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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朝谋生手册-第59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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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南京守备太监孟公公已经在南京呆了好些年了。”李言恭微微一笑,这才点破了自己的用意。

    这无疑就是要分润股份的意思。两人虽说结交已经快四年了,可毕竟聚少离多,利益成分多,情谊成分少,汪孚林当然不会奢望李言恭出让利益。但是,要让他让步,他却也不肯轻易松口。倒不是为了那点钱,而是商场如战场,和官场也有类似之处,你要是随意退让,会让人觉得你软弱可欺。更何况,李言恭本来就只是以李家的政治资源,再加上一部分的真金白银入股,经营上头都是徽商汪程许三家作为主导,他就更不会任其左右了。

    天知道李言恭是不是勾结孟芳,打算侵吞他们这些徽商的利益?

    于是,笑着顾左右而言他,最后含糊答应考虑之后,汪孚林一离开临淮侯府,明面上仿佛住在松明山汪氏在南京的一处别院,实则悄然住进了南京的那家长风镖局。

    历经多年开拓生意,从杭州、南京、镇江、扬州,四家极具规模的长风镖局早已成为这东南一路太平的标志,网罗了不少很有名头的武师,唯一的区别只在于各自的根基不同。杭州的班底在于那些打行的旧人,南京则是浙军老卒,镇江是好勇斗狠的机工,而扬州则是盐商的运盐班底,其中包括某些私盐贩子。而这么一批人的洗白,汪孚林花钱无数,但收获也同样巨大。

    此时此刻,带着刘勃和封仲的他一进镖局,就被迎到了最深处一间厅堂,几个最核心的镖头,如张喜和张兵连声叫着姑爷,争先恐后禀报各种进项和成就,他听得笑意盈盈,不住点头,到最后方才问起南京守备的情形。得知临淮侯李家和魏国公徐家确实明争暗斗不断,而自从隆庆六年起就担任守备太监的孟芳,则是正死死压着刚刚到任南京还不满一年的守备太监张丰,他便忍不住沉思了起来。

    “这张丰是哪里人?孟芳既是在压制他,他可有什么反击?”

    “说来也奇怪,这张丰不像从前那些被打发到南京守备太监来养老的太监,他才四十出头,听说去御马监之前,还曾经在司礼监的内书堂呆过,不知道怎的就突然派到南京来了。不过听说京城皇上身边有好几个姓张的太监,也许是亲戚?”

    汪孚林当初还见过司礼监第二号人物张宏,深知其人年纪一大把。却能在冯保之下安之若素。绝对不是寻常人物。而万历皇帝身边。张诚和张鲸也同样备受宠信,前者据说很得冯保的喜欢,至于是真巴结还是假奉承,他就不是很清楚了。如今这南京多了一个出身司礼监,年纪又不大的新任守备太监,也同样姓张,虽未必真的是一家,可他不得不考虑得深入一些。他想到李言恭之前对自己的建议。便又问道:“临淮侯和孟芳关系如何?”

    “李小侯……咳,如今该叫一声李侯爷了。他和孟芳往来不多,或者说孟芳眼高于顶,瞧不太上刚承袭了爵位的李侯爷,再加上魏国公徐家巴结得狠,送礼也重,所以孟芳和魏国公徐家走得更近,李侯爷大约心里急,前几天还去拜访过一次,却被孟芳挡驾了。”

    原来是想要巴结孟芳却没巴结上……说实在的。如今这些勋贵真的都已经远不如从前了,这种世袭不降等的承袭方式。养出来的只有酒囊饭袋!

    镖局里头这些汉子在背后对于太监阉人素来不大恭敬,因此汪孚林对太监直呼其名,他们自然乐得省掉那公公两个字,只对李言恭还称呼一声侯爷,却也只不过因为李家和汪孚林有些交易往来而已。他们七嘴八舌又回答了汪孚林几个问题,见这位姑爷若有所思摩挲着下巴出神,在兵马司做事的潘二便开口问道:“姑爷可是打算见张丰?这位守备太监和当初的李小侯一样,常常微服四处乱晃,但碰见什么冤情又或者不平事,却也不大管,仿佛就是个闲人。”

    汪孚林当初碰李言恭就是用的“偶遇”,如今有镖局作为后院,其中从镖头到趟子手,大多数都是出身中下层,再加上走镖靠的不止是武力,还有和三教九流打交道的能耐,所以他如果打算再制造和张丰的偶遇,可以说易如反掌。可听到张丰的这种行事方式,他就觉得有几分微妙的熟悉感,思前想后,他就决定暂且按兵不动,再打听一下具体情况,反正就算一百二十八日期限不能全都用在路上,却也还时间充足。

