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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祚高门-第20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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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毒言若斯,可为友乎?”

    温峤闻言后大笑着坐在了崔珲下方,视线略过那位丰腴美艳的苏娘子,眼神便带了一丝噱意,损友姿态十足,身体往前一倾,举掌欲拍拍崔珲小腿,手掌却压着薄衾直接按在了软榻。他脸色骤然一变,惊声道:“孔瑞兄,你这是……”

    “横灾加身,能保住性命已是侥幸。”

    崔珲淡淡一笑,掀开薄衾露出残腿。

    “这、这……”

    眼见此幕,温峤再也不能淡定,神态转为凝重,一时间不知该作何言。

    这时候,沈哲子才行进阁,坐下来将崔珲所遭受的灾厄讲述一遍。温峤听完后,神态更加复杂,沉默良久,掩着脸长声叹息道:“孔瑞你这番劫难,是代我受过啊……”

    他之所以发此言,乃是因为当年并州则人南下劝进时,他并非唯一选择,另有一个选择乃是崔珲并其堂弟崔悦。若当年崔珲便南下建康,自然不必遭此劫难。此时看到崔珲如此,温峤心便倍感羞愧。

    “劫数或早定,太真何必强揽己身。”

    崔珲叹息一声,旋即便开口安稳温峤道。且不说当年事与他所遭受劫难本没有直接关系,即便是有,他这一番劫难也是躲不过。当年并州方面虽然有此议,但他家与当时越府气息浓厚的东南朝廷本没有太深厚的亲近感,况且他家也乏甚玄风传承,即便过江,未必能如温峤一般立足下来。以此罪咎,实在没有道理。

    话虽如此,但是温峤终究不能释然,在席对沈哲子深深施礼道:“今日始知海盐男救我手足于存亡,来日若有用,必偿此恩”

    “温公言重了,崔先生于我吴遭受此厄,我家救之,清理应当。况且崔先生入我家来,时时予我教诲,受益匪浅,岂敢以恩相胁邀幸。”

    沈哲子连忙避席答道,过后更是行出门来,给这两人留下一个独处空间。

    等到沈哲子离开后,温峤才指着崔珲语带抱怨道:“既然已经脱厄,孔瑞你为何不着人传信于我?挚友遭厄至此,我竟懵然不知,这让我以后如何敢立世间?”

    “太真你独立于江东异乡,可知维系艰难。我又非途穷了无去处,何必再来给你增添更多烦忧。沈氏主家优待我等劫余废人,而我也实在无求于外,于此了却残生,于愿足矣。”

    崔珲笑着回答道,如今的生活于他而言确实是半生难得之悠闲,唯一一点是在都时常想念会稽的始宁庄园。某种程度而言,那里也是他心血所系之地。

    温峤移席到近前,拉着崔珲手置于膝感慨道:“北地局势,我多有留意,河朔之地但凡有人新近南来,我总要去寻访一番。每每午夜梦回,都盼能与旧友相会。若非今日海盐男着人传信于我,我真是做梦也想不到孔瑞竟然已经早已南来,寄养于南人门庭之。”

    崔珲亦笑道:“山河动荡,人事翻覆,人之际遇离,哪怕眼量再长,也难猜度一二。若早年在北地时有人道我来日将是如此际遇,我是说什么也不肯信的。如今闲坐庭,每每长叹人力有穷,这大概是残余之人、老朽不堪之肺腑吧。”

    “岂独孔瑞你有此感,哪怕是我也常自伤此身无用。南来至今十数载,于世无一得益之建策,空自伤怀往北,不知此生能否再回故乡。人言有祭无绝,如今飘零于远乡之外,已不知故冢家庙已是怎样的草木凋零。”

    言道此节,温峤脸也流露出一丝无奈:“不能归国神州,不能敬拜家庙,此身独存何益?早知眼下如此,何如固守于北,亦能慷慨以赴国难,共襄一场壮烈”

    崔珲听到这话后却是大摇其头:“太真你如今国任加身,岂可沉湎灰懒。宜当衔恨发奋,来日勿使子辈笑我无为”

    两人虽然分别日久,但旧谊却是深厚,随着交谈渐久,久别而来的生疏渐渐褪去。尤其崔珲所思所言都迥异于江东时人所感,更将温峤拉回那个彼此互相扶掖,睁开眼便要面对诸多困境的岁月,那一段时日的经历,虽然困苦但却充实,如今回味起来,较之在江东终日玄谈、人浮于事的生活,更有一种别样的情愫滋生。

