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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祚高门-第4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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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世叔何必言谢,这都是应有之意。家父早有筹划安排,只是困于任没能及早实施。我又太年幼,难理家事,如此才搁置下来。世叔也不必往来奔波,可归府静待,等到我两位叔父转回家,即刻往乌程发粮。”

    沈哲子也笑眯眯道,他见徐匡神情一滞,心内便是一哂。且不说徐家还没到粮绝那一刻,即便真到了那个地步,单凭这个家伙别有怀抱的来拜访,沈哲子也不可能任其直接将粮取走。

    徐匡还要将话题往粮食面引,沈哲子已经不愿再与他深谈这个话题,顾左右而言他,并不在粮食问题松口,视线颇有躲闪之意,只是频频耳语仆人再奉新茶。

    又寒暄良久,徐匡始终没能得到沈哲子实质性的许诺应允,眼见天色将晚,便起身告辞,拒绝了沈哲子的挽留。

    沈哲子将徐匡送至庄园门口,刚待要再应酬几句,突然有仆人行色匆匆赶来伏其耳边低语几句,沈哲子脸色登时一变,下意识往山谷方向看一眼,旋即便忙不迭收回视线,对徐匡拱手道:“天色已晚,不便强留,来日再过府拜见。”

    说完后,也不等徐匡回应,沈哲子便急匆匆返回庄园。

    徐匡将这一幕收入眼,神色间有些疑窦,视线转向沈哲子刚才目示方向,俄而听到庄园围墙内响起一阵杂乱压抑的人语脚步声。这让他有些不解,徐徐坐进车厢,低声吩咐车夫道:“绕道那个方向离开。”

    一直等到徐匡离开庄园大门很远,沈哲子才又从门后现身,吩咐身后几名龙溪卒道:“跟他,看他与何人接触,不要泄露行踪。”

    离开沈家龙溪庄园,徐匡乘坐牛车在田野兜一个圈,然后在僻静处换成另一驾车,让随从继续路,自己则轻车简从,赶在日落时分,到达了武康县城。

    城南一处幽静庄园,徐匡步履匆匆穿过庭院,走入正房内。

    房间内酒气氤氲,丝竹袅袅,一个宽袍年人横卧榻,头枕在一名罗衫半解的女伎雪白大腿,赫然是沈家女婿朱贡。

    “明府所料不差,沈充确是故弄玄虚,沈家已无粮矣”

    一路行走得急,步入房间后,徐匡已经有些气喘,端起案温热茶汤一饮而尽,然后才坐下来,只是视线不免飘向朱贡身侧那活色生香、半袒胸脯的美人,呼吸便更显杂乱。

    朱贡坐直身躯,笑着拍拍美人丰臀,示意其坐到徐匡身边。软香在侧,那徐匡神情益发迷乱,长吁一口气,才又笑道:“沈充之子确有几分应变之才,只可惜太年幼,不知言多必失之理。这小郎君滔滔不绝,言谈倒是雅趣,只是几番态度折转生硬,才显出适得其反的心虚。”

    “徐君不必急躁,可慢慢道来。”

    朱贡笑吟吟说道,一副智珠在握模样,侧耳倾听徐匡关于细节的描述,不时微微颔首,认可徐匡的看法。待完全听完之后,朱贡才冷笑道:“那孺子在我家时,我看出他色厉智短,可笑时人皆空泛之谈,说什么吴琼苞,一个诈名小辈罢了。”

    徐匡回想沈哲子的谈吐应答,倒觉得朱贡这评价有些苛刻,那少年尚算聪颖,只是欠缺了成年人处事的练达圆润。但这想法在脑海一闪即逝,并不敢因此而冲撞朱贡,只是躬身道:“沈家确是没能买到粮,否则那哲子小郎君绝不会对北伧徐茂那么厌恶。若非我来点醒,险些已经忘了他家还要借徐茂来虚张声势。”

