几下筋骨,信步穿过重重营帐朝水边走去。

    大营背山面水,建在一处向阳的斜坡上,前有水势阻隔敌军,后有密林可以退守,是个打防御战的最佳位置。夜色渐深,迷蒙雾气自旷野中徐徐升起,犹如一片浓墨晕染开来,笼罩了大地,目之所及一片苍茫。

    八月八,蚊子嘴开花,节气一到,秋虫也渐渐蛰藏了。河滩边倒伏着枯黄的苇杆与带露的衰草,依稀有几朵不知名的黄白小花零星点缀在乱石间,几步之外,沉睡着一条静谧的河流。四周没有一丝风,静得出奇。若不是空气中飘浮着淡淡的血腥味和马尿骚味,他几乎就要忘记这里正在发生着一场战争了。

    皎洁的月影倒映在水面上,随着深邃碧波起伏荡漾,俯仰之间,中天顶上,也有另一轮玲珑银月与之遥遥相望着,一远一近,一实一虚,一静一动……人都道它是独挂中天空寂寥,却不知它其实夜夜形伴影相随。沈思不禁轻叹,原来这月色也是出双入对的。他随手抓起片扁扁的卵石,手腕轻抖使巧劲儿打了个水漂,石子贴着水面几起几落弹跳而去,终于无声无息沉入了水底。月影被涟漪搅碎,清清冽冽摇晃片刻,很快重又完整地聚在了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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