    眼见崔珲渐渐有困乏之意,温峤才渐渐停止了话题,再次出言相邀道:“孔瑞你还是去我府荣养吧,沈氏虽然礼待,实在不便长久叨扰。你之才干远甚时人,于时局更有一种精辟所得,我也要向你时时请教探讨,才能不混沌于时下。”

    崔珲闻言后仍是摆手拒绝,笑语道:“江东人才济济,哪有我这劫余浪人置喙之地。我今次来都,也只是与旧友互通声息,来日还要返回会稽的始宁。那里已成我第二乡土,诸多昔年遭灾之故友皆居于此乡,彼此眼望才能安心。”

    温峤仍是执意相邀,崔珲只是固辞,到最后温峤甚至有几分恼意:“崔孔瑞你为何固执如此,不肯入我家门究竟是眼薄于我还是眼薄于你自己?我家虽不及沈氏豪富,料想照顾你周全还能做到,你不归于故交却客居于南人庭下,让我以后如何自处?你纵使废人一个,我温太真照料你之起居甘之如饴”

    “太真休矣,哪怕以我眼观,来日京畿或有遭劫,你亦不能免于其。假使日后两全,相见自然有期。”

    彼此熟不拘礼,崔珲言语倒也直白。

    温峤听到这话,不禁有些默然,见崔珲已是恹恹欲睡,只得告辞行出。

    温峤出了暖阁之后,早已经立在廊下良久的公主府家令任球匆匆行,恭声道:“我家郎主略备薄宴,已经恭候温公多时。”

    温峤略一沉吟,便示意任球在前方领路。他与沈家虽然没有什么交谊,但其家救助崔珲又荣养至今,无论如何他都要有所表示。

    此时夜已经深了,沈哲子精神却还不错。如今的温峤乃是时局当之无愧的大佬,坐治江州重镇,与又颇同声共气,显重之处尤甚于沈家。他今日借崔珲与温峤取得联系,倒不是为了达成什么目的,彼此保持一个融洽气氛,等到时局大变时能有所通气便是最好结果。

    眼见温峤行入进来,沈哲子连忙起身相迎。

    再见到沈哲子,温峤不免仔细打量一番。他对沈哲子的了解着实不多,只是在一些礼节场合见过几面,至于其他都是道听途说的了解。

    尽管了解不深,温峤心内对这少年却也不乏高看,沈氏豪则豪矣,在江东众多人家倒也称不是什么清望高门。此子能在如此家世脱颖而出,被世人与王长豫并称,可见本身便是有足够才情。

    早先亲眼目睹兄弟反目,如今自己强邀崔珲又被拒绝,都与沈家有关。尤其崔珲言辞对这位帝婿不乏推崇,这更让温峤加深了对沈哲子的好。

    彼此礼应一番各自入席后,温峤开口又言到崔珲之事,重谢之后才说道:“我本有意将孔瑞接回家,但他却固执不愿,海盐男能否劝解一二?早先我不知孔瑞已经南来,多多叨扰尊府。既受救命之恩,若再长相有扰,实在失礼太多。”

    沈哲子闻言后却笑语道:“此心安处,即为故乡。崔先生愿意长留我家,若其心能适意,温公又何苦要强人所难而求全义?贤居我家,受惠实多,言何叨扰。”

    温峤闻言后不禁有些语竭乃至于羞赧,他强邀崔珲确是想要自己心安,希望能对崔珲有所补偿,反倒欠于在崔珲的立场考虑。

    沉默片刻后,他才开口道:“海盐男雅言,实在感人良多。此心安处,即为故乡。孔瑞他历经劫难戕害,若真能于尊府得所安心,我之强请反倒成了害他清净的恶行。我与孔瑞,相交于生死之际,彼此都能相托。孔瑞之承恩,便是我之受惠。厚情如兹,实在让我感念至深”

    这话虽然是感恩,言外之意也是希望沈家能看他面子继续善待崔珲。即便没有温峤的缘故,沈哲子也将崔珲视为师长,毕竟时下来自于北地同时又敏感于时局,而且还能为他所用的人实在太少。沈哲子善待崔珲,结恩杜赫、郭诵等人,本身是他事业的一部分。

    虽然南人亦不乏良才,但时下南北不只隔阂极深,风物差别也是极大,橘生淮北则为枳,南方的人才到了北方未必能合时宜。来日要在北地征战复土,招揽北地人才必然要重视起来。

    彼此态度虽然尚算和善,但在一番礼貌寒暄后,气氛难免变得有些冷落尴尬。温峤心内渐渐有了去意,刚待要开口告辞,却发现沈哲子正眼神灼灼望着他,不禁好的望过去。

    “温公似有疾在腠理,不治将恐深。”

