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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祚高门-第29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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区区百十骑,我敢直冲建康,难道还会被这区区财货吓住?放宽心,他们敢送,我家敢收广厦万间,难道还存不下一二财物?”

    “沈哲子,你真是豪迈”

    兴男公主两手托着腮,眸子里已经泛起点点星光,她对财货倒没有什么别致的爱好,但既然东西都到了她家里,便觉得是自家之物,平白无故再送回去,总觉得太可惜。

    沈哲子压根没有打算做什么白璧无瑕的纯臣,况且这个世道讲廉洁跟太监讨论房技法一样不合时宜。况且为了收复建康,他家南苑都被烧了,府库如今情况如何沈哲子是一清二楚,压根不用想报销之类的事情。

    谁敢再在他面前多嘴说他收受贿赂之类,那沈哲子真要先去把那人家房子一把火烧了,再回来跟他理论

    况且,所谓贿赂那是利用职务之便给人谋取不正当得利,沈哲子可从来没有在京口担任什么职事。别人算眼红,那也只能哀叹自己人缘不好,再说什么都是废话

    经由这件事,沈哲子也认识到京口这些人家是彻底养肥了,的确应该收割一批。早在来时的路,他已经与庾条商量过,借由京口今次的动荡,削减一下隐爵的编制,给其他人家的加入腾出一些地方来。

    而且伴随京口提升为陪都这件事,也可以让一部分急于谋求政治进步的人家用财货兑换政治资源,放开捐输的额度,顺便聚敛一部分资财用作归都之后的用度,还有建康城的重建。

    九官人法施行以来,吏治没有好过,与其让那些求进无门的暴富寒门人家被隔离在统治阶级以外,不如给他们开个口子,反而能增加一下这些人的向心力。而且时下放诞任性以求清名进仕的做法,说到底甚至不如直接卖官干净和有用

    将次等门户和寒门人家隔绝在统治阶级之外,是很危险的事情。东晋之所以灭亡,是因为世家日渐衰败,而这些人家日益强大。后世的天师道起义,说穿了本质是一群次等门户不满足于其政治地位而掀起的暴乱,若单纯只是贫民起义,不可能会造成那么大的伤害。而北府这个军头集团,本质也是仿佛,只是军事能力要更强大一些。

    而且退一步讲,即便是选官吏治败坏到了极点,只要军队不乱,能联络世家之有识之士将官人法推倒重来。世家不只有旧勋和名望,还有家学,在学术垄断的时下,科举并不是要反他们,而是给他们从政的途径施加一层保护

    当然这一切并不是简单的事情,不能一蹴而,沈哲子很清楚,只有在北地获得更多更务实的时人支持,才有可能压倒江东日趋玄虚妄诞的时风。若只是关起门来在江东自己搞,只会让本欠缺的元气更加亏损,再也没有北望的力量。

    :

0402 殊礼厚赏() 
相对于南岸合城欢庆的热闹氛围,大江则要稍显冷清。

    月色下,江面水波荡漾,闪烁着鱼鳞一般的寒光。码头的竹木浮台附近,一艘带篷的舢板随着江水浮荡着。

    郗鉴身披一件玄袍坐在甲板的小案前,案摆了几份时鲜的菜,几乎没有动筷。可是在小案下却已经摆了三四个歪倒的酒瓮。

    只是此公脸却没有什么醉态,颌下灰须微颤,两眼则望着南岸如星点闪烁的城邑和庄园,杯酒已经悄无声息的自两唇之间被吸入腹,似乎南边那画面便是滋味无穷的佐酒佳肴。

    轻微的破浪声自后方响起,很快便有一艘轻舟绕过江畔竹栅行驶到近前,过不多久轻甲被身的李闳便被两名亲卫引到了郗鉴所乘的小舟近侧。

    “主公,江风阴潮,不宜久处啊。”

    在行过来的时候,李闳已经由亲卫口得知主公已经在此枯坐良久,联想到近来他们诸事不顺,李闳也知主公心情应是苦闷。

    “回来了?江北局势还安稳吧?”

