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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祚高门-第40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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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兴之倒也看出王羲之状态确是有些不妥,因而也不再强留,站起身来刚待要吩咐人准备船只将王羲之送上岸去,席中却有一人冷哼道:“逸少世兄早前居于貉子华楼之上,屡有文赋流出,雅趣横生。可是如今与我等共席,先是神倦乏思,后又身体不适,姿态倒是迥异。倒不知是我等诸友不堪共乐,还是世兄你别眼偏望。”

    王羲之本来就因为身体不适而略有心烦,此时再见发声那人,脸上厌色更深,冷漠道:“我自为此态,与你又有什么关系?沈园楼高望远,神寄物外,即便有一二厌人,也能避而不见。若非我家稚陋相邀,你道我愿与你这卑夫同席!”

    “王逸少,人自取辱,无怨旁人”

    “世忠,休得多言!我家阿兄确是不适,不要旧怨强争。”

    王兴之刚行出几步,听到这话后便转身回来,对席中怒呛王羲之的年轻人说道。

    那年轻人名为宋延之,其父宋哲本是弘农太守,后来持愍帝诏书过江拥立元帝,以此功封野王公,并与琅琊王氏结亲,这宋延之正是王兴之的妻弟。

    原本两家关系倒也和睦,宋哲虽然只身过江,但因手持愍帝诏书,是元帝继承大统的法理所在,所以其政治地位是极高,而且并不强争势位。琅琊王氏乃是江东第一执政高门,对于宋哲这样的人物自然也要加倍示好。

    但问题总是出在不该出的地方,王羲之的父亲王旷早年曾经奉东海王司马越之命北上与汉赵交战,一战尽没,其人也不知所踪。原本众人都以为王旷应是战死,但孰料宋哲南来后,其门下有一门生在外言道王旷未死而是降奴,屈事汉赵。

    那时时局动荡,南北隔绝,消息往来本就不便。而且汉赵先是靳准之乱,又早在数年前便被后赵所灭,追究更不容易。宋哲门生此言,没有确凿的证据,因而时人倒也并不怎么相信。但这对王羲之而言,这无疑是对其父最大污蔑,因而自此以后便与宋氏结怨。

    王兴之的父亲王彬与王羲之的父亲王旷,俱为王正之子,所以从血缘而论,他们的关系本来就较之别的堂兄弟更近一层。可是因为他丈人家的关系,王兴之与王羲之两人之间反而要疏远一些。

    此时眼见妻弟和堂兄又因这一桩旧事起了争执,王兴之夹在中间也是左右为难。他今天屡请王羲之才请过来,本来是打算让妻弟宋延之避席的,可是宋延之却不肯退避,原本彼此席中虽然没有交流,但也还过得去。没想到王羲之将要离开之际,宋延之终究还是没能按捺住。

    “我倒是不愿旧事重提,只是不乐见有人逐远疏亲。”

    宋延之在席中仍是振振有词,对王羲之实在是不乏怨气,且不说他自己因为这一桩旧怨而多受排斥,就连他父亲都隐隐受到王氏打压排挤。归根到底,只是王氏不肯正视王旷投敌这一件事罢了。

    “世忠住口!”

    王兴之听到宋延之仍是不肯收声,也渐渐有些恼了。王旷乃是他的嫡亲伯父,恶名坐实的话,对他而言也是一桩耻辱。

    然后他又转过身来对王羲之歉意一笑:“世忠年少性躁,偶有失言,阿兄你不要介意。”

    “本就言而无据的妄诞之语,我自然不会放在心上。”

    王羲之冷笑一声,继而指着王兴之说道:“稚陋,其实我也有一言相赠。凭我家家世门第,子弟哪怕是中人庸碌之才,自有清声旧誉相加,仍是显拔于众。你集众夜游,沽名邀宠,本就是多此一举。更可况列席居然不乏卑劣,无为之事又添恶声,实在大为不美。你或有强比于沈侯之心,但其实所出不同,禀赋相异,本就没有强较的必要。”

    王兴之听到这话,顿时尴尬而又羞愤,脸色一时难看到了极点,对于王羲之迁怒于他也是分外不满,只是眼下诸多友人在场,反倒不知该要如何反驳才算是不失礼。

    恰逢此时,将那一边几条火龙陡然冲天而起,被簇拥在当中的深渊摘星楼也是瞬间撕开夜幕,显于天地之间!

    “如此胜态,真是绝美壮观!”

