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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祚高门-第17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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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飒飒秋风之,送葬队伍徐徐行出建康城,在城外绕行一周后便向北行往皇陵。沿途众多人家摆设路祭,伏于尘埃之,号哭盈野。

    武平陵位于建康城北鸡笼山下,练湖之畔,由此可直望大江。当送葬队伍徐徐攀高坡的时候,突然有人指着远处大江所在惊呼出声。

    沈哲子随众人转头望去,只见那辽阔的江面横着数艘大舰,大舰白幡招展,依稀有苍凉的歌咏声伴随着滚滚浪涛传来:“交交黄鸟,止于桑……彼苍者天,歼我良人……”

    听到这歌咏声,沈哲子略加沉吟,旋即便望向了队伍最前方的几名辅政之臣。王导神色寡淡,目光幽幽。庾亮牙关默咬,握拳袖。余者诸人,神色各不相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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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239 同情不同势() 
0239 同情不同势

    交交黄鸟,止于棘。 谁从穆公?子车奄息。

    《诗经》黄鸟篇,秦穆公之丧,杀国三士殉葬,时人哀之,作歌以讽,为哀辞之祖。

    尽管葬礼已经结束多日,然而当日大江那一幕仍经口口相传,在都喧嚣一时。尽管船之人并未表明身份,但谁都知道,在这个时节,赶来做此态的只有历阳。

    随着这歌篇传颂开,诸多流言也在都传扬开来,不乏有人言道台不容历阳,欲除之以其为肃祖殉葬。因而整个都一时间气氛肃杀,人皆道路以目,心情惶惶,唯恐再有兵灾临头。

    作为亲眼目睹者,对于历阳这一举动,沈哲子也只能感慨一声,苏峻色厉内荏,心已经乱了。诚然此举一时间将一众辅政之臣挤兑得处境尴尬,不敢有所动作,甚至还要善待安抚,可保一时平安。但从长远来看,却注定了他将要败亡的结局。从今以后,历阳将是台主要防范打击的对象。

    最重要的是,这一举动让其他方镇都变得尴尬不已。秦穆公杀三士殉葬,苏峻只一人,剩下两个谁来凑数?

    所以说,政治素养不高,不要乱玩风雅。这一举动一时间或能受到效果,但却里里外外得罪个干净。相信过不了多久,各地方镇弹劾苏峻擅自离镇、扰乱国丧之礼的奏会陆续到达建康。沈哲子也已经让人代老爹拟好了奏,只等几个挑头的发声,便让人递入台城。

    虽然这罪名最终不会落实,但可以想见,以后各方很难再跟历阳有什么呼应。这后果应该跟苏峻为此举时所考虑的不同,他大概以为由此可以激发出各方同仇敌忾、共抗枢之心,但结果却是南辕北辙。

    各家都有自立之道,大可与台往来拉锯,唯独历阳只因肃祖赏识而处非分之地,台半点呼应都无,地方亦无深厚根基,所恃者惟强兵劲卒,倏忽便成众矢之的。

    苏峻这时候应该也是骑虎难下,久镇西藩要害,进不得退不下。如今唯一盼望的,大概是能再来一场王敦谋逆这样的大兵事,台需要用兵,如此或能解除他的困境。

    不过沈哲子也没心情为历阳感慨太多,他自己也遇到了麻烦事。丧礼已经结束多日,他几番传信苑,希望公主离苑归府但却全如石沉大海,不得回应。这不禁让沈哲子产生一些不好的联想,莫非钱凤所虑一语成谶?

    再又等待两天之后,沈哲子心便渐生恼意,如此目无人,莫非以为他不会唱《黄鸟》?

    于是沈哲子让人将任球请来交待一番,然后便出门去庾家,准备去问一个说法。

    ———————

    此时在苑,太后瞪着堂下那个抿着嘴、满脸倔强的小女郎,脸色隐有铁青。

    “我再问你一次,知错没有?”

