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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阀风流-第1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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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与他的初衷,南辕北辙。

    “阿”他连连急喘几口气,想说话却说不出来,被内腹深处的一口气憋着,险些便要背过气去。

    卫夫人赶紧倾身细细一阵缓抚,她长卫玠十四岁,自小便极是疼爱这个从侄。自,从兄卫恒亡后,对侄儿更是百般照拂,情深若海。此时见得他形同苍缟,再也忍不住,眼泪在眼眶中转了几转,终究是至其眼角缓缓滴落。

    一水如珠,浸入苍肤。

    卫玠被那颗泪珠一激,睁开了眼睛,顺了几口气,强压住绵绵的晕眩,缓声道:“阿姑,此已非彼,北之晋室,名存实亡。若要再兴,必不出于江东尔。卫氏过江,实已有衰。此时再恶王导,殊为不智。虎头,年虽幼小,却璞玉浑金,聪慧过人,且又是个知恩图报的。若是此时我卫氏予以襄助,他日亦必会投挑还李。阿姑,需得以家族为重。”

    卫夫人看着侄儿,心中恻然:屋外那些个卫氏子弟,没有经历过风浪,个个唯唯诺诺,亦没有一个出类拔萃的。若是叔宝身子尚好,有他在,卫氏怎会有衰。若是我非此女儿身,又岂能坐视王导暗欺我侄儿。

    便在这时,屋外有随从报:“夫人,公子,刘小郎君来了!”

    “哦,让其在厅稍待!”

    卫玠听得刘浓来了,便欲挣扎着起身,他也是着实喜欢这个小郎君,不论是风姿还是聪慧颖悟都与他少年之时,极为相似。

    “叔宝,不可!”

    卫夫人沉声喝道,随即转目而视屋外,说道:“来得好!让其在外候上三炷香,由偏门而入,带进偏院,不可入厅。我倒要看看,是个什么样的人物,亦配我家叔宝为他风露中霄。叔宝,你在此稍候,若真有才,我再带来见你!”

    言罢,便提着裙摆,转出屋内,双手交叠在复,平目而直行。一干卫氏子弟正候在屋外廊上,见她满脸冰霜而过,纷纷侧立于两旁,不敢以目而视。

    院外。

    刘浓静候,一脸安然,负手而立。今日得卫玠遣人相邀,前来卫府一续,多半便是和注籍有关了。旬月以来,他看似云烟描色,沉着以待。实则一直胆战心惊,只着盼这一刻。到得这时,冰山亦将显露水面,他反而心静如水。

    刘訚和来福栓车而回,见他还未进院,而那门前的随从亦都是陌生面孔,心知有异,上前便道:“小郎君,怎地还不进去?”

    刘浓淡然笑道:“上次深夜来造访卫世叔,多有失礼。这次,就是候上一天,也是应该的。”

    来福愣道:“啊,难道又要程门立雪吗?”

    刘訚微微皱眉,小郎君可以淡然而视,他可不能偷懒。正好瞅见一个熟识的随从自院中走出,便上前拉在一旁,细细一阵低问。随后轻步而至刘浓身边,耳语道:“小郎君,今天卫府来人了。一会夫人,一会娘子的,也不知是谁。听说气势极是凛人,一来便逐了王公赐于卫公子的随从。”

    夫人?娘子?

    晋时女子,在家称娘子、女郎,出嫁则称夫人。刘浓左思右觅,也实在想不起来,卫氏中有那个女子,能有如此风貌,竟一点也不惧王氏威势。

    此时,又有一个随从自院中踏出,问道:“你们,哪个,是刘小郎君?”

    这话问得无礼!

    在场的,便只有刘浓是个小孩儿,着士族子弟装扮,其余的都是成年之丁的家随。而他踏在台阶之上,双眼平视前方,对台阶之下的三人,根本就未曾着眼。

    刘浓答道:“我便是刘浓!”

    随从道:“哦,既是如此,便随我来吧!”

    踏下了台阶,摆手一斜,竟要引刘浓往偏门而去。偏门,那是下人出行之出,怎可如此辱人!

    来福欲怒,刘訚欲恼。

    刘浓微微一笑,面不改色的随着随从而去。偏门便偏门吧,门阀世家本就盛气凛人,卫世叔风范大成,孤标不着相,待自己有所不同,可不能指望所有的人都能待自己不同。毕竟,这是在等级森严的士族时期。

    至偏门而入后院,院中往来皆是仆役,尽皆低首默行。虽是各行其事,但却井然有序,彰显出了世家的教养与深蕴,亦有森森密林之感。

    进了正院,院中正有一群身着乌衣的世家子弟。三两成围,或对弈于棋,或提壶在矮,或吟哦,或着书。

    刘浓知道这些都是卫世子弟,没有怠慢,朝着人群团团一个拱手,朗声道:“刘浓,见过各位郎君!”

