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彩云飞-第2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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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楼望著母亲,他眼里盛满了深深切切的悲痛和无奈,好半天,他才虚弱的说:“妈,你们不该骗我,真不该骗我!”掉转眼光,他责备的,痛苦的看著云霓。“你也加入一份,云霓,如果没有你的电报,我不会相信的!你们联合起来,”他摇摇头,咽了一口口水:“太狠了!”“哥哥,”云霓急急的俯过来。“不是我!那电报是爸爸去发的,他说只有这样你才会回来!”

“可是,一个女孩子为了这个电报几乎死掉了!”云楼从床上坐起来,激动的叫著。然后,他突然拉住了云霓的手,迫切的说:“云霓,你去打电话问问飞机场,最快的一班飞机飞台北的是几点钟起飞?我要马上赶回台北去!”

“没有用,哥哥,”云霓的眼光是同情而歉疚的。“爸爸把你的护照和台湾的出入境证都拿走了。”

“云楼,”那好心肠的母亲急急的说:“既然回来都已经回来了,又何必急著走呢?瞧你,又瘦又苍白,我要好好的给你把身体补一补,等过了年,我再求你爸放你回台北,好吧?”

“妈!”云楼喊著:“那儿有一个女孩子因为我的走而病倒了,人事不知的躺著,说不定现在已经死掉了!你们还不放我吗?还不放我吗?”“噢!云楼,你别急呀!”那个好母亲手足失措了。“都是你爸爸呀!”“我要问爸爸去!”云楼翻身下了床,向外就走。

“哦,哦,云楼,加件衣服呀!别和你爸吵呀!有话慢慢谈呀!噢,云霓,你快去看看,待会儿别让这老牛和小牛斗起角来了!”母亲在后面一叠连声的嚷著。

云楼冲进了孟振寰的书房,果然,孟振寰正坐在书桌前面写信,看到云楼,他放下了笔,直视著他,问:

“有什么事?”孟振寰的脸色是不怒而威的,云楼本能的收敛了自己的激动和怒气。从小,父亲就是家庭里的权威,他的言语和命令几乎是无人可以反驳的。

“爸爸,”他垂手而立,压抑的说:“请您让我回台北去吧!”

孟振寰紧盯著他,目光冷峻而严厉。

“儿子,”他慢吞吞的说:“你到家才一小时,嗯?你又要求离开了?你的翅膀是长成了,可以飞了。”

“爸爸!”云楼恳求而祈谅的。“涵妮快要死了!”

“涵妮的力量比父母大,是吗?”孟振寰靠进椅子里,仔细的审视著他的儿子。“过来,在这边坐下!”他指指书桌对面的椅子。云楼被动的坐下了,被动的看著父亲。孟振寰埋在浓眉下的眼睛是深邃的,莫测高深的。

“涵妮不是你世界的全部,你懂吗?”

“爸爸!”云楼喊,痛苦的咬了咬牙,他说不出口,爸爸,是你不懂,涵妮正是我世界的全部呢!

“为什么你要自讨苦吃?”孟振寰问:“恋爱是最无稽的玩意儿,除了让你变得疯疯癫癫的之外,没有别的好处!假若你爱的是个正常的女孩子倒也罢了,偏偏去爱一个根本活不长的女孩子!你这不是自己往苦恼的深渊里跳?你以为我叫你回来是害你吗?我正是救你呢!”

“爸爸,你不了解,”云楼苦涩而艰难的说:“如果这是个苦恼的深渊,我已经跳进去了……”

“所以我要把你拉出来呀!”

“爸爸!”云楼爆发的喊:“你以为你是上帝吗?”

“啪”!的一声,孟振寰猛拍了一下桌子,跳起来,怒吼著说:“我虽不是上帝,我却是你的父亲!”

“你虽是我的父亲!你却不是我的主宰!你无法控制我的心,我的意志,我的灵魂!”云楼也喊著,愤怒的喊著,激动的喊著:“你只是自私!偏激!因为你自己一生没有得到过爱情,所以你反对别人恋爱!因为杨伯母曾经背叛过你,所以你反对她的女儿……”“住口!”孟振寰大叫:“你给我滚出去!你这个不知好歹的东西!你休想回台北!我永不许你再去台北!”

云楼的母亲急急的赶来了,拉住云楼的手,她含著眼泪说:“你们这父子两人是怎样了?才见面就这样斗鸡似的!云楼,跟我来吧!跟我来!这么冷的天,你怎么弄了一头的汗呢!手又这样冰冰的,你要弄出大病来了!来吧!跟我来!”

