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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日-第1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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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说要‘扫荡’吗?我们就来个‘反扫荡’!”
梁波象患难中的朋友一样,亲切地批评着,实际上是激励着面前的几个干部,干部们的心仿佛是琴键子一样,梁波的声音仿佛是指头的弹击,在梁波发出每一个字音的时候,他们的心就震动一下,起着强烈的震响。
“明天就要投入战斗!包干九千个敌人的任务,是严重的!今天晚上的时间,我们还是不要让给敌人!”梁波用指头点着桌子说。
干部们不了解他的用意,闪动着疑问的眼光。
梁波走到屋外的广场上去,望着天空。
天空,流动着灰暗的浮云,有几颗半明不暗的星星,在云的背后,在云缝里的蓝色板上,显着微弱的光。
望望远处,吐丝口方向,有几处火光映红了天空。
两架飞行缓慢的敌机,在不高的空中,发出瘟牛一样的病态的悲声。
“我们不睡觉好不好?”梁波向身边的干部们问道。
“去打游击?”洪锋反问道。
“对!打个麻雀仗!不让敌人做安稳梦!不让敌人加强工事!侦察一下他们的火力!”
梁波走到庄头,站到一个高墩上,望着火光熊熊的天际。
他看看腕上的电光表,快九点钟了。算计一下,行动中的军部和战斗部队,距离他的脚下,大概还有三十里路的光景。
夜在颤动,从远远近近的地方传来犬吠声。推磨、打碾的呼呼噜噜的声音,酷象飞机马达的轰鸣,响个不歇,好似整个地球都在旋转似的。
参谋胡克匆匆地回来,喘息着跑到梁波身边。
“我当你迷了路失踪了!”梁波说。
“那是不会的!”胡克摇摇头,神气地说。接着:
“碰到野战军司令部,到他们那里去了一下。”
“啊!有什么消息?”
“带来大批文件!当了通讯员。”
“什么文件?”
“绝对机密!许我带,不许我拆!”
梁波快步地回到屋里,拆开两包密封的机要文件。
文件上的红色油墨,在灯光下面有些眩目耀眼。长方形的大印盖在文件的前头。一件是发起战役的作战命令,一件是发起战役的政治命令。把文件凑到灯光近边,梁波一字一句地看着。
文件上用精彩的文字所表达的战斗语言,具有强烈的煽动力量。梁波的耳边,一种钢铁敲击的铿铿锵锵的声音,清晰地响荡起来。他不能抑制地大叫了一声:
“好大的气魄!要全部、干脆、歼灭六万个敌人!活捉李仙洲!”
警卫员冯德桂和胡克,给他的叫声惊吓得几乎跳了起来,张大眼睛呆呆地望着他。
梁波挥着手,就象在战场上一样:
“望什么?准备出发!”
“出发?”胡克问道。
“你去休息!等我回来汇报!告诉你!你关心的军部,再有两三个钟头就到啦!”梁波重重地在胡克的肩上拍了一下。
胡克会心地笑了一笑。
夜半,大战前夜的侦察战开始,枪声响了!手榴弹在吐丝口的圩墙里外“轰轰隆隆”地爆炸起来,吐丝口的敌人,沉入在恐慌的大海里。