    有人惊奇,有人默然,有人目视他方。无人回礼,无人作答。

    刘浓并未在意,亦未等待,目不斜视,收礼后便转身而走。身后,传来一声赞:“好个小郎君!”

    闻赞,刘浓转身再礼:“谢过郎君,刘浓先见尊长,无礼了!”

    言罢,挥着宽袖,踏屐而去。

    随从至厅而未入,转向了偏院,刚刚跨过月洞,脚步便是一缓。敛步息声,轻行于前。偏院有室,室中坐得一人,身后跪伏着一群女婢。室外有健仆,一左一右,分列四人,俱是抬首挺胸,冷然而视前方。

    “书,承于何人?”

    声音如冰,冰激水阶。刘浓正好行到水阶之下,顿住身形,深深一个长揖,答道:“刘浓,见过尊长,小子未曾习书。”

    “画,随于何人?”

    刘浓默吸一口气,再度一个揖手,答道:“回禀尊长,小子亦未曾习画!”

    “哦?”

    室中的声音微微一扬,少倾,漫声说道:“小郎君,既未习书,亦未习画,那想来琴棋诗亦不是会了。也罢,哪便来说说功课。不知小郎君,四书五经可曾理透?马融、郑玄注释之老庄道玄可曾通达?”

    刘浓眉尖一挑,自己才八岁,怎能得通?便是那些巨阀世家子弟,也只有极个别的能在这个时候,读读论语,知晓些老庄道玄。可就算如此,那也只是只知其皮,不知其理,谁敢言通!至于那些琴棋诗书画,君子六艺,自己到是想学,奈何来不及呀。

    故意乎,为难乎?

    便收了稽礼,略一打量,室内之人亦在斜瞅着他,那细长的眼角,有冰山伏于其中,那微弯的唇沿,带着独有的清傲。两目一视,她的眼锋更硬,直直的扎人内心。刘浓不避直迎,伏了双手。一手在前,微弯于胸;一手在后,略触发尖于背。

    初晨有雾,雾中含阳。

    阳光穿雾而过,透洒在刘浓的身上。身子微微后仰一分,腰间那枚兰玉轻轻随着一荡,顿时生辉。云淡风轻色亦不愠,却自有一种气度随雾漫涎。既是避无可避,便无需再避。如是尊无可尊,何用再尊。君子如竹,竹节似标。

    一声朗朗:“夫人,谬矣!”

    静默,落针可闻。

    能看见室中之人身后的婢女们,将身子伏得更低,垂眉敛目不敢视。有插着步摇的,步摇正在初阳中轻颤。有个婢女伏得久了,悄悄的抬起头,一眼便挑见在那阶下的小郎君。粉妆玉堆,葛袍青冠,朗朗的立在那里,临风欲去。一不小心,撞上了他的眼光,赶紧低了头,红了脖子,暗赞:“好漂亮的小郎君呀,莫再冲撞娘子了啊!”

    而那侍立于室外的四个健仆,隐隐的将胸挺得更直,双腿亦在绷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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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君子怀松() 
院中植着一株绛雪梨,未逢时节,梨花未开。梨树约有丈高,根骨奇古,望之如伞骨曲展。在那粗如人腰的杆枝分节之处,有纹巧皱,恰似蔷薇。不知是何人行雅,将其以素白而描,便成一朵绰芍。

    刘浓一眼掠之,不由得缓目相投,目视花、心则思人:这朵白蔷薇借枯木而显芳华,正似卫世叔,一生高洁而不沾尘色。以君子之风待我,以醇醇之义厚我。我又怎可与他的姑母,这样尖芒相对。

    此时,他已把这室中之人揣度而出。先问书画,又这般冰澈浸魂,居高而凛威。除了那王羲之的书法老师,卫夫人。又会有谁!卫氏一门皆为书法大家,卫玠之父更著有四体书势以传世,上次他得卫玠所赠书籍之中,便有卫恒亲笔撰写的此书。

    “谬在何矣?”卫夫人展手而按膝,眼光从刘浓身上绕过,看见那朵白蔷薇,眉色随之一凝。

    刘浓倾目而回,正了颜色,长长一礼,躬身道:“尊长无谬,小子无状尔。四书五经皆不曾深读,老庄道玄亦未明理。蒙世叔不弃,以诗书相赠,正待他日勤修苦习。于理不通,为意不尊,还望尊长莫怪!”

