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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宫妃策-第1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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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木叶举着一把油纸伞跪坐在他旁边,伞整个的遮在郭鏦头顶上,雨虽一直不见大,木叶浑身已经湿透,显然这个姿势已经保持了很久很久,雨水顺着她的脸颊缓缓地落下来,顺着湿透的衣裳,又回归到土里。

    郭暧觉得心酸。

    他犹记得十多年前那个女道士把她带走的情形,女婴只得那么一点儿大,在女道士的怀里哭得一张脸皱巴巴的,没有别的方式来表达自己的不情愿。

    如今她回来了,甚至在这一天,取代了自幼承欢膝下的长女。

    他可以看得出这两姊妹之间并不亲厚,可正如念云临终前说的,前十三年的宠爱由念云一人包揽,往后的岁月则全部是木叶来独自面对。

    今天他是第一次仔细端详她的容貌,虽然是在雨中,因为悲伤而红肿了眼睛,铅华不施,形容有些狼狈,可是那眉眼,同念云是一模一样的,都继承了他七八分,脸是升平公主的,圆润柔和,到下巴处却是尖尖的,比她们的母亲更多几重妩媚。

    木叶神态中多几分落拓不羁的英气和野性,这是民间的生活留给她的痕迹。

    还有这个儿子,向来恃宠而骄,在长安城里是个有名的二世祖,从来都没个正形。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忽然像是长大了,承担着属于他的责任,努力保护着妹妹。

    郭暧神色复杂地看着两个儿女,半晌没有说话,仿佛自己也一并化作了石像。

    身旁的丫鬟轻声提醒了一句:“国公……”

    木叶听见声音,缓缓地回头,“父亲。”

    因为保持同一个姿势太久,身体和表情都有些僵硬。郭鏦也缓缓地转头,目光却重重地从木叶脸上扫过,带着凄惶,带着悲怆,最终才停留在郭暧脸上,却没有出声,仿佛在等待他宣布一件极其不情愿却无可奈何的事。

    郭暧也看着他,四目交汇,一切都带着些许了然的悲凉。

    对视了许久,郭暧缓缓的将目光收回,看看丫鬟手里捧的丧服,丫鬟低下头,一字一句地说:“请三郎、十一娘更衣。”

    木叶愣愣地盯着丫鬟脚上的丝履,以为自己听错了。她又重复了一遍:“请三郎、十一娘入室更衣。”

    木叶抬头看看郭暧,又看看郭鏦,二人皆没有说话。她忽然明白了郭鏦的跪不是为了念云,而是为了这个秋千架下再也不会有一个无忧无虑荡秋千的郭木叶。

    原来这就是姊姊临终前说的那句话,从今往后,你就是郭念云。

    姊姊多聪明,她得不到的男人,她就狠狠地把自己的名字刻在他心里,然后,活下来的她还得一生一世地背负姊姊的人生。

    她忽然释然了,其实同李谊说不说清楚已经不重要,既然他连来赴约都做不到,还指望他能对抗韦贤妃,或者放弃一切带她离开吗?

    既然已经嫁不了李谊,那么嫁谁都是一样的。做郭念云,嫁给李淳,还能叫韦贤妃继续束手无策,又有何不可。

    始终沉默着的郭暧看向她,黑沉沉的眸中涌动着许多难以言喻的感情,汹涌地交织在一起。

    反倒是木叶先打破沉默,向郭暧行了一礼:“女儿知道了,这便去前堂替妹妹守灵,父亲请节哀。”

    木叶的表现远远比郭暧想的要淡定,她没有哭闹,也没有争辩自己并不是念云的事实,甚至让他觉得亲自来宣布这个消息显得有些多余。

    郭暧亲自候这两兄妹换了缟素衣裳,陪他们去灵堂。

    这是从未有过的礼遇,木叶想,也许就是这一刻,她已经开始了郭念云的人生。

    灵堂的两扇厚重的木门缓缓打开,木叶款款走进那个地狱一般凝重的地方,空气都停止了流动。

    她身上圣洁的素衣,长发只松松地将一部分挽起一个简单的髻,其余飘散在脑后肩头,面容苍白憔悴,都使她看起来像刚刚从棺椁中爬出来的一样。

    仿佛就在那个瞬间,天昏地暗,飞沙走石,狂风卷着落叶,蓄势待发。

    木叶走到灵堂正中央,恭恭敬敬地向叔伯们和父母一一行礼。她的右手手指轻轻抚过左手腕上的血管,摸着自己的脉搏,感受着它们在指腹上突突跳动。

    如果她是一个贞烈的女子,她此时是不是应该拿一把裁嫁衣的锋利剪刀藏在袖中,抵在这温热的血管上,大声说如果真的要逼她,就立时死在此地?

