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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阀风流-第6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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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祖盛道:“进去瞧瞧!”说着伸手推竹篱。

    “非礼勿”

    桥然心中颇觉不妥,然祖盛、刘浓已擦身而进,只得跟着迈入院中。

    瓜葛已枯,矮案断肢半截入土,竹制器物斜散四处。门前,竹帘被风挑晃牵着蛛网,一半一半。一切皆在泛黄,时光,亦或过往。

    桥然强自笑道:“或许隐士离去了,再居别地!”

    刘浓问道:“隐士姓甚名何?”

    桥然答道:“不知!”

    不知?然也,隐士本不知而未知矣!

    刘浓踏上门阶,正欲挑帘。来福疾步越过,挥手揭帘,珠网缠得满脸。而他却浑不在意,胡乱一抹,嘿嘿一笑,将半掩的门推开。

    迎目而视,满目疮痍!

    几片木板作床,其上落满尘埃,苇席歪在半边。矮案一张,竹制笔架滚倒在侧。以手抚去简上绵灰,竟是大人先生传残卷,忍不住的默念:且近者,夏丧于周,周播之刘,耿薄为废,丰、镐成丘汝之茅土,谁将与久不修为修而治,日月为正日没不周方,月出丹渊中;阳精蔽不见,阴光为大雄

    阳精蔽不见,阴光为大雄!!!

    刘浓将简以袖抹净,缓缓揣于怀中,漫步至窗前,放眼院中狼藉,心中情动,久久难以平息:然也,斯斯漫也,彼人不存,其雄危矣!恰如时,北地之狼烟,华厦尽倾于旧土;铁甲锵锵,何时,可至长安!

    “瞻箦!”

    祖盛轻声唤道。

    犹未醒!

    桥然再唤:“瞻箦!!”

    “嗯?!”

    刘浓蓦然一怔,徐徐收回目光,见祖盛与桥然皆面现凝问,遂淡然笑道:“刘浓一时失态,玉鞠、茂荫莫怪!玉鞠你已有三年未至,想来此地隐士已然离去,我们莫若就此回返吧!”

    “已然离去”

    桥然神色微愣,随之而喃,而后点头道:“然也,已然离去。”

    “快看!”

    突地,祖盛在墙角惊呼,手里则捧着一个灰扑扑的物事,三两下将上面的灰尘一抹,再次惊道:“夏仲御!他竟是夏仲御!”

    夏仲御,他怎会在此?

    刘浓心惊,疾迈两步,接过一看,果真是夏仲御。此乃腰玉,上面铭刻着主人名谓。夏统夏仲御,晋时大隐士,继柳下惠后最负盛名之君子,坐群美之怀而不乱!

    玉在,人杳!

    三人将玉葬在院中,随后经水道而出。刘浓回首看向水畔焦柳,早年应遭雷击,半边身子乌黑,而另半边身子却作翠青!

    猛地,一眼凝住。

    赫然见得,在那乌黑的枝杆上,斜斜抽出一簇新芽!

    这时,听得祖盛在船头朗声漫道:“呜呼,踏游而寻高逸,门前一水兮,竹柳三枝。杳然而去兮,纵心随意!然,悠悠我辈,正当冠年兮,断不可习!”

    “然也!”

    桥然本有些许感伤,闻言,神情骤然一怔,稍徐,抚掌而赞,转而笑道:“茂荫之言,慷慨而未尽,胸中定藏大志,何不让我与瞻箦共享?”

    “嗯”

    祖盛回过头来,幽幽地看着刘浓与桥然,双手一摊:“志存于胸,不可知矣!”

    “哈哈!”

    “噗嗤”

    闻者皆笑,笑声洒落身后,随着水纹斜作两行。

    吴县,顾氏庄园。

    太子舍人,顾荟薇之父顾和自后院迈出,回望一眼,满园皆是花海,中有一束大紫,最是娇艳,心道:兰陵萧氏来访,其目的为何?阿父啊,吴郡妙音岂可嫁于北人!幸而,荟薇,荟薇

    想了想,心乱如麻,挥着大袖疾步而去。

第六十七章 君子作歌() 
夕阳柔软。

    杨柳青新,月色风帘半挑。余风徐来,幔曳枝摇,恰作絮起。

    清香随之悄浸,似是桂香。

    桥然钻出帘,站在车辕上,目视那两排雍容成朵的桂树,脸上笑意层层浮起,回首大声道:“瞻箦,茂荫,快到咯!”

    “哦,到,到啦”

    祖盛自窗口探出迷蒙睡眼,嘟嚷着。

    刘浓跳下车来,双手作拳对在胸前,缓缓用力左右一括,听着肩上暴豆般的噼里啪啦声,心情愉悦舒畅,笑道:“拘了大半日,茂荫亦下来走走吧!”

    “嗯正有此意!”