死拖活拉的,她把云楼拉出了书房,云楼跟著她到了卧房里。忽然间,他崩溃了,往地下一跪,他抱住了母亲的腿,像个无助的孩子般啜泣起来。

“妈!你要帮助我!”他喊著。“你要帮助我,让我回台北去!”“哦哦,云楼,你这是怎么了嘛?”那软心肠的母亲慌乱了。“你起来,你起来吧,我一定想办法帮你,好吗?我一定想办法!”可是,这个母亲的力量并不大,许多天过去了,她依然一筹莫展,那个固执的父亲是无法说服的,那个痴心的儿子只是一天比一天消瘦,一天比一天焦躁。而台北方面,是一片沉寂,没有信来,没有电报,没有一点儿消息。云楼一连打了四五个电报到杨家,全如石沉大海。这使云楼更加恐慌和焦灼了。“一定涵妮出了问题,”他像个困兽般在室内走来走去。“一定涵妮的情况很危险,否则,他们不会不给我电报的!”于是,他哀求的望著母亲:“帮帮我!妈!请你帮帮我吧!”

接著,旧历新年来了。这是云楼生命里最没有意义的一个春节,在一片鞭炮声中,他想著的只是涵妮。终于,在年初三的黄昏,那个好母亲总算偷到了云楼的护照和出入境证。握著儿子的手,她含著满眼的泪说:

“去吧!孩子,不过这样一去,等于跟你父亲断绝关系了,一切要靠自己了,可别忘了妈呀!”

像是几百个世纪过去了,像是地球经过了几千万年沉睡后又得到再生。云楼终于置身于飞往台北的飞机上了。屈指算来,他离开台北不过十一天!

计程汽车在街灯和雨雾交织的街道上向仁爱路疾驰著。云楼坐在车里,全心灵都在震颤。哦,涵妮!你好吗?你好吗?你好吗?你好吗?哦,涵妮!涵妮!再也没有力量可以把我们分开了!再也没有!再也没有!涵妮!涵妮!涵妮!不许瘦了,不许苍白了!不许用泪眼见我哦!涵妮!彩云飞31/58

车子停了,他丢下了车款,那样急不及待的按著门铃,猛敲著门铃,猛击著门铃,等待了不知道多少个世纪,门开了,他推开了秀兰,冲进了客厅,大声喊著:

“涵妮!”客厅中冷冷的,清清的,静静的……有什么不对了,他猛然缩住步子,愕然的站著。于是,他看到杨子明了,他正从沙发深处慢慢的站了起来,不信任似的看著云楼,犹疑的问:“你——回来了?你妈怎样?”

“再谈吧,杨伯伯!”他急促的说:“涵妮呢?在她房里吗?我找她去!”他转身就向楼上跑。

“站住!云楼!”杨子明喊。

云楼站住了,诧异的看著杨子明。杨子明脸上有著什么东西,什么使人颤栗的东西,使人恐慌的东西……他惊吓了,张大了嘴,他嗫嚅的说:“杨伯伯?”“涵妮,”杨子明慢慢的,清晰的说:“她死了!在你抱她起来,放在沙发上的时候,她已经死了!”

云楼呆愣愣的站著,似乎根本不知道自己听到的是什么,接著,他发出一声撕裂般的狂喊:

“不!涵妮!”他奔上了楼,奔向涵妮的卧室,冲开了门,他叫著:

“涵妮!你在哪儿?你在哪儿?”

室内空空的,没有人,床帐、桌椅、陈设都和以前一样,云楼画的那张涵妮的油画像,也挂在墙上;涵妮带著个幸福恬静的微笑,抱著洁儿,坐在窗前落日的余晖中。一切依旧,只是没有涵妮。他四面环顾,号叫著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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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涵妮!你在哪儿?你出来!你别和我开玩笑!你别躲起来!涵妮!你出来!涵妮!涵妮!涵妮!”

他背后有父的声音,他猛然车转身子,大叫:

“涵妮!”

那不是涵妮!挺立在那儿,显得无比庄严,无比沉痛的,是雅筠。她用一只温柔的手,按在他的肩上,轻轻的说:

“孩子,她去了!”“不!”云楼喊著,一把抓住了雅筠的肩膀,他摇著她,嚷著:“告诉我,杨伯母,你把她藏到哪儿去了?告诉我!告诉我!告诉我!你一直反对我,一定是你把她藏起来了!你告诉我!她在哪儿?”“住手!云楼!”杨子明赶上楼来,拉开了云楼的手。他直望著他,一字一字的说:“接受真实,云楼,我们每个人都要接受真实。涵妮已经死了。”

“没有!”云楼大吼:“她没有死!她不会死!她答应过我!她陪我一辈子!她不会死!她不会!不会!”转过身子,他冲开了杨子明和雅筠,开始在每个房间中搜寻,一间屋子一间屋子的叫:“涵妮!你在哪儿?涵妮!你在哪儿?你出来!我求你!求你!”没有人,没有涵妮。然后,他看到洁儿了,它从走廊的尽头对他连滚带爬的奔了过来,嘴里呜呜的叫著。他如获至宝,当洁儿扑上他身子的时候,他一把抱住了它,恳求的说:

“洁儿!你带我找涵妮去!你带我找她去!你不会告诉我她死掉了,走!我们找她去!走!”