    太后已经记不得是第几次这么发问,然而小女郎仍是一如既往的默然不作声,这让太后更加羞愤气恼,指着公主怒喝道:“你若一日不肯认错,我便一日不让你出门”

    说罢,太后便站起身来,在一众宫人簇拥下离开这里。而在离开之前,则吩咐左近宫人们不许公主离殿,亦不许旁人来见公主。

    一直等到太后离开,兴男公主才揉着有些酸涩的双腿站起来,让宫人们搬来一张胡床摆在廊下,自己躺在了胡床晒着午后太阳,神态颇有悠然之色,并不因此前遭受的呵责而介怀。

    “云脂,去给我取一碗饴浆来”

    公主微笑着摆摆手,可是当那饴浆甜汤送来时,只是喝了一口便吐在了地,皱眉道:“这饴浆真是难饮,以前都不觉得,我家的可差得远了难怪阿琉做梦都要言到我家浆食甘甜,果然是不能相啊”

    侍女云脂听到这话,俏脸便垮了下来:“公主又是何苦,只要向太后认错,便能离宫归府,郎主自会备下饮不尽的饴浆……”

    这几日看到公主与太后针锋相对的互不退让,云脂也是倍感心惊肉跳,实在一刻也不想在苑内多待。

    听到这话,公主脸泛起一丝愁绪,叹息一声后说道:“我又何尝不想早早回家,我也想……唉,可是阿琉这么软弱,我又怎么放心离开?要让他看到,只要认定自己无错,母后也拿我们无可奈何,这样才能教会他做一个有担当的男儿,不要被人欺压了都不敢声张。”

    正说着,殿后又转出一道小小身影,正是当今的小皇帝司马衍。他做贼一般左右观望片刻,才一路小跑冲到兴男公主身边,待看到胡床旁边摆着的饴浆,眸子顿时一亮,端起来便痛饮一口,旋即也皱着眉头吐出来。

    “阿姊,你家这几日都没往苑送吃食?吃过你家餐食,旁的我都不想入口了”

    小皇帝抱怨着席地坐在了公主脚边,渐有血色的肥嘟嘟小脸皱在一起,状似极为忧愁。

    公主眼睑垂下看他一眼,继而便有些不满道:“你都已经是皇帝,诸多事情都要学起来,哪能只贪口舌之味”

    “可是我不想……唉,母后不许我再说这种话,被她听到,又要狠狠训斥。”

    小皇帝苦着脸,神态颇不自在:“苑内有母后,苑外有大舅。我学得再多,身边人都不听我话。母后把我身边人都换一遍,先前的话都吓不住她们,阿姊,你再教我一些好不好?”

    “我自己都被母后困在了殿里,还有什么话可教你阿琉,你要自己生出念头来,以往父皇怎么对待旁人,你都要学起来,哪能事事都强问旁人”

    公主感慨一声,也有一些无奈。

    “可我也不知父皇要怎么待旁人啊……”

    小皇帝忧郁道,继而又望着公主充满歉意:“阿姊,是我对不住你。若不是我睡梦里说漏了嘴,也不会被母后听见,知道我在丧期贪食,还连累到你受母后责罚。”

    公主听到这话,神态便是忿忿:“人伦亲爱,是要让老幼得宜,哪有自戕自残的道理难道真要让人饿得头昏眼花,才算是真正的孝义?假使父皇尚在,也不会这么苛待子女渴当饮,饥当食,这是寒庶小民都明白的道理。母后以此苛待你我,本不是我们的错”

    “可是、可是……”

    听到阿姊直言母后之非,小皇帝心内不乏认同,可是却不敢出言附和,实在是母后在他心目积威太重,加之稍有悖于母后之意,母后便哭泣不止,让他心烦意乱。

    “阿琉,我已经是旁人家妇,有自己的家苑,也不能常常进苑看到你。以后你在苑内,自己要聪明起来。女诫都讲,生男如狼,犹恐其尪,生女如鼠,犹恐其虎。可见男儿应该刚强起来,不能随便向人屈意算是自己做的不对,也要气壮三分。你自己有了气势,旁人谁还敢再小瞧你?”

    若太后在这里听到公主一本正经曲解《女诫》道理,来给小皇帝灌输,大概也要后悔早先为何要让这女郎将《女诫》抄了无数遍。

    “阿姊,我记住了,你放心吧”

    小皇帝听得一脸专注,凝重点头道,旋即便又笑语道:“只有在阿姊你这里,我才能听到这些道理。大舅教我读《诗》,总讲一些‘王在,於昭於天’,我根本不懂,还要每天诵读。”

    接着,他又不乏感慨道:“阿姊,你今次归苑,懂得的道理好多,这都是姊夫他教你的吗?”

    兴男公主听到这话,神态便有几分羞涩,略显忸怩道:“有一些是吧,但我自己也不是全都不懂道理,听他讲许多,自己也能想得明白”

    小皇帝听到这话,禁不住露出神往之色:“姊夫他真是个了不起的貉子,居然能将阿姊你都教得明理起来。我真想见一见他,听他讲讲许多道理。”

    “我又不是似你这样的朽木,变好有多艰难?”