第六章

二一

在拂晓以前,华东人民解放军完成了对以莱芜为中心的蒋介石匪军五万余人的包围,李仙洲的绥靖总部和两个军七个师美械装备的部队,堕入到由我军铸成的铁桶里。
沈丁部队占领了吐丝口周围的大小村庄和山地,攻击部队已经逼近到吐丝口的圩墙底下,吐丝口到莱芜三十里路的通道,被拦腰切成两段。
红日从东方露出殷勤和蔼的笑脸,向辛苦的战士们问安道好;闲云和昨夜的硝烟一起,随着西风遁去了。早晨的世界,显得温和而又平静。田野里的绿苗,兴奋地直起腰身,严冬仿佛在这个大战到来的日子告别了人间,人们从这个早晨开始闻到了春天的气息。
沈振新、丁元善和军党委的其他同志,满意地听取了梁波一天一夜先遣工作和敌情的汇报,确定了各师、团的具体攻击任务,按照华东野战军司令部全线发起战斗的规定时间,通知全军在今天下午八时正,向各个部队的当面敌人开始攻击。
中午十二时正,电话总机向各个部队的参谋机关、政治机关发出通知,对准钟表的时间。
所有的钟表指针,向着下午八时的目标移动。
全军指战人员的心,象钟表的摆一样,平匀而有节奏地弹动着,向着下午八时正。——这是长久渴望的时刻啊!他们紧张而满怀兴奋地迎接着战斗的夜晚。
全军浸沉在空前忙碌的气氛里。
擦枪、擦炮、磨刺刀,整理和曝晒炮弹,枪弹,捆绑炸药,扎云梯,研究战斗动作,讨论老战士和新战士的战斗互助,订立功计划等等工作,在战斗连队里加紧地进行着。
电话员们忙碌地在田野里、山谷间奔跑着接线、架线。
油印员们忙碌地印刷彩色纸张彩色油墨的宣传鼓动和火线对敌喊话的口号。
骑兵和步兵通讯员们忙碌地在军、师、团、营、连的驻地之间奔来奔去,送递文件。
电台报务员们的指头,在收发报机的指盘上,忙碌地“滴滴哒哒”地颠动着。
电话总机接话员的两只手,忙碌地把接话机的插头拔下、插上。
厨房里蒸汽腾腾,炊事员们忙碌地为战士们准备火线上吃的干粮。
阵地上,指挥员们隐蔽在障碍物后面,伏在地上,用望远镜悄悄地观察地形,选择攻击的道路。
没有一个闲人,没有一只闲手,没有一分一秒的闲空。
中午以后,部队进行着另外一种准备工作,差不多是全军的全体人员,进入了沉酣的睡眠。
这也是一种紧张的现象,而且是以命令的方式,强迫严格执行的任务:指挥员、战斗员们,必须在规定的时间里面,坚决入睡,消除疲劳,以便在醒来以后,精力饱满地投入战斗。
傍晚,太阳还没有落山,西天缀满鲜艳的彩霞。
队伍源源不断地走上阵地的攻击地点,各在各的岗位,等候着攻击命令。
沈振新和丁元善站在吐丝口附近的山头上,三个信号兵紧握着装好了子弹的信号枪,守候在他们的身边。
这时候,坐在山头上的电话机,象一只威严的黑猫似的昂着头,凝神地等候着山下的战斗的消息。
敌人似乎十分安闲、沉着,一点动静没有,连飞机的响声也完全停歇了。
太阳落下山去,云霞消失。
满空的星星,眨动着闪闪灼灼的眼睛,好象全体按着扳机准备射击的战士们的眼睛一样,焦急地伫望着山头上的军指挥官。
政治部主任徐昆看看表。
军政治委员丁元善看看表。
军长沈振新看看表。
三个人同时地听了听手表摆动的声音。
这时候,最大的权威者是表的指针。越是人们对它的迟缓的步伐感到焦急,越是不肯改变它那不慌不忙的姿态和速度。
隐隐的山,隐隐的村庄,隐隐的吐丝口镇,寂寥地躺在苍茫的夜色里。
“准备!”沈振新向信号兵命令道。
信号兵的身子抖动一下,举起了信号枪。
五分钟,竟是行走得那样缓慢而艰难,不肯遽然消逝啊!
沈振新、丁元善、徐昆同时站起身来。信号兵的枪口瞄准着叶丝口上空弯弓样的月亮,右手的食指贴按在信号枪的扳机上。
“射击!”沈振新的一对眼珠,在李尧手里的电光下面,看着指着八时正的表针,响亮地叫道。
三颗鲜红色的流星,一颗赶着一颗,在黑暗的高空里急驶,划着一道一道的弧形红线,戳破了夜的寂静;接着,又是三颗,又是三颗,象征着九千个敌人将被歼灭的九颗信号弹,成了导火线,引得眼前的战场燃烧起来,轰响起来,震荡起来。
一声一声的炸响,紧接着一团一团的火光,连珠般红的绿的曳光弹,出现在吐丝口镇的周围、上空。
三十里外的莱芜城的周围和上空,比这里更加色彩缤纷,比这里的声响更加猛烈。
大战爆发了,双方三十多万兵力在三十多里长的战线上,进入了烈火一样的战斗。