    自几日前过江,郗鉴便一直没有回广陵,但并不意味着对江北的局势不关心。寿春被破,意味着淮地也要直接承受羯奴的压力,尤其在苏峻叛乱已定的情况下,江北各部不免人心惶惶。若非如此,郗鉴也不会横下心来过江准备以武破局。

    “各部尚算稳定,并无异动,只是众将对于江东……”

    讲到这里,李闳话音顿了一顿,但那未尽之意是什么,郗鉴却是心知,他怅然道:“苏子高桀骜悖逆,自取灭亡,与旁人何尤?南北水土风物都不相同,缘何一定要强求过江”

    李闳听到这话,神色也是一黯:“话虽如此,但石贼日趋势大,石季龙更是不时南下掳掠,让人心悸难安。诸将都恐苏氏一人悖逆,或使众人都绝于王化之外,假使江东不作后援,淮泗实难久镇啊”

    苏峻的这一场叛乱,可以说是在朝廷和江北这些军头之间彻底划开一条鸿沟,若是长久的不受信任,得不到江东朝廷的足够支持,那么江北形势将更加恶劣。

    “他们都在乱想些什么?难道一个个封侯配印才是信重不疑?淮泗不保,大江难安,朝诸多名士贤臣,怎么可能会有自废干城之议”

    郗鉴愤愤说道,但其实心内也是充满了无奈,他是朝廷放在这里与江北诸多军头沟通的桥梁,可是如今他也渐渐被疏离在时局之外,那些军头们人心不安,这也是理所当然。

    所以他才急于打通与朝廷的联系,行台这里庾氏对他戒备深重,而建康方面太保那里又迟迟没有音讯通传。所以随着王彬的到来,他很快与王彬取得联系,对于王彬想要将庾怿取而代之的想法也是默许,可是没想到王彬此人终究智浅,被庾怿反手一击,让局势再生变数。

    原本率众南下,郗鉴已经是打算用强,可是原本的盟友王舒态度却突然转为暧昧。王舒的部众当有相当一部分是他的部下,很快他这里便知道王舒态度为何发生转变。

    江州……江州

    如果这是温峤与庾怿合谋,以退为进刻意让出的一个诱饵,那么他们的目标究竟是王彬还是自己?

    郗鉴突然发现自己陷入前所未有的被动,建康那里筹划如此重要的事情,自己居然是后知后觉这种被边缘化的感觉,让郗鉴感到一丝危机,迎驾王师飞快抵达京口,顿时让他南下之举变得尴尬刺眼起来

    太保为什么不提前知会自己?为什么不给他一个抽身的机会?

    诸多疑惑,让郗鉴自己都变得动摇起来:在那些人眼里,自己的位置究竟如何?究竟还是不是无可取代?

    早年在台城,总觉得自己只要离都归来,世间便没有了难事。可是现在郗鉴却觉得有些一筹莫展,追溯起来,似乎被迫从京口移镇广陵开始,他便诸事不顺。行台建在京口本来对他最为有益,可是那位驸马只凭一己之力,便几乎替代了整个徐州军在这场战事应该发挥的职能

    沉吟良久之后,郗鉴苦笑一声,眸闪过一丝犹豫,但最终还是有了决断。以往在枢时想要归镇,可是归镇之后,又分外渴求与枢的联系。

    “去吩咐二郎准备一下,明日前往行台去拜见护军与驸马。”

    ——————

    这一夜,公主都在沈哲子耳边絮絮叨叨讲述一些京口近来的琐事,继而便是归都之后的诸多畅想,一直到了很晚才睡去。

    这样温馨的气氛,沈哲子也很久没有享受到,强打起精神回应这女郎的寒暄。较让他意外的是,自从那日讲完先帝之死的秘密,公主并没有再提及或是催促自己报仇之类的话语。

    他明白这女郎是不敢给自己压力,如早先她一直念叨要营救皇帝,结果自己百十人便直冲京畿。虽然这是沈哲子分析良久之后做出的选择,但公主大概是心存愧疚感激,重聚之后嘴虽然不说,但对自己却是加倍的温柔。

    其实要对付王舒,沈哲子眼下也没有太好的办法。王舒眼下乃是琅琊王氏所剩不多的旗帜人物,通过对其任用,沈哲子也能看出王导对王舒的重视。不出意外的话,王舒肯定是未来江州刺史的人选。

    这样一来,沈哲子要对付王舒,不只要讲究手段和时机,还有拿掉王舒之后对时局产生的影响。所以最起码在近期之内,沈哲子是没有打算对王舒动手的,一方面要等待时局平稳,另一方面也要留出一段时间来消化自家在今次乱事的所得。如果步子迈得太快,很有可能脱离掌控。

    兴男公主能够善解人意,沈哲子也是颇感欣慰。这女郎在他家里养了数年,性情较之幼时已是大不相同。今次得知如此秘辛,非但没有冲动,还能忍耐着等待自己回来,已经殊为难得。而且让沈哲子更欣慰的是,这女郎并没有气急败坏乱了方寸,保密工作做得很好。

