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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阀风流-第1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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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俊美的郎君手里捏着一柄白毛麈,挥来挥去,侃侃而言。居于他面前的卫协则红着脸,欲辩无言,显然是言辞不及。刘浓对这卫协极有好感,他便是日前在卫府,赞刘浓的那人。卫协擅画,师随曹不兴,一路而来之时,两人已有些相熟。

    刘浓探着身子行向水潭,朱焘亦是一个晒脱好辩之人,自是含笑而往。

    辩难因画而起,郭璞画作刚成,庾亮便大声称赞,一再拿这幅秋柳映潭图与曹不兴的山溪雨霁图相比。更笑言,其中那映潭之燕,有曹不兴误笔成蝇之妙。卫协师承曹不兴,听见有人这样比较,当然惊奇。上前一观,画的确实不错,画中有孤燕投潭,似欲栖潭中之柳,而忘岸上真柳。可若说能比曹师,那可不敢恭维,此画妙虽妙矣,但形神转换之间,总着痕迹。

    于是,俩人便行互辩。几句交锋下来,那庾亮口齿伶俐,岂是他这久居深门,只知闭门作画的人可比。不多时,便败在下风。

    朱焘随着刘浓而至,此时他已知道这个素白美妇是谁,朝着卫夫人便欲行礼。卫夫人挑眉眯眼,却缓缓摇头。

    刘浓把那秋柳映潭图撇了一眼,他不懂画,可知道卫协画得极好。庾亮得势不饶人,仍旧穷追直打,把个老实人辩得满脸通红,恨不得找个地缝钻。心中微恼,他与卫氏一同前来,实是荣辱皆共,略一沉吟,便轻轻的扯了扯卫协。

    卫协正在穷索心辞,经他一扯,便附身下耳,得其耳语之后,脸上喜溢于表,上前一步,昂首道:“我也不与你争辩,我师承曹师,现便作画一幅,仍是这秋柳映潭图。”说着,也不顾他人的眼光,竟提起郭璞搁在案上的笔,重展画纸,便行描述。

    作画极是耗时,郭璞和庾亮早已来此,方才潦作此画。而他却画得更慢,每一笔都似沉有千斤,可每一笔亦都若天外飞勾,了了数笔,便勾勒出了截然不同的神韵。郭璞只观得一会,便将自己的画抽出来,随手递给身旁随从,叹道:“此画一成,我画则可附火飞灰矣!”

    在场之人,都是世家子弟,对琴棋诗书画自幼便习,听得此语,皆是深有同感。而那庾亮一双精亮的眼睛,绕着刘浓打了个转,面上虽然亦在笑,可暗地里却泛着冷。刘浓一眼便已瞅得,顾作未知,只顾专心看卫协作画。

    这时,上山之人,看见这里聚众而围。人皆有好观之性,便鱼贯而行,前来瞻观。不多时,潭边便围满了人。有人嫌站着不雅,便让随从抬了案椅,摆上酒食,边看边饮边论。如此一来,大家纷纷效仿,幸好这清潭四周皆是青草平地,又方圆颇广,方才能容得下。

    后来者见之,以为此地便是王公欲行雅集之所,更是招朋唤友,将那清潭环环一围。当此时,潭中映有苍穹碧树。树影摇曳之时,又有游鱼穿梭其间。清风徐徐而来,拂水扑面,微凉微凉。

    有人趁势而吟,有人抚琴而歌。

    刘訚随着刘浓一起上的山,怕小郎君久站不适,便拿出早已备好的方毯,细细的沿着潭水,铺了一地。卫氏随从则在其间摆上矮案,与各色吃食瓜果。刘浓去请卫夫人和朱焘先行落座,卫夫人抬眉深视他几眼,默然落座。

    刘訚道:“小郎君,东西都备好了,你也坐吧。”

    刘浓微微一笑,看着那环围成圈的世家子弟们,心中暗叹:也不知道这里面,都有些什么人物。王羲之有兰亭雅集,名传千古。今王导携北地士子聚在新亭,不知能不能见到那位人物。如若见到了,他又会不会临场作书,惹得卫夫人为之而泣。哦,对了,这里是新亭,新亭对泣,不知就是现在,还是四年后。

    想到这里,心中猛然生起一种心绪,极想登高北望,制都制不住。悄悄走到了潭侧,引丛而远,来到一处悬壁之前。悬壁有飞石,突飞于深渊之上。崖前,则是纵目辽阔,山川大地都被一眼尽收,不远处的建邺城静伏于茫茫。略一转眼,便放目往北。

    “小郎君,不可!”刘訚见他欲踏上飞石,赶紧在身后疾呼。

    刘浓回身笑道:“既是登高,岂可不至其极。放心,我脚下稳着呢!”