    朱贡又是洒然一笑,继而说道:“徐君既肯为我效力,你府今冬绝不会有饥馑之患”

    徐匡听到这话,便大大松了一口气,沈家已经成了一个纸扎老虎,他最担心自己遭受牵连,有了朱贡的许诺,最起码自己可无忧了。不过他还是有些好朱贡要如何宰割沈家,毕竟沈家庞然大物,眼下声势也算煊赫。他首尾两顾求个安稳则可,可千万别引火烧身。

    朱贡看出徐匡的担忧,为安其心,便笑道:“时下寒冬将近,算别处尚可筹粮,也难运输。而在吴,我已布好罗,各家皆不会售粮给沈家。算有些小户态度摇摆,我亦先一步将粮收拢购回,以此为刀,等到寒冬到来,沈家困顿无以为继,便也由得各家脔割了。沈充据守会稽又如何,变不出粮来,也只能引颈待宰。”

    徐匡听到这里,不禁感慨一声,只觉得沈家大意了,看不那些小户散粮,被朱贡钻了空子。否则,纵使多费些财货,将那些散粮收购回来,也能维持一二,不至于完全途穷。

    不过,他又想起临离开龙溪庄园时发现沈家在武康山谷的布置,便补充道来,提醒朱贡要小心沈家另有布置。

    朱贡却不以为意,冷笑道:“难道他还能聚兵攻打各家掠粮,自绝乡土?若不敢为此,再怎么挣扎,也是徒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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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66 兴家有道() 
“朱贡其人,倒是颇有经营之才。 其父早夭,又是婢生庶子,因而无承遗泽,不入本宗。往年多从明公谋事,及至明公丁忧归乡,便自立谋职,归于本家。”

    沈哲子认真倾听钱凤对于朱贡更细致的描述,不得不说,跟自己相,这朱贡身世反而更像一个苦大仇深的主角,由一个一不名的高门庶子,诸多钻营至今已成一方豪富,励志的让人感动。

    先前龙溪卒回报的消息,坐实了沈哲子的猜想,更觉这朱贡死缠烂打的可厌。彼此之间纠葛,说起来还是朱贡自己撩事在先。沈哲子刚刚归家没过几日,不曾想这家伙便已经追撵来,相较之下,反倒显得自己没脾气。

    不过沈哲子眼下已有底气,更关心朱贡家底多少,便又问钱凤:“以叔父看,若给这朱贡足够时间,他能在吴筹粮多少?”

    “时下粮价高企,各家封仓惜售。朱贡若想筹粮,必从寒门小户入手,积流成河。以其财力论,可得二三万斛之数。”

    钱凤对数字颇为敏感,又精于庶务,摆弄一番算筹,很快给了沈哲子一个答案。

    看到钱凤拿着一把长短木棍横来竖去,这运算原理沈哲子看的眼晕,打算等段时间做个算盘出来。听到这个数字,心内略感满意,笑道:“如此加朱家存粮,倒也能有六七万之数,已经很不错了。”

    钱凤也笑着点头道:“此吝夫倒是一心经济,不谋清显之职,反向浊流小令,集财囤货,数年间已经颇有储蓄。”

    以朱家所拥田亩论,田亩之出扣除各项开支消耗,以常理论本来不至于有那么多粮食储蓄。家大业大,要维持起来消耗也惊人,以沈家这么大的家业,折腾大半年下来都库储见底。

    朱贡官居故鄣县令,不算显贵官位,但却有一桩好处,那是可掌握县署所控制的吏胥。时下吏户乃是各地人力徭役的主要承担者,征收钱粮赋税,修葺水利县署,维持境内治安。在平民百姓面前自有几分权柄威严,但对主官来说,是免费劳力,可以任意指派。

    故鄣小县,吏户能有百余,若男女不拘尽数征用,便是数百劳力。作为故鄣县令,朱贡相当于多出了数百部曲为他耕作劳役,而且以朝廷钱粮供养,不必花他分毫。单此一项,每年能有千数斛粮的节余。