二二

战斗开始以后的十分钟内,吐丝口石圩墙的西面和南面,就给黄色炸药炸开了两个缺口,队伍迅速地攻进了吐丝口的街道。
吐丝口东北角的赵庄和西北角的青石桥,是吐丝口敌人两个外围支撑点,在四十分钟以后,也被攻占,两处一千多个敌人,遭受到被最先干脆歼灭的命运。
师指挥所里一盆木柴火的周围,坐着副军长梁波、师长曹国柱和师部的一些工作人员。他们在炮声和枪声的交响里,你一言我一语地谈论着,殷红的盆火,映照着他们兴奋的脸。“没想到这样快就攻进去哩!”曹国柱吸着烟,得意地说。
“这要感谢侦察营的‘小广东’!人家装哑巴,抬一棵大树,到圩门口捉了俘虏,了解了情况!”梁波敲着手里拨火的小树枝,喊叫着说。因为恰巧在这个时候,有一颗炮弹在附近爆炸,他必须大声喊叫,才能使他的声音不被炮弹的轰响声掩盖下去。
电话报告说:
“南街口的一个高屋子已经占领,一个排的敌人消灭了一半,一半逃走了。”
又一个电话报告说:
“西门楼上的碉堡被炸毁了,一个班的敌人被肃清。”
值班参谋白玉生,写好了作战纪录,戴着耳机,笑容满面地发表议论说:
“这个敌人,我看是一块豆腐,不经打!”
“豆腐?你说得轻快!”梁波不以为然地说道。
“顶多是块豆腐干!”
“嘿!不是那样简单!豆腐?豆腐干?枪刚才打响,同志!
差不多有一万人,要个喉咙吃哩!”
正说着,团长刘胜闯了进来,板着脸孔,不声不响地蹲到火盆边烘着手。
“老刘,坐到这里!”曹国柱指着板凳说道。
刘胜头不抬,话也不说。
“怎么?你也装哑巴啦?”曹国柱笑着问道。
“我情愿象‘小广东’,当个侦察员,还能抓个把俘虏兵!”
刘胜咕噜着,话里显然带着愤懑的情绪。
“不高兴?今天晚上没有任务是不是?”曹国柱问道。递给刘胜一支香烟。
刘胜勉强地接过香烟,把烟头在木柴火上烧着,烟给烧焦了小半截,才衔到嘴上。
“打消耗战有我们的!赔本有我们的!赚钱的生意挨不到我们做!”隔了好一会,刘胜又咕噜这么两句。
梁波知道刘胜没有看到他也坐在这里,有意地不作声,听听这个据说和猛张飞性格相似的刘胜,到底说些什么,为的什么事情,他在这个战斗沉酣的时候心情不愉快。现在,他清楚了,刘胜不愉快的原因,是攻击吐丝口的战斗,他的团担任的不是前锋攻击任务,而是预备队的任务,别的队伍顺利地攻进了镇子,他的心里便很不好受,以为预备队用不上,消灭这个敌人,定是没有他的份了。梁波有意地避免刘胜过早发觉他这位副军长坐在面前,手里的拨火棒,好一会没有动一动。
一个电话,打破了屋子里短暂的沉默。
白玉生边听边复述着电话说:
“唔!一个班的敌人,死不缴枪。唔!喊话也没有用。唔!结果,给炸药全部炸死在地堡里。唔!又占领两座房子,隔壁的一间屋子里还有敌人!唔!正在挖墙洞!唔!揭屋顶不行!敌人混蛋!唔!朝屋顶上打机关枪……”
“听到没有?敌人是豆腐、豆腐干?”曹国柱对白玉生说。
“有两根骨头,也卡不死人!”刘胜把香烟头子掷进火里去,敲着一块木柴,忿忿地说。
“回去休息!仗有你打的!不会把你那一团人闲在那里!是我们师党委的意见,军党委同意,把你们作二梯队使用。就是说,打算放在紧要的关头使用,不是厚了别人薄了你!”曹国柱对刘胜严肃而恳切地说。
刘胜领会到师长的意图,认识到这个决定是对的。军、师领导对他和他的团的爱护、重视,他早有深切的体会。可是,枪响了,火线上带下了俘虏,他在团部不断地接到战斗顺利发展的电话,心的跳动,便怎么也按捺不住。加上营、连干部有的电话询问:“我们怎么眼看人家吃鱼吃肉,连汤也喝不到一口呀?”有的跑到他的面前,撅着嘴唇埋怨说:“难道我们打残废了吗?阵地防御战不行,出击战也不行?”这就更加使他不能抑制住奔腾跳跃的战斗激情。怎么想,他总摆脱不了战斗对于他的强烈的诱惑,怎么想,他总感到别人是在舞台上演戏,他自己则是坐在后台的没有登场的人物,而且还得看别人表演。别人表演的越精彩,他越满意,越兴奋、感动,同时又越是难受不安,甚至对别人的精彩表演发生嫉妒心理,以至认为上级冷落了他。他在他的屋子里怎么也安静不下来,每一声枪响、炮响,都是对他心灵的刺激和挑衅。他在陈坚面前略略地露出了他的愤懑情绪,叹息着说:“我的命不好,有什么法子?政委,你的命也不好!”陈坚没有责备他,陈坚以为他想打仗,想消灭敌人,总是一种良好的品质,陈坚只是说:“也许我们两个人的命都是很好的哩!”刘胜要警卫员备马,说要到师部指挥所来,陈坚对他说:“去听听消息,我不反对,命好命坏的话最好不要说!”于是,他又要警卫员把马鞍子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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