    但在此之前,他在镖局陆续秘密接见了徽安票号和宁盛银庄的三个大掌柜,先期交待了通过镖局将真金白银分批转移,也就是换个库房的事。尽管只是以防万一,但这般安排交待下去,三个大掌柜仍旧面色沉重。然而,就在汪孚林井井有条地按照最糟糕的打算进行布置的时候,这天入夜时分,还在翻看账册的他却听到外间轻轻敲了敲门,随即就是一个极轻的声音。

    “小官人,有人在后门指名求见您。”

    汪孚林自忖自己可谓是潜踪匿迹住进了这里,没想到依旧被人发现了行踪,意外的同时却也不免好奇,当即起身去开门,吩咐让陈炳昌先去摸摸对方的底子——这个少年小秀才历经在广东的磨砺之后,至少不用担心三两下被人掏出全部底细来。大约一刻钟之后,就有人在虚掩的房门外头再次敲了敲,得到他的许可后就直接推门进了屋子。

    “汪大哥,来的是一个四十出头的中年人,他自称是南京守备张丰。”说这话的时候,陈炳昌忍不住使劲吞了一口唾沫,脸上还带着几分不可思议。从前在湖南的时候,一县之主就已经足够他仰视了,后来到了广州濂溪书院求学,这才算是见过好些天南名士,可比起跟着汪孚林见的那些官场要员,就相差很远了。然而,如今一到南京,先是造访白雪山房见了临淮侯李言恭不说,竟然还有南京守备太监夤夜来见?这也太离谱了吧!

    汪孚林也觉得有点离谱。可是,结合张丰很可能是因为在宫中站队错误,又或者政治斗争失败,这才在壮年到了南京,如今又被老前辈孟芳排挤这一现状,他又觉得这种情况还算可以理解。只不过,既然来人已对陈炳昌吐露了身份,他就不能太过怠慢,当即换了一身见客的衣裳,跟着陈炳昌前去见人。

    因为这是半夜三更从后门造访,镖局中大半的人都早就睡下了,前头那些平日待客的厅堂一概不能用,临时用来招待客人的。只不过是后院的茶房。就连这茶房。也是照顾汪孚林这个素来晚睡的夜猫子。这才一直都开着,于是这时候还能给不速之客提供茶水点心。

    当汪孚林进去的时候,就发现一个身穿黄褐色直裰,看上去就平常文士一般的中年人正捧着茶盏,悠然自得地吃着栗子酥,看那专心品尝的劲头,仿佛这不是镖局中手艺有限的厨子手艺,而是哪家大厨的精品。作为吃货。面对这情景,汪孚林对这位陌生的客人不觉放下了两分提防,却是笑着说道:“张先生真是好厉害的耳报神,竟然找到这里来了。”

    那中年人站起身,却是直到口中栗子酥都咽尽了,这才开口说道:“我初来乍到南京,统共也没有几个能用的人,只在锦衣卫中还有点小关系,即便如此,也并非确定。而只是到这里来碰碰运气。不过,可不敢当这张先生三个字。自打首辅大人执掌内阁,这全天下能称张先生的,也就是一个人而已。我表字德丰,号太旻,随汪侍御称呼字号。”

    果然,这是个不大喜欢别人称呼公公的人。汪孚林心中转过一丝明悟,因笑道:“既如此,那我就称呼一声太旻公。不知今日夤夜前来,有何见教?”

    张丰脸颊偏圆,眼睛眯着,嘴角挂着仿佛永不消失的笑容:“我听说临淮侯李侯爷和盛家,与徽商三大家联手开的徽安票号和宁盛钱庄,这些年收入颇丰,却因为魏国公徐家插一脚而有些心焦,故而打算攀上孟公公,却不知道孟公公欲擒故纵,想着染指这日进斗金的产业很久了。我虽不才,和宫中司礼监秉笔张宏张公公早年认了父子,只人前少人得知,此番到南京来,是想为张公公找块养老的地盘。如若汪侍御首肯,我愿意用两万两银子吃一成股。”

    两万两,一成股,这看上去是狮子大开口,但汪孚林心知肚明,以当初开张时的规模来看,其实徽商三家外加临淮侯李家出的本钱,还要远少于这个数字,只这些年生意蒸蒸日上,再加上品牌价值,以及给漕运盐运放钱,这才使得一成股份的价值大大上涨而已。他在心里迅速思量了一下,这才笑着问道:“想来张公公应该还有话没说吧?”