    闻言时,祖盛正在伸着懒腰,神色微微一愣,随即想起已至桥然庄园口,理应下车步行才是,赶紧哈哈笑着,跳下车来。

    桥然挥着袖轻快的迎向二人,经得近二十日相处,三人已然彼此相知。当他提议至自家庄园稍作盘恒时,二人皆是欣然应允。

    此次踏游,三人皆有所获。

    刘浓松下三问与所咏诗赋惊艳全场,料来其美名不日便会再漫吴郡;桥然与祖盛进得第二问,诗赋亦颇佳。特别是桥然替刘浓代笔,一手钟繇细楷遒媚飘逸,得法虔称赞:墨瘦如风,佳骨小成。而祖盛,刘浓尚未将其已被陶龙骧看中一事相告,准备待回归华亭途中时再言。

    两侧桂花悄悄开,半边夏风暖暖醉。三个少年郎君踩着木屐,挥着宽袖,意气风发、神态洋洋。身后则跟着一窜牛车,三五婢,十余随从。

    穿出桂道,三人襟袖染得一层香,庄园则横卧于眼前。

    祖盛抬目打量,但见白墙连绵作围一望而无际,边角竟是朱红作镶,而庄门更是纯红;其虽早有所备,仍被此奢华景象惊怔,嘴巴张得老大。半晌,渍渍叹道:“玉鞠,庄园真真真雅浚也,恰如其人矣!”

    “茂荫过赞矣!”

    桥然淡淡一笑,引着二人向庄墙行去。

    刘浓虽然亦是微惊,可心中有数,桥氏起于桥公之前,百年前便是名门望族富庶无比,有此奢华庄园亦不为奇。况且,尚有那国色天香名传千年的二桥遗泽,在孙吴据江东时,桥氏公候不绝。若非魏代天下,再加上桥氏一分为二,人丁日渐单薄,到得如今只余一根独苗,断然不会沦落至次等士族。

    此时,早有随从奔至庄墙大声通传。

    待得巨大庄门缓缓而开,桥然负手立于朱门前,将手一摆,笑道:“瞻箦,茂荫,请!”

    踏入其中,人入画中。

    春夏秋冬四栋画园,层叠而布。中有一条清溪绕园而走,宛转流向庄后千顷农田。沿溪遍植竹、柳、松,掩得四园若浮绿海。但见得白墙黑瓦、朱红檐角、画廊处处,转首又见飞亭危危。而人行于其中,揽尽四色异彩纷呈。不愧是传承数百年的大世家,昔日上等门阀。

    三人并排而行,沿着青石路漫游而过,桥然边走边介绍着四园之景。

    庄园极大,行得好一阵,落日将坠竹梢。

    祖盛恹恹不振地问道:“玉鞠,尚有多久到啊?”

    “嗯?怎地”

    桥然愣愣地侧首,见刘浓面带微笑神色尚好,而祖盛却虚着眼睛仿若睁不开。神情一怔,随后恍然大悟,轻拍额间连连告罪。三人回返时,并未停留山水,疾疾赶了两日,若非自己因归家而心喜,定亦疲不可耐也。赶紧命人牵来牛车,笑着将刘浓、祖盛请上车,而后奔着心中早已备好的园子而去。

    “咻儿!”

    青鸟细长双足在技头一颠,身子如墨团骤展,拍过柳梢直窜而下,将近廊中时挥翅渐慢,悄悄试探,随后转动着小黑豆,轻临白晰如玉的手掌。

    掌心,有粟。

    “小娘子,大郎君回来了!”

    脆脆的声音自廊后转来,正在喂鸟的小女郎双肩轻轻一颤,轻声道:“知道了!”随后将双手一抬,青鸟扑簌簌飞走。

    “啪,啪”

    便在这时,廊后木屐声频频响起,熟悉的声音

    莫非阿兄将,将那美鹤,带,带来了?

    小女郎心中一惊,随即将手端在腰间,缓缓转过身,漫眼看去,朱红画廊中行来了阿兄,却未见那美鹤。悄然吐出一口气,轻迈蓝丝履,款款迎向前,浅声问道:“阿兄,踏游可还顺遂?”

    “甚好!”

    桥然转过廊角,接过女婢递来的丝帕,边抹汗边笑道:“小妹,瞻箦、茂荫皆随我而至,将在咱们园子盘恒几日。近些日子,小妹身子可好?”

    “好着呢。”

    小女郎恬静的答着,冉冉跪坐于案前,捏起案上白子,看向盘中略一思索,落子。随后淡淡的笑道:“阿兄此番踏游,料来定有所获吧。前两日,闻听姑苏断流,便和阿兄有关呢”

    “姑苏断流?”