    公主虽然不忿于小皇帝对自己的贬低,但听到他对自家夫郎的推崇,心亦有几分窃喜。

    “是了,阿姊我今日听大舅言道要为我置师、友、学,你归家让姊夫来任职好不好?”

    听到这话,公主也是颇为意动,她因担心小皇帝性情软弱才留在苑打算言传身教,但也觉得由沈哲子教导似乎更好。她也希望沈哲子能与自己的兄弟相处愉快,像她在吴兴多帮阿姑照看叔子一样,只是嘴还要说道:“我总要归家问过他才能答复你,他每天诸多事情忙碌,也未必肯陪你这小娃娃读。”

    这姊弟俩在苑闲谈,却不知苑另有一对兄妹此时也在谈话,只是话题要她们之间要严肃得多。

    太后看着大兄近来颇多清减消受的脸庞,心内便涌起诸多感激:“若非大兄你担当外廷之事,我母子真是难得安静。皇帝他年幼,颇多无状任性,若有冲撞冒犯,大兄你千万不要介怀。”

    虽然只是兄妹独处谈话,庾亮仍是正襟危坐,谨守臣礼,闻言后便欠身道:“皇太后陛下言重了,臣家世受两代先君之恩,肃祖临终有托,岂敢懈怠”

    太后也知大兄脾性向来如此,而非是以礼节疏远自己,闻言后突然蓦地叹息一声:“皇帝有大兄教导,我是不怎么担心。今日请大兄入苑,还是为了兴男那小女。”

    :

0240 台中惊闻() 
0240 台惊闻

    听到太后这么说,庾亮下意识挺直腰背,尽管他已经坐得很端正了:“请皇太后陛下直言。 ”

    “室内并无外人,我与大兄所言也仅只家事,大兄实在不必拘礼如此。”

    尽管已经深知大兄脾性,但庾亮如此恭谨仍让太后感觉到有一丝压力。但见大兄仍是未有放松,太后心内禁不住一叹,继而才言道正事。

    “大兄你也知道,兴男那小女配于吴兴沈氏,我是一直都不甚满意。只是当时先帝与大兄你都……”

    讲到这里,太后眼眶已经隐隐泛红起来:“若那沈家真是守礼门户,肯善待我家小女,是这女郎一生安稳所系,那也不必再说什么。纵使门第有差惹人非议,只要这女郎能过得舒心,我心内些许屈意,也不必再提。”

    庾亮听到这里,眸子便微微一凝,肃容道:“皇太后陛下可是听人风言沈氏有苛待公主之举?还是公主与沈家子彼此不睦?”

    “这倒不曾。”

    太后摇了摇头,继而脸渐渐流露怒色:“可是我之所见,较之大兄所言更劣。兴男那小女,性情本颇有不逊。今次归苑,较之先前……唉,我自己养女无教,本不该以此更添大兄烦扰。可是我、我对这小女真是不知该怎样教”

    “以往她居阁时,纵有错处,尚肯认罚。可是今次归苑,胆气壮了太多,益发难以管束。如今这形势,本维系艰难,我已经精疲力尽,又被这小女……”

    见太后一副愁眉不展状倍言公主劣态,庾亮眉头微微一锁,沉吟半晌才低语道:“公主本性至纯天真,非是怙恶之人。如今已为人妇,太后本不宜苛责太多。”

    太后闻言后却更忧愁:“我所虑者,还非仅只这小女。她去吴未久,性情便更顽劣,可见沈家绝非知礼门户,不能导善行之。如今时局晦暗,昭日不明,连大兄都要谨慎应对。我家结此恶亲,真的是好?我恐怕因此悖礼门户招惹祸端,害了眼前的局面……”

    庾亮听到这话,不禁有哑然失笑之感,肃祖临终仍要将公主配于沈家,不乏为其家结恩引援之意。可是如今太后居然担心与沈家结亲,或会受到连累殃及,真的是有些杞人忧天。

    太后见大兄神色沉凝并不表态,便索性直接言道:“大兄,我希望将这小女留在苑,再耐心教导几年。等到此事冷落下来,再为其另择良配,此事是否可行?”

    “万万不可”

    庾亮听到太后这话,神色已经蓦地剧变,疾声喝道。

    太后本担心庾亮不会同意她的想法,因而铺垫良久才道出目的,却没料到大兄反应如此激烈。她错愕片刻,旋即眼眶便渐渐红起来:“若非我实在没有了办法,哪会跟大兄说起这些……大兄你难道不担心?早先历阳临江而唱《黄鸟》,沈氏亦绝非忠良门户,他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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