    “理为何?意又为何?”

    唉!

    还是不肯放过我啊,夫人啊夫人,我可不是王氏高门子弟,自小便有名家教导,表里如一、温润作玉,静秀于豪门,风雨不折。不居下,则不知下之苦,不食粟,则不知粟之涩。若真要一再相逼,那可别怪刘浓出言放肆。

    雾浓为露,露浸土而沾石。

    刘浓负手而立,朗声答道:“天下之理,大莫于自然。自然之理,则在其深其浅。深时若松,松饮于颠;浅时似芥,芥藏在渊。希再言自然,飘风不终朝,骤雨不终日。故意为竹矣,拔节而上,岂可终焉?理意合一,是为思无邪。故,尊长无谬,小子无状矣!”

    语音锵锵,落石而生声。

    卫夫人盯着那枚白花,嘴角轻轻一挑,冷声道:“你说我不通理、不明意,藐视你于年幼未发之时;讥笑我虽逼得你飘风不可终终,却不可久长。诚然,何须隐瞒,我意本就如此。你意欲为竹,节节向上,你意为松,临风过岗。这倒是好的,不过我倒要问问小郎君,你既自诩君子,有松竹之性,何不常随山川以水墨,何苦前来受辱!名利,应若浮云矣”

    再静!

    她的声音冷冷直扑,句句字字都似冰箭,齐齐的穿向那水阶之下的刘浓。见得他嘴唇紧抿,她轻声放笑,笑声响于院内院外。婢儿们听得笑声,亦自弯嘴角,健仆更是一脸的笑意,斜扫台下小郎君。

    抓住一点,便立即反击,一矢中的。

    刘浓在这笑声之中,不作声,不作色,只是右手的拇指正在轻轻的扣着食指。他所知道玄经典故本就不多,此时被她一激,背心发凉,强行暗嘱自己镇静,不可退缩。若这一关都过不了,以后面对更大挑战,又如何以待。

    狭路相逢,勇则胜!

    “叮!”

    院外有松,不知何故,落下一枚松子。不偏不倚,正好击中刘浓腰间的兰玉,滚落在他的脚下。

    抬起木屐,弯身拾起这枚松子。

    再度抬首之时,眼中有精芒闪烁,而他则似有所得。

    将那松子捏在手中,朝着头顶苍松一拱手,向着梨树一个深揖手,对着室中一个遥揖,放声道:“君子喻以义,小人喻以利。君子通义而明理,以理而制利。小人则不然,以利而致理,皆因不知义。君子怀松,累而生子;子落而发声,声播于内外。上究玄理于苍穹,下索至妙于九幽。虽孤芳而不自赏,著书立说,代圣人行道;身正浑梁,明兮其义。刘浓虽幼,亦愿毕生效仿先贤,岂可自鸣于山间焉。”

    一语落地,似冰坠飞渣。

    可怜了那些女婢和健仆,一个个又伏了地,心中暗急:“这小郎君,长得如此好看,玲珑剔透,怎地就不会服软呀。”

    卫夫人第一次皱眉,眼光正正的放在了他的身上。心道:这小郎君倒是真如叔宝所说,聪慧绝伦,有急才。一枚松子落地,便引得他有了这般言语。如此意境,到正好与郭象的独化论相悖。虽是言词稚嫩,但深含至理;细细推敲,亦都入经玄。若是假以时日,再摸索出了章统

    章统!

    谁能得成章统,先秦时期的诸子百家暂且不说。自汉以降,名士大家辈出,儒道经玄鼎盛。可除了那马融、郑玄借圣人之言而成章统,谁还敢言章统!便如那郭象之辈,亦未成得章统,这个小小郎君,哪有章统可言。

    过矣,应是小孩子胡言乱语!

    她始终认为卫玠之病,与刘浓脱不了干系。又先入为主,认定他是个投机取巧之辈,对其成见颇深。微微一声冷哼,双手按膝,身子由温放转为竖立。细长的眼睛斜斜一眯,心中已有计较,定要逼得这小郎君显形不可。

    别来了,再来,我就真得露相了。

    刘浓见她微振身子,暗中叫苦,却无可奈何,只得打起十倍精神,防她再次出言。拇指、食指不断点扣。

    院外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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