    桥然大惑不解,捉着茶碗看向独自对弈的小妹,见其细眉淡若云烟,嘴角略略带笑,实是美得不可方物。心中却暗叹:小妹自小便聪慧过人,不论棋、画皆胜过我不知凡几。自阿父、娘亲走后,这偌大的庄园便是她一人打理,若非如此,我怎可踏行于外!葛先生曾言,过慧易夭阿弟已去,小妹

    “啪!”

    小女郎持着黑子落向棋盘,似乎觉得这一着极妙,嘴角的笑意渐浓,缓声道:“华亭美鹤携友至姑苏,逢人挥麈邀谈于夕亭中;恰事时,闻者甚众,画亭环牛成群,渡口排舟似栏,以致断流”

    夜月初流,无声。

    刘浓小憩而醒,三足金乌铜灯静吐火舌,将室内映得通明。默然下榻,绿萝栖于前室睡得极沉,眉头微微皱着,不知梦里在想甚,矮床边软着蓝底紫边绣花船鞋。看来她是真累了,竟将鞋脱在这里。不过,漫说是她,便是自小习剑的自己,何尝不是倒下便睡。

    轻手轻脚绕过屏风,缓缓拉开门。月华水洒于院中,桂花树下有案席。立于阶上,闻着阵阵若有还无的香气,情不自禁的伸了个懒腰。

    “小郎君,要练字么?”

    身后传来软软糯糯的声音,刘浓微一侧身,见绿萝头发蓬乱,神态羞窘,脚上绣鞋未穿好,尚露脚后跟一截雪色罗袜。

    “小郎君?”

    绿萝顺着小郎君的目光一溜,唰的一下脸红尽,两只手在腰间绞来绞去,想弯身将鞋穿好,可又怕这样极是失礼。愣在当场,不知如何是好,心里却幽幽地:碎湖说过要端庄知礼

    刘浓笑道:“歇着吧,晚些我若练字,会叫你!”

    “哦!”

    绿萝疾疾的窜至角落,先将鞋穿好,回首一眼看见铜镜中的自己,“呀!”的叫了一声,急急的跪坐于镜前梳头,心道:丑样都让小郎君瞧见了!

    莫怪她,自从碎湖做得庄中大管事,制定了各项内事规矩礼仪。谁人不晓,何人不遵!她的心思明净如雪,奈何小郎君仿若未开窍一般呀。

    想着想着,绿萝心里乱了。

    而室外,月袍郎君度步行至树下苇席,将将撩袍落座,院外便传来一阵爽朗的笑声,而后两个人影一前一后自月洞口迈进。

    “哈哈”

    桥然挥着大袖,边走边笑:“茂荫,如何?我说瞻箦定然正在赏月,汝竟不信。瞻箦,今夜咱们对月长谈!”

    祖盛犹自睡意朦胧,嘴里嘟嚷道:“瞻箦,非常人也,岂能与之相比!”心里则在腹诽:唉,你个桥玉鞠,我睡得正浓,偏要拉我起来侍月歌咏

    当下,三人落座。桥然命人呈上各色吃食点心,刘浓叫来福摆上一坛竹叶青。一番推杯换盏后,三位少年郎君眼花耳热,意气素霓生。

    祖盛饮得最多,酒意将疲累尽数逐走,晃晃悠悠的站起身,歪歪斜斜地指着钩月,大声咏道:“人生不满百,常怀千岁忧;昼短苦夜长,何不秉烛游!”

    “妙哉!”

    刘浓、桥然拍案齐赞。

    如此一来,祖盛兴致更佳,猛地一把拽起桥然,拉着他绕桂树打转。桥然自回庄后,性情不复以往温雅内敛,仿若豁然开朗,哈哈笑着与祖盛执袖乱舞。

    当此时,天上月魅,地下人醉。

    祖盛兴起,放声歌咏:“彼黍离离,彼稷之苗;行迈靡靡,中心摇摇;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悠悠苍天,此何人哉!”

    桥然接咏:“彼黍离离,彼稷之穗悠悠苍天,汝与我哉!”

    “啪,啪”

    刘浓面带笑容身子斜歪,左肘撑席,两腿自然作曲于怀前,右手则随着他们的咏叹节凑缓缓拍膝。来福与绿萝侍在一侧,笑意溢得满脸,他们尚是首次见小郎君如此闲适呢。

    歌咏毕。

    祖盛一屁股坐在地上,双手撑在背后,仰望苍穹星月,叹道:“玉鞠、瞻箦,日前蒙君得问祖盛之志。现下,尚愿再闻否?”

    眉色正然,神情幽幽!

    闻言,刘浓、桥然对视一眼,齐道:“愿闻茂荫之志!”

    “无它,唯愿似陶公尔!”

    言罢,嘴角一歪,嘻然而笑,随后仰天便倒。幸而侍婢雪瞳知其酒量不佳,一直小心翼翼地在其身后候着,赶紧一把扶住,娇声唤道:“郎君,醒醒!”

    “呼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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