    王羲之转首看到这一幕,两眼中已是流露出浓厚的兴奋之色,当即也顾不上再与王兴之多言,摆手对家人说道:“速速备船,我们去沈园!”

0548 满城失色() 
沈园内欢饮竟夜,沈哲子夜里便也留宿在了这里。

    第二天天色还未大亮,便有家人通报,说是曹立拜访。

    楼下的宴席至今还未散场,但沈哲子作息向来极有规律,早睡早起,这会儿也没有别的事情,便让人将曹立引到楼上来。

    香茗刚刚送上来,沈哲子还未及饮用,便看到一个低垂着头颅的身影侧行疾步走入房中来,颇有几分畏首畏尾的姿态,正是曹立。见曹立这副模样,沈哲子倒是一乐,活脱脱一副心里有鬼的样子,反倒让人生疑。

    “门下卑从曹立,参见驸马郎主。”

    曹立行入房中之后,因有房屋四壁遮蔽旁人视线,才显得轻松一些,趋行上前到了沈哲子坐席面前便大礼参拜。

    沈哲子见状不免一愣,他可不记得自己收过曹立为门生,况且即便是门生食客,也要比仆役高上一等,并不需要如此大礼参拜。

    如今的沈哲子收取门生,已经不再像以往那样大开门户,能够被其认可的往往都是身具才能而门第又不高,沈哲子主要也不是为了广树党羽,希望能籍此给那些真正有才能、愿逐于事功的寒门子弟一个晋升的渠道。

    这个曹立如此卑礼相见,沈哲子再联想其人刚进来时的那种姿态,大约也能明白其心内所忧,无非是所为之事犯了世家众怒,希望以此能与沈家加深关系,求得一个庇护。沈哲子如果拒绝了,反而会让他更加忐忑。

    “曹郎毋须拘谨,常礼相见即可。”

    沈哲子摆摆手示意家人整好坐席,待到曹立坐定之后,才笑语道:“人要做什么事,总难取宠邀欢于所有人。坚持与否,在乎方寸。若觉得事不容辞,不得不做,那也没什么好说的,尽力去做,不愧本心,倒也不必戚戚于怀。”

    曹立听到这话后,便是苦笑一声。所谓做贼心虚,说的就是他。原本他家只是想获取一个尚算可观的出身而已,可惜事情发展大违人意,高门子弟不可靠,收钱却不做事,迫得他不得不走上这一条路。

    如今曹立因为依附在沈园外,有了任球等沈氏家人的暗助,也是声名鹊起。而且任球还在有意识为他介绍结交与他家处境相类似的人家,而今身边也聚集了一二十家门户子弟,曹立在其中隐为头领。

    曹立却并不因此得意忘形,心情不乏复杂。原本像他家所行这种勾当,从一开始便太张扬了反而不好,容易让人窥出破绽而有所诟病。更况且,身边聚集了这么多假冒旧姓人家的门户,一旦爆发出来,无疑会见恶于诸多世家旧姓。

    但若要放弃这一切,曹立又实在不甘心,毕竟能够有冒充旧姓人家这种想法的,不可能是完全的寒门素丁,即便家势比不上他家,也都相去不远。有这些人家守望相助,让他更有安全感。

    “我久在台中,不得闲暇,近来也没有时间观望。曹郎家事,应该是进行的还算顺利吧?”

    顿了一顿之后,沈哲子又问道。

    曹立坐姿一丝不苟,闻言后又对沈哲子欠身道:“多赖郎主吩咐任令相助,近来倒是颇集众望。只是尚有一事迟疑不定,想要请教郎主,不知我等何时可为先人作墓立碑?”

    时下都中各家迁坟也是进行的如火如荼,但曹立这样的家世本身便有猫腻,迟迟不敢有所举动。台中虽然并不正式出面主持此事,但也派了礼官监管各家墓葬规格。曹家半路冒充,阀阅宗籍根本就续不上,所以也是迫切需要能有一个盖棺定论的结果。

    “此事宜缓不宜就急,明年春日可以准备起来,届时台中或会被别的事情所遮眼,不过太多观望于此。”

    沈哲子略一思忖便给了曹立一个模糊的期限,这种大规模的假冒旧姓是不可能瞒住世人的,而沈哲子也正是要借此败坏掉世家那引以为豪的家世传承,让门第这一项不能再作为选士的过硬标准。

    到了那时候,各种典选用人之法肯定会有所调整,诸多有意进步的寒门之家能否借助这个机会跃居于台上,就看他们各自的手段本领了。毕竟就算是科举,最起码也要通晓经义典章,而在这方面,世家又是绝对占优,寒门仍是居劣。