    她跪下来,伏在地上,郑重地向跪在面前的长辈们行了一个大礼,姿势一丝不苟,连她自己都觉得,那一刻,她就是那个以礼数到位而著称的郭念云。

    叔伯们似乎都没有反应过来该如何回应他,只是一阵死一般的肃穆,她在心里对自己苦笑。

    她跪下向“木叶”的灵前磕了三个响头,起身环视众人:“木叶妹妹福薄,回府不过两月便遭此厄运,实在是天妒红颜,往后,只得念云与哥哥们服侍父亲、母亲了!还要烦劳诸位叔伯,替妹妹把舒王府的聘礼送还。”

    本来这话不该她这般说,可是她十分明白,她这个当事人是最不应该破坏计划的,所有人都在等她一个肯定的答复。

    这也是她给自己的命运下的判决书。

    窗外一道闪电赫然划破天际,一瞬间照得天地如同白昼,二十四支香烛同时摇曳起来,显得更加晦暗。紧接着一个惊雷,暴雨倾盆。

    木叶的眼里像是有那么一大串珠子,串珠子的线在那个瞬间忽然被雷声击断,泪珠随着雨水一起跌落下来,又快又急,不断地掉在眼前的地面上,很快便是濡湿一片。

    仿佛是在那一瞬间,所有人都哀哀凄凄地哭起来,为刚刚回到长安不久就夭亡的二姑娘而悲伤,眼泪晕染了挽联上的墨迹。

    挂在最前面的第一幅挽联,是李淳亲笔写的,挽联上一笔一划的,写着的是她的人生。

    木叶一身缟素,跪在自己的灵前,将那一张一张的纸钱丢到火盆里去,听着所有的人哭诉对她的哀悼。她几乎有一种错觉,觉得躺在新制的梓木棺中的人就是她自己。

    在这个时候,她才发现原来还有这么多人记着她在这个家里的点点滴滴。

    从此,她就不再是她,她的夫君也不是谊了。念云带着她的人生走了,从此她要活在念云的人生里,她是郭念云,是即将过门的广陵郡夫人。

    她不知道这恸哭的人中有多少眼泪是真的,但她的悲伤应该是最深重的,因为死去的人就是她自己。

    她从袖子里摸出一根通体莹白的羊脂玉簪子,凤尾斜飞,上有一缕碧绿的翡翠纹。

    这是谊送她的簪子,只可惜,她无法再佩戴了。

    她拉过郭鏦,无比眷恋地用手指再摩挲一下玉簪的花纹,递到郭鏦的手里:“替我还给谊,告诉他,从今往后,我就是郭念云。”

第二十七章 喜结连理() 
数日之后,公主府的一切都已经恢复了正常,所有的下人都称她为“十一娘”。

    为了掩人耳目,她住进了念云的院子,使用着念云的一切首饰、物品和丫鬟,身边只多带了一个茴香。

    绿萝是为数不多的几个目睹了一切事实的下人之一,原本不情愿换个主子,可众所周知她是郭念云身边最得脸的丫鬟,升平公主为此亲自叫了她去,许她两倍月银,她又是自小卖到公主府的,无处可去,只好勉强答应。

    不料,这位新主子性情倒是极好的,从不苛责下人,又把十一娘从前喜爱的物件赏了许多给她,说是留个念想,绿萝实在挑不出什么错处,倒也渐渐地安心服侍了她。

    下人们慢慢发现,这位新主子风格倒是素简,对寻常使用的物件倒不甚挑剔,她不爱用先前的精巧器物,总是挑些从前都不大碰的普通器物来使用。

    茴香和其他的下人,都常常有意无意地跟她说起小时候的事情,说得多了,她自己都觉得那就是自己身上真实发生的,而不仅仅只是别人的故事。

    木叶这个名字,和关于舒王的一切,都像是从此蒸发了一样。有时候,连她自己都疑心那只是一场梦,自己或许从来就没有南下去过岳州,她是自幼在公主府里长大的千金,并且订下了一门好亲事,即将成为皇长孙广陵郡王的夫人。

    如果不是看到旁边那个贴着封条的小院子,她也许能更多的相信自己仅仅是做了一场梦。只是,每天走过那低矮的院墙,看到院子里彻底枯败的紫藤,她心里就会狠狠地痛起来。

    东宫很快来了消息,婚期就定在了年后的二月。

    晨昏定省的时候,母亲慈祥地微笑,亲切地拉着她的手,“念云,你身子好些了吧?到我身边来坐。”