    沈哲子指着温峤,神色凝重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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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287 名禄之贼() 
0287 名禄之贼

    其实在很久以前,沈哲子已经不再习惯于用自己对历史的先知来衡量和判断时局、人物。……一方面无论是《世语》还是时人所著传记,都失于主观,偏颇一面。另一方面随着自己对时局干涉越深,变故越来越多,过往所知的事件轨迹越来越偏于事实。

    但在今天,考虑良久之后,沈哲子还是打算再在温峤面前做一次铁口直断,因为稍后此公将会成为时局最为重要之人,若真的出现什么意外,后果将不堪设想。

    原本的历史,温峤在叛乱担当国计,力挽狂澜,却因操劳过甚、忧患负荷而在平叛不久后即风而亡。在当下这个历史,由于叛乱延迟,此公尚未有所透支精力,因而还能无恙。但沈哲子也不敢持以乐观,若在平叛途此公暴毙而亡,那整个江东之地,前景都是堪忧。

    所以,沈哲子要确保温峤性命无虞,才敢有所进望。哪怕此言略显突兀,权衡再三后仍是说了出来。

    温峤闻言后略感错愕,他虽然与庾亮交谊深厚,但本身却非一个风格峻整之人,虽然此言有些唐突,倒也并不觉得受到冒犯,而是笑语道:“海盐男于医道也有涉猎?”

    沈哲子闻言后摇头道:“虽不善医,但也能明见面色。温公两眸泛赤,嘴角则隐有灰白,印堂晦暗,恕我直言,不知温公近来可感神昏气乏?”

    温峤闻言后便有些不能淡定,干笑一声道:“近来奔波入都,饮食行止俱有失调,虽是有乏,倒也无碍。多谢海盐男关心了。”

    他虽非崇法之士,但也读过《韩子》,讳疾忌医是懂的。但沈哲子这超出人情之外的关注,却让他有些不自在。

    “山崩之疾,俱起于小恙,温公若有不适,切勿等闲视之啊”

    见温峤神色流于应付,沈哲子又继续说道,既然已经打开了话题,哪有半途而废的道理:“非我危言耸听,早年我家曾有一长辈,生前也如温公此等面相,食不知味,寝难安眠,畏光畏风,喜忧无度,家人只道小事,哪知不久风邪噬命当时童子未知生死,至今思来记忆犹新。”

    他并不知自家有没有长辈风而亡,但为了劝温峤重视起来,乱编也要编出一个来。反正都是牵强附会,只要让温峤意识到事态严重性好。

    哪怕自己素来好脾气,温峤听到这话眉梢也禁不住微微一颤,脸色也板起来。若非崔珲的缘故,算不出言呵斥妄言,只怕也要拂袖而去。只是略一转念后,他的心情却隐隐有异,只因沈哲子所言诸多病状,都与自己目下状态有所吻合,因而心不禁有所凛然。

    “蔡桓忌医,古之不智。不过人各不同,不好一概而论。海盐男有心,稍后我自延医诊断。”

    温峤语调有些冷,不愿再继续这个话题。若沈哲子是什么名医,哪怕只是粗通医理,这话他还能郑重对待,但不过只是靠幼年记忆来观望做出判断,在他看来便有些荒谬。

    “既有此忧,何须延医。如今丹阳抱朴子稚川先生正居我府,温公若是愿意,不妨请稚川先生略作诊断。假使无虞,只作我妄诞虚言。若真有恙,疾除于腠理,不伤本身,可谓大善。”

    沈哲子嘴说着,已经抬手吩咐任球去请葛洪。

    温峤见状,心倒也有些意动。尽管不相信沈哲子之语,但也被说得心绪有些紊乱。葛洪之名,他向来有所耳闻,若能得其诊望,病或无病都能释怀,省去许多无谓心烦。

    葛洪归都后不久便返乡探望,只是众多沾亲带故之人纷纷门拜访,令他烦不胜烦,索性再搬回来得个清净。每日闭门著,笔耕不辍。

    沈哲子对此也是求之不得,他与这小仙翁意趣虽然相悖,但对其也是始终心存敬意。葛洪肯在他府住下来,可见对他也是有所改观。

    任球去后未久,大袖飘飘的小仙翁便阔步行来。医道于他而言终究是副职,近来住在沈家,主要还是居近整理一下本身所学并盛传时下的诸多道经典籍,准备用以填充沈园那座师君楼。他本身便是天师道一方大佬,对于沈哲子这个近来在天师道名显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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