    “呵呵,汪侍御果然名不虚传,自然还有一个消息奉送。”张丰放下手中茶盏,坐直了身体,“万历元年南直隶乡试的时候,曾经因为乡试结果是否公允,生员们一度几乎闹事,汪侍御应该不会忘了吧?”

    尽管已经快过去三年,但耿定向主考的那一届乡试,所谓考题风波,放火风波,他和金陵盛家还曾经因为一个草包盛祖俞起过不小的冲突,最终不但弥合了裂痕,还通过李家联起手来,这些过往汪孚林当然不会忘记。只不过,那场风波把当时的南直隶乡试主考官耿定向、守备太监孟芳、应天巡抚张佳胤,甚至还有南京守备临淮侯李庭竹这样的勋贵全都卷了进去,他还一度认为孟芳会被冯保撤离这个位子,如今看来却是他当年盲目太自信了一些。

    “往事刻骨铭心,自然不会忘了。”

    “那件事的背后,是首辅大人派到湖广江陵府去探望老太爷的游七住在孟芳府中,这两个人捣腾出来的花样,想要趁机整饬东南士林,顺便栽赃给浙军老卒。所以,孟芳虽事后因此吃了挂落,游七却生怕祸及自己,千方百计保下了孟芳。但毕竟消耗了不少人情,再加上为了维持冯保的信任,孟芳这才不得不着力聚敛。”

    听到这里,汪孚林终于意识到当初自己卷进去的是怎样一场阴谋风暴,脸上虽不动声色,心中却为之大怒。

    这要是真的张居正和冯保定计,他目下自然是没办法,只能闷声吞下这口气,等日后大势扭转再思量怎么报复回来。可他没想到,这竟然是孟芳这个阉人和游七这家奴算计的,不但害得他险些落水,还险些把一大批浙军老卒给拉了下去,他不报此仇,誓不为人!当然,也不能张丰说什么他就信什么,此事他自然会派人去好好查一查!

    想到这里,他就装出唏嘘不已的样子,接下来和张丰扯皮拉锯,最终以三万两一成股的代价,谈成了这桩买卖。至于张丰如何与孟芳去斗,那就不关他的事情了。要为司礼监第二号人物张宏谋退路财路,总不至于连这点本事都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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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五四章 朝中有人,阻路则仇() 
当汪孚林最终抵达京城时,已经是万历五年三月十五的事情了,正是殿试日的那一天。

    尽管会试已经结束,从原则上来说,落榜的举子们已经可以回乡了,但来都来了,很多人都想等着殿试结束发榜之后,看看一甲前三名究竟花落谁家再走。而且,明面上的平静之下,不少人都在议论此次朝中大佬的子弟在会试榜单上名列前茅的事。和上次张居正的长子张敬修会试落榜相比,这次参加会试的张居正的次子张嗣修,吕调阳长子吕兴周,王崇古之子王谦,三者全都榜上有名。

    不但民间举子,就连不少达官显贵之家的下人们,私底下也都在讨论这三位的名次问题。

    这天,汪道昆家中大门口,两个门房便你一言我一语,竟是就殿试的名次先后打起了赌。一个赌的是张嗣修在前,吕兴周居中,王谦最后,另一个赌的却是张嗣修在前,王谦居中,吕兴周最后。但其中有一点却是两人全都认准的,三人肯定都在二甲,绝不会落到三甲。但对于吕调阳和王崇古谁更强势的问题,却各自看法不同。

    年岁更小的那门房突然没好气地撇撇嘴道:“王崇古之前当刑部尚书的时候,还加了柱国,这次兵部尚书眼看就要出缺,他铁板钉钉会补上。再加上他年纪一大把,朝廷为了抚恤老臣,肯定会对王谦好一点,至于次辅吕阁老,那是个谦冲的人,肯定不会争名次。”

    “你这真是蠢话。这种事什么时候要阁老尚书亲自去争。读卷的时候。别人哪个心里没数?再说了。王崇古和首辅大人未必就是一条道的,今天既然是殿试日……啊!”

    因为争得面红耳赤,那年长的门房直到发现面前多了一个人,这才恍然醒悟过来,登时心里咯噔一下。尤其是当认出那风尘仆仆的来人时,他就更加害怕了,慌忙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声音颤抖地说道:“小的。小的不该一时嘴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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