    但事情并不像表面上的那般平静,后来她从下人零零碎碎的窃窃私语中拼凑出一些消息来,升平公主命人抓了望舒楼的人来悄悄的审问了,并捉了几个人以偷盗的罪名送到官府,关进了刑部的大牢。

    那些刺客进了刑部的大牢,自有各种酷刑伺候着,就别想再活着出来。

    她知道这是母亲在泄愤,为着她最疼爱的女儿无辜受难。此后,似乎母亲再也没有去过大明宫赏花饮酒。

    东宫送来的礼物也是不断。甚至有一次,广陵郡王特地叫人送来一个食盒,说是宫里新制的芙蓉糕,他尝了觉得很不错,叫小太监骑了马趁热送过来,给郭十一娘尝尝。

    下人们都说,大姑娘算是嫁到好郎君了。

    她知道他大约要穿朱红官袍进宫面圣的,因此叫茴香打了条松花色的绺子算是回礼。

    那盒芙蓉糕在木叶的案几上摆了好几个时辰,看着它慢慢地变冷变硬,她一口也没有吃。

    她知道,这所有的东西,都是给念云的。而她只是一个木偶,被摆在念云的位置上,生硬地扮演着一场她永远也演不好的戏。

    自她变成念云以后,郭鏦竟真的像是对待念云一样,极少去她的院子,他常常只是站在水潭边,面对那个贴着封条的小院沉默地发呆,一站就是大半天。他变得沉默了许多,仿佛几天之内凭空添了无数的心事。

    在大婚的前一日,试嫁衣的时候,郭鏦来了。

    郭鏦推开门,她刚刚换好衣裳,深青色的大袖深衣,朱红蔽膝,绣着繁复的五彩纹饰,额上贴着金色的云母片拼缀成梅花,眉如远黛,颊染双晕, 越发衬得肌肤若雪,迆迆然站在他面前,明艳得不可方物。

    郭鏦看得愣住了。

    她也呆呆地看着他突兀地出现在眼前,忽然好似有千言万语要说,却一时又如鲠在喉。

    在那小院里一起说话,一起开怀大笑,一起出去游玩骑马的日子一幕一幕浮现在眼前,前尘往事竟都成痛。她红了眼眶,哽咽着叫了一声:“三哥哥。”

    郭鏦挥手叫服侍她换衣的人都下去,屋里只剩下他二人。她的眼睛无比酸涩,只觉得这些日子努力用淡然来掩饰的情绪再也控制不住,扑到郭鏦怀里放声大哭,眼泪冲刷着脸上厚厚的脂粉,晕染在郭鏦的衣衫上。

    郭鏦没有劝慰,只是抱着她,轻轻拍着她的背。

    哭了好久,她终于停下来,红妆晕开,花钿凋残,又有一种别致的美。

    “木叶……”

    她怔怔的看着他。她是念云,父亲叫她念云,母亲叫她念云,所有人都叫她念云。

    “三哥哥,你忘了么,木叶已经死了,我是念云……”她声音哽咽难言。

    郭鏦心里一痛,看着她,忽然问:“你愿意嫁给广陵郡王吗?”

    她看他的眼神有些茫然。这话再不必说,在那白皑皑的灵堂里,她就已经做出了选择。

    郭念云,自然是愿意嫁给李淳的。

    她没有回答,郭鏦执拗地又问了一遍:“那你愿意嫁给李谊吗?”

    她不知道他到底想说什么,点点头,又摇摇头。其实她自己也有些不确定,如果没有这个变故,她一定会毫无悬念地嫁给谊的,但现在,发生了这么多事之后,如果还想嫁给谊,就必须付出沉重的代价。

    郭鏦掰着她的脸,强迫她看着他:“你看着我的眼睛,回答我。”

    她无法直视他。她的苦难,和家族的苦难拴在一起,她无法选择。她近乎哀求:“三哥哥,你放过我……”

    郭鏦没有放开,反而更强势地迫使她看定了他的眼:“我只剩下你一个妹妹了,我不想你受苦,如果你不想嫁,我就带你走,我就不信,我们两个死了,郭家就活不下去,升平府就不复存在!”

    公主府的十二娘可以暴病身亡,那么十一娘和三郎一样可以身染沉疴。走,不难,可是又走到哪里去?

    她不是韦桃卓,她没有那个勇气去搏,一旦失败了就靠回忆度过漫长的余生。

    嫁给李淳,其实也未必好,可是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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