    言罢,他转身,踏着木屐,挥着风袖,双眼平视前方,直步行至飞石之末。站定,徐风刹那作疾,裂得浑身白袍如旗而展。负手而立于危崖之边,冠带飘飘,纵目极视北方。北方之地,狼烟四起,虽不可眼见,却逐一呈于心海。

    有人行于山腰,左右皆是俊颜,他的右手,则牵着一个青袍小郎君。那小郎君长得极是神秀,一对卧蚕眉,顾盼生风。双眼则似点漆,中有一点星透。唇薄似纸,开合即剪。登山极耗脚力,此时这小郎君额上渗着细汗,被阳光一辉,更见珠润。

    这一行人,边走边看,边走边言,尽皆在称赞贵人身侧的那个小郎君。而那小郎君受人称赞,面不改色,直若不闻。

    突地,有人惊呼:“王公,快看!”

    众人闻声而观,只见在那山顶突石之上,有一个小小的身影,正展开双手作翅飞翔。其状危危,其色苍苍,其意惶惶。

    贵人惊问左右:“此乃何人之子?”

    另有一位贵人,眯着眼睛一阵打量,抚着三寸短须而笑,眼目转向了青袍小郎君,笑问:“此子,譬之如何?”

    贵人笑而不答,倒是那青袍小郎君,眉眼飞挑,一双眼睛大放光芒,似见到了极为好奇之事。

    悬崖之侧,有婢女来寻刘浓,说是卫夫人相唤。刘浓行至飞石这一头,呵呵一笑,纵身便跳。吓得刘訚急步冲前,想要接住他。他却早已站得稳了,理了理被风吹乱的袍冠,木屐踏得清脆,追初日而去。

第十五章 谁家小郎() 
婢女行于前,山风拂于后。前面的婢女尖船绣鞋穿得飞快,似乎想起了什么,转过身子,看着身后的小郎君,盈盈一笑,避在了一侧。

    “小郎君先行!”

    刘浓被她的眼睛瞄得脸上一红,提着袍角便是一阵疾行。山间青丛极深,高出了他的个子,只隐隐见得一顶小青冠,浮在丛海之中。

    刚刚行到潭边,一眼便见卫夫人正与朱焘在说着什么。满潭圈围的尽是世家男子,就只有她一个女子,带着几个婢儿描红着绿。有那江东之地的士子不认识她,纷纷作奇,往那里指指点点。

    潭边卫协仍在作画,专心一顾,也未听得那些不敬之语。

    便有北地世家子弟,冷冷而笑:“唉,竟连卫夫人也不识得,果真不愧是南傒,一点见识也没有!”

    “你,北伧,哈哈,不与你计较”

    江东士子奋起反击,北地世家齐声冷笑。那士子环顾左右,见身侧四周皆是北子,一时势孤,只得忿忿而言他。

    刘浓行到潭边,脚步便放缓,走到卫夫人面前,低声道:“尊长,你在寻我?”

    卫夫人没有抬头看他,眼光注在案上的左伯纸中,唇间犹在吟哦:“冰雪林中著此身,不与桃李混芳尘”

    刘浓的脸更红了,正欲说话,朱焘却挑着眉,满脸笑意的把他拉到身边坐下:“才貌怎可潜藏,理当与人共赏。”

    刘浓不答,这才华不是他的呀,是别人的。刘訚倒是笑嬉嬉的侍在身后,说道:“府君说得是,我家小郎君,就是太过自谦了。”

    朱焘哈哈大笑,有人投目而视,他却浑不在意。反拿眼一瞪,那人淡然一笑,缓摇麈尾,避过他的眼神,正是庾亮。

    刘浓心窘,便吩咐刘訚将早已备好的竹叶青拿来。小小一壶,刚一揭泥,酒香便随风四溢。惹得相近之人,纷纷转目而顾。就连那正在作画的卫协都皱了皱鼻子,在风中寻了寻,想了想,摇了摇头,还是继续作画。

    浅浅为朱焘斟得一杯,朱焘迫不及待的一饮而尽。随后满脸通红,神色古怪。只见他嘴唇一阵哆嗦,眼睛外突,几翻深呼吸才强压住酒气,好悬没有当众出丑。

    舒出一口气,大赞:“虎头,此酒极妙,莫非来至九天寰宇之琼浆,人间哪得此物。妙哉,妙哉,再来一盅!”

    刘浓微微一笑,正待与他再续。这是他特地让刘訚备的,只带来三小壶,便是想拿到这南山来,让好酒的世家子弟知道。日后

    身侧一个声音冷冷而飘:“给我,也来一盅!”

    咦!