“云楼!”杨子明抓住了他的手腕,坚定的喊。“面对现实吧!你这个傻孩子!我告诉你,她死了!葬在北投的山上,要我带你去看她的坟吗?”云楼定定的看著杨子明,他开始有些明白了,接著,他狂叫了一声,抛掉了洁儿,他转身奔下了楼,奔出了大门,奔上了街道,茫无目的的向雨雾迷蒙的街上跑去。

“追他去!子明!”雅筠说,拭去了颊上纵横的泪。“追他去!”杨子明也奔出了大门,但是,云楼已经跑得无影无踪了。

不知跑了多久,云楼放慢了步子,在街上茫无目的的走著,雨丝飘坠在他的头发上、面颊上,和衣服上。夜冷而湿,霓虹灯在寒空中闪烁。他走著,走著,走著……踩进了水潭,踩过了一条条湿湿的街道。车子在他身边穿梭,行人掠过了他的肩头,汽车在他身畔狂鸣……他浑然不觉,那被雨淋湿的面颊上毫无表情,咬紧了牙,他只是一个劲儿的向前走著,向前走著,向前走著……——第一部完——

第二部彩云飞32/58

小 眉

18

一年的日子无声无息的溜过去了,又到了细雨纷飞,寒风恻恻的季节。商店的橱窗里又挂出了琳琅满目的耶诞装饰品,街道上也涌满了一年一度置办冬装,及购买礼物的人群,霓虹灯闪烁著,街车穿梭著,被雨洗亮了的柏油路面上反映著灯光及人影,流动著喜悦的光采,夜是活的,是充满了生气的。唯一不受这些灯光和橱窗引诱的人是云楼,翻起了皮夹克的领子,胁下夹著他的设计图,他大踏步的在雨雾中走著。周遭的一切对他丝毫不发生作用,他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沉思的、沉默的、沉著的迈著步子。走过了大街,走过了小巷,从闹区一直走到了冷僻的住宅区,然后,他停在信义路一间简陋的房子前面,掏出钥匙,他打开了门。

一屋子的阴冷和黑暗迎接著他,扭亮了电灯,他把设计图抛在书桌上,在一张藤椅中沉坐了下来。疲倦的呼出一口气,他抬起头,无意识的看著窗外的雨雾。然后,他站起身子,走到墙角的小茶几边,拿起热水瓶,他摇了摇,还有一点水,倒了杯水,他深深的啜了一口,再长长的叹息一声,握著茶杯,他慢吞吞的走到一个画架前面,抓起了画架上罩著的布,那是张未完工的油画像,他对画像举了举杯子,低低的说:“涵妮,好长的一年!”

画像上的女郎无语的望著他。这是云楼最近画的,画得并不成功,一年来,他几乎没有画成功过一张画。这张是一半根据著记忆,一半根据著幻想,画中的女郎穿著一袭白衣,半隐半现的飘浮在一层浓雾里,那恬静而温柔的脸上,带著个超然的,若有若无的微笑。

“涵妮!”他低低的唤著,凝视著那张画像。然后,他转过身子,环视四周,再度轻唤:“涵妮!”这是间大约八席大的房间,四面的墙上,几乎挂满了涵妮的画像,大的、小的、油画的、水彩的、铅笔的、粉蜡笔的,应有尽有。不止墙上,书桌上、小茶几上、窗台上,也都是涵妮的画像。从简单的,一两笔勾出来的速写,到精致的、费工的油画全有。只少了涵妮抱著洁儿坐在落日余晖中的那张。当云楼搬出杨家的时候,他把那张画像送给杨氏夫妇作纪念了。搬出杨家!他还记得为了这个和杨氏夫妇起了多大的争执。雅筠含著泪,一再的喊:

“为什么?为什么你一定要搬走?难道你现在还对我记恨吗?你要知道,当初反对你和涵妮恋爱,我是不得已呀……”

为什么一定要搬走?他自己也弄不清楚,或者,他对雅筠也有份潜意识的反抗,当涵妮在的时候,她曾三番两次要赶走他,为了涵妮,他忍耐的住了下去,现在,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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