    如果公主一时情急将事情泄露给皇太后,沈哲子都不敢想凭他岳母那感人的政治智慧,会闹出什么样的动荡。

    一夜无话,第二天一早,沈哲子早早起身,准备去觐见皇太后。

    他如今虽然还有职事,但却没有名爵,索性又披一身造型颇显夸张的甲衣。这一套三等将军铠甲,主要还是礼仪所用,穿在身虽然威武,但却极不便利,过于夸张的甲页时有碰撞,手脚活动都有些僵硬,战阵真要这么打扮,那也离死不远了。

    沈哲子心内吐槽着,家这些娘子们却不觉得,以兴男公主为首几个娘子在帮他披甲的时候,视线不时游弋在那兜鍪燕翅和看似锋利的甲页锯齿,啧啧赞叹。待到沈哲子穿戴停当,几个小娘子眸子里更闪烁起星星点点的仰慕光芒。

    在家人们崇拜的目光,沈哲子步履艰难的行出了家门。家门外早有人备好了鞍马,沈哲子踩着小几才勉强翻身马,而后便率领几十名班剑,威风凛凛的往行台赶去。

    砚山庄园本是民居,威仪自然不台苑之内的太极殿,但随着皇太后入住,许多改动也渐渐脱离了人臣规格。

    沈哲子等人穿过一座高高的仪楼,便行一条平坦的石铺路面,道路两侧有诸如华表、露盘之类的石刻。因为今天是难得的行台大集会之期,也有许多暂充宿卫的军士立在了道路两旁。往前行出不久便到一宽阔广场,许多步辇牛车之类停在这里,也有许多等待召见的臣子们正在闲谈。

    沈哲子到了这里,刚待要下马,旁边却早有两名等待多时的内侍匆匆行来,一把持住了缰绳,满脸笑容道:“皇太后陛下有诏,驸马若是到来,不必下马直往殿下。”

    沈哲子这一身装扮行动本不方便,此时马缰被内侍牵住往前,只能歉意的对左近那些臣子们笑一笑。那些人倒也并不介意,远远拱手,只是在沈哲子离开后,望着那背影不乏羡慕。

    此时大殿里议事已经开始,沈哲子一直到了殿前台阶下才得以下马,旋即便被内侍引着往台阶行。再过一道恒门,沈哲子便停下来,等待召见。

    “宣驸马都尉、昭武将军觐见。”

    过了小半刻钟,伴随着玉盘敲击声,方传来召沈哲子觐见的声音。可是沈哲子闻言后却微微一愣,因为没有喊他的名字

    当然驸马都尉是他,昭武将军也是他,但没有喊名字这种情况,叫做赞拜不名虽然仅仅只是省略了一个名字,但是在兴以来,有这样待遇的那是王敦、王导之流,连陶侃都是在坐拥荆江、收复襄阳之后,才得到这样的殊礼

    沈哲子还在懵懂着,居然享受了一次这样的殊礼,心内不禁一突,难道待会儿还有剑履殿?

    他心念一转之际,便看到两名内侍又捧着一方木盘匆匆行来,果然,面摆了一份连鞘的仪剑

    沈哲子见状,心已是苦笑连连。所谓殊礼,赞拜不名、入朝不趋、剑履殿之类,那都是权臣标配。虽然鼎立江东以来,各种殊礼发放有些泛滥,譬如年六十以两千石者多加入朝不趋,否则,类似陆晔那种老家伙们一溜小跑殿去,半道可能累死了。

    但无论如何,沈哲子这个年纪,妄加这些殊礼肯定是不妥的。他不免又为那位岳母的用心良苦而颇为感念,以往这一类殊礼都要以明诏公示与众,可是现在却根本没有诏,直接给他来了一个标配,大概是皇太后也觉得公议肯定不会通过,所以先造成一个既定事实。

    如此诚然是一番厚爱,但沈哲子不免有些尴尬,那么多老家伙都穿着丝袜站在那里,他穿鞋佩剑殿是个什么意思?有名无实的殊礼有什么意思?他顶了天是一个三等将军,哪怕是假黄钺、加九锡,难道能随便砍人?

    有时候太热情的厚爱也不好消受啊沈哲子苦笑一声,当然不敢接剑,咬着牙迈着小碎步往殿里跑去,生怕进去晚了皇太后再整出什么幺蛾子。

    不过他心里也存了一份警惕,皇太后政治虽然不算敏锐,但总知道恪守礼数,一连串的殊礼厚加于人,肯定会有什么非情之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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