    沈哲子向来信奉能者进,庸者退,他愿意给寒门子弟争取一个机会,但也实在没必要一路保驾护航直到其人居于高位。

    任何选士之法,都是适应于当时的统治需要,如果不把家世这一衡量人才优劣的标准破坏掉,即便是大举拔选寒门,寒门上位后便就会成为旧制度的拥趸,不会给社会带来实质性的进步。

    比较明显的一个例子就是沈家,历史上在东晋初年,沈家豪则豪矣,但却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寒素门户。到了南朝才完成门第升迁,俨然以文化士族而自居,其中沈约等族人,更是彻底沦为旧制度的拥护者。

    高门未必坏,寒门未必好,如果没有浓烈的社会责任感,门第高低都是蛀虫。这一点,古今都是同理。完全抹杀倒不至于,终究要在做事的过程中逐步淘汰掉。

    直接武力诛杀虽然爽快,但如果不解决掉社会顽疾,后继而起的门户俨然又成新士族,北府军头和关陇集团便是此类代表。他们的生存和牟利方式,未必就比魏晋的士族门户更高端,而且因为要以武功维持地位,在其手中葬送的小民性命反而要更多。

    这样的社会顽疾当然不可能奢望毕其功于一役,但最起码也是一个尝试。所以,沈哲子对于曹立也是颇寄厚望,不乏勉励。

    曹立本人倒没有正在参与一场阶级革命的觉悟和荣耀感,在对沈哲子介绍了一下他目下所经营出的局面之后,便又不乏隐忧道:“前日王门王稚陋下帖有请,门下不知其意为何,因而一直不敢回应”

    他如今所做的事情,往大了说是集结众力要去冲击高门给寒门设置的政治壁垒,往小了说是背叛了青徐人家转投吴人门第,所以心情难免患得患失。

    早先因为他在都中日趋张扬,羊贲已经屡屡使人来训斥他,如今又被王彪之的兄弟邀请,心里真是惊恐的不得了,唯恐其意图被王氏察觉而发力打击。

    王兴之近来在都内的许多张扬举动,沈哲子昨夜也听人讲起,此时听到曹立再言及,神态间却不乏心悸,便笑语安慰道:“王稚陋乃是王叔虎胞弟,于你也算旧恩,既然有请,不妨直去。如果他敢有为难,必要时道出我的名字。”

    曹立听到这话后,心绪顿时大定起来。他对王家的忌惮之处在于,恐其家利用其势位人望而打击他家,让他家这一场图谋彻底落空。但落在真实的实力上,曹家也是江北广陵附近实力颇强的流民帅,在人身安全上,曹立倒没有什么担心。

    不过略一转念后,他便又说道:“门下既已领受郎主所训,自然不会有所摇摆。况且,王门诸子弄玄逐虚,非是所托之人,近之无益。郎主如今身领台任,抽身无暇,王稚陋集众作态,人或言之”

    讲到这里,他便不再说下去,沈哲子则笑语道:“人或言之王稚陋是要与我分望争幸?这只是闲人絮语,不必在意。王氏门高本就是事实,而我也不是逐于虚名专宠而幸进,不必混作一谈。”

    此一类言语,沈哲子昨夜也听到一些,对此倒并不怎么放在心上。倒不是他不屑于同王兴之比较,而是彼此立身殊途,没有什么比较的必要。更何况如今他早已经不必靠名望混日子,而是已经亲身干涉局势。王兴之所做那些,对他而言不过是冲龄游戏。昨夜沈园燃灯回应,不过一时兴至,实在没有必要专注于此。

    “郎主旧勋崇高,几比中兴台辅,自然不是王稚陋之流能望。”

    曹立也笑起来,说道:“昨夜摘星楼玉柱擎天,满城灯火尽失颜色。楼拟作人,俱是傲然高立于世!”

    送走了曹立之后,沈哲子又将任球唤来。他不日即要归台,官署内还有海量公务等着他去主持,所以一些事情也要吩咐下去。

    别的事情倒也没有太多要交代,主要还是他另一门生,如今在琅琊郡中奔走重建家业的卞章卞七郎。这个卞七郎是他打入琅琊郡里的一个楔子,沈哲子吩咐任球给那卞七郎更多一些援助,希望其人能将动作放得更大一些,借以刺探一下郡中各家兵甲虚实。

    士族为家,政治上的立场其实只是一方面,门庭之内虚实如何,其实很难猜度。譬如沈家如今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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