    刘浓微惊,双手把着酒壶,嘴角轻扬。卫夫人仿似未瞧见他的惊样儿,只伸出一根素长的手指,在案上扣了扣。

    酒满七分,同样一口抿尽。她面上没有任何颜色,眼中却透出浓浓韵味,浅声道:“此酒可有名?”

    刘浓道:“竹叶青!”

    朱焘提起酒杯,再饮,赞道:“好名字,为这名,当浮一白!”

    卫夫人眯了眼,细长的眼角直挑,仿似勾针,指着案上诗稿,说道:“有冰雪之气,有青泉之清,嗯,倒也罢了。这首诗,可是你所作?”

    哪壶不开提哪壶,可既然已偷作了,也只能一偷到底。刘浓只得点头。

    “好诗!”

    短短两个字,卫夫人吐得极缓,刘浓听得微寒。

    郭璞本在观画,闻得酒香已是不耐,此时再听有好诗,就连卫夫人都不吝称赞。再也忍不住,摇步而前,朝着卫夫人一个揖手:“郭璞,见过茂猗先生。”

    卫夫人微一点头算是回应,郭璞知道她性冷似冰,孤高且傲,实为女中翘楚。浑不以为意,把那首七言绝句细细一看。

    久不作声。

    卫夫人问道:“此诗可佳?”

    郭璞眉眼沉沉,似落入诗句之中,对她之言竟未听真,反倒将那诗轻轻念出:“冰雪林中著此身”

    念到一半,晃觉身浸雪林,神志为之所拘,赶紧脱身而出,赞道:“此诗虽言辞朴素,可立意冰清若森,非是大雅之人,不能作!”

    朱焘笑道:“郭参军,再来尝尝酒!”

    郭璞既擅赋诗,岂不好酒!大喜,凑身而前。刘浓晒然一笑,再置杯盏,与他斟得一杯,奉到其面前。

    郭璞正欲接杯,却一眼看到他的面容,他之眼光与别人不同,别人看去都是粉玉成切,俊美小郎君。他看的却是眉眼庭峰,心中惊奇,逐尔笑道:“此酒嗅之已是极妙,岂可无功而授,先不饮酒,我以一物换之!”

    有人笑道:“哦,莫非景纯欲以诗换酒?”

    “非也!”

    郭璞大摇其头,一眼却掠到问话之人,赶紧躬身而礼道:“郭璞见过贺翁!”

    来人正是身居高位的江东贺循,一干世家青年便欲前来见礼,他却挥手笑道:“今日王公登山行雅,既是雅集,何须俗礼!”

    又转身对郭璞道:“既不是以诗换诗,莫非是以卜换酒?”

    郭璞笑道:“有此诗专美于前,郭璞怎敢再行提笔,正要借所擅之占,为这小郎君卜上一卦。”

    “哦,竟然连你都羞提笔于前,我来看看!”

    贺循抚须倾身,细酌诗句,一翻皱眉展眉,吟哦连连。良久,方才起身,也不言诗,催促道:“快快卜卦。”

    郭璞神色一凛,从袖中掏出一物,是卜签,想了想,又放回袖中。取了一盒龟壳,上前问了刘浓几个问题。

    刘浓逐一而答,眼观鼻、鼻观心,心中却大汗,巨汗:我的来历本就不明,可千万不要被这神棍,给算出些惊世骇俗的东西来。

    以前他不奉鬼神,可如今,自己既然能到这里来,天地奥妙,谁敢一言而尽。

    此时,郭璞成功的吸引了四众眼光。一时之间,眼目飞投,尽皆盯上那正襟危坐的小郎君。有人打听,有人细问,有人私语。卫氏子弟来人不多,只有卫协和另一人卫通,再有便是卫夫人。而卫协正在作画,对一切事物都充耳不闻,那卫通也跪坐于卫夫人身侧,敛眉不语。众人不敢前问,便都以为刘浓是卫氏小郎君。

    郭璞行占,脚步轻缓,非丁不八。嘴里一阵天语听之不清,随后将那盒小龟壳一扔,有伏有仰。细细一阵辩,弯身拿起龟壳,不言不语的注视着刘浓。刘浓与其目光一触,只觉似被火灼,他却不避,反而笑着将酒杯再奉:“郭参军,请饮酒!”

    郭璞面色一凝,随后捉杯而饮,一饮而入喉,转身便走,竟连贺循都未有顾忌。庾亮紧随其后,数翻询问,他都只言:“不可答!”

    贺循微怔,满场之人亦都惊奇。

    便在此时,一个声音朗朗道:“清风微徐,各位便已早候,围潭而成集,有人作画,有人吟诗,有人品饮,甚好甚好!”

    王导来了!

    寻声而望,一行十余人,自高处而下。俩人联袂并行于前,左边的人,儒服高冠四十有许,丹眼凤目,蓄着三寸短须,是兖州刺史郗鉴。右首之人,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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