    东晋立国之初,侨门家业不兴,哪怕心不愿,往往也要担任一地县令县长,为的是方便在地方置办产业以养家。庾怿担任暨阳县令,其后谢家谢奕担任剡县令,与此关系很大。永和之后,这种现象渐渐少了,家有粮有田,高门乐得清显逍遥。

    由此看来,朱贡对于钱财实际,可是分外执著,这也正合沈哲子心意。

    对于朱贡的行为逻辑,沈哲子已有认识。那日自己将姑母带离朱家,彼此算是彻底交恶。朱贡所恃者便是沈家缺粮,他能筹集更多粮食,手筹码越多,更能以此要挟,不担心沈家翻脸报复。

    所以一俟察觉到徐匡登门别有意图后,沈哲子不妨示之以弱。沈家越虚,朱贡便越肆无忌惮,等待沈家粮绝割食其肉,自然手里有越多粮,越能获得更多好处。

    小户之余粮,能有几十百斛,千数已是极限。收购困难繁琐,耗费精力财力极大,还要提防别家掣肘干涉。与其如此,不如把这事交给朱贡去做,沈哲子乐得坐享其成。

    不过,沈哲子也担心朱贡收粮不给力,存心加一把火,让这家伙更加骑虎难下。于是他一面派人强硬收回姑母嫁妆产业,以此激怒朱贡,另一方面则传信乌程徐家本宗,将徐匡登门之事尽数告知。

    又过几日,徐家之人登门拜访,为首者竟是年过花甲的族长徐丞。

    一俟入府,白发苍苍的徐丞便连连告罪:“我实不知家竟出不肖,勾连外人,图谋作祟老眼昏聩,愧对故交啊”

    对于徐丞的话,沈哲子倒不怀疑,前虚扶老人家,笑语道:“徐公言重了,儿孙各有谋算,这是人之常情,为长者岂能尽知。”

    徐丞并不先入厅,而是将手一挥,怒喝道:“将那悖逆之人给我带来”

    话音刚落,沈哲子转头望去,便看见神色灰败的徐匡被反缚双臂提来,衣衫须发尽皆凌乱,全无次登门的悠然。

    徐匡此时心内已是惶恐至极,早先离开沈家便逗留在武康,利用自己在此为官时结识的人脉,帮助朱贡收购左近小户之粮。一直等到先前族叔亲至武康,将他召到面前,才知事情已经败露。

    此时看到沈哲子立于台阶神色平静目示自己,心虚之外,徐匡更多的是震惊。他实在想不到,自己背地里这些勾当,少年早已了如指掌,且一出手直戳他命门

    沈、徐两家世代交好,徐家又是依附沈家,岂会因他破坏多年的情谊,徐匡已经可以想象自己悲惨下场。眼下再推诿已经没了意义,徐匡神色惨淡道:“哲子小郎君,错只在我一人,受朱明府言辞蛊惑,实在与我家人无关。大错已成,不敢请恕,只求小郎君勿要因此而生隙。”

    “你还有脸开口”

    听到这话,徐丞更是怒不可遏,盛怒之下,抬起脚来将徐匡踢翻在地,一路踢打下庭去。

    眼见此幕,沈哲子连忙让人劝止拉开,他还怕徐丞这把老骨头在自家有什么闪失。事到如今,徐匡这个反骨仔已经不会再有好下场,徐家必然要严惩此人,以给沈家一个交代。

    不过眼下,这徐匡倒还有些用处。沈哲子让人将气喘吁吁的徐丞扶入厅休息,自己弯腰搀起狼狈不堪的徐匡,为其拂去身尘埃,才笑语道:“两家世好,本不至于小人谗言而生隙。世叔你心念摇摆,一时计错。说起来,也是我家思虑不周,让你不能安心。”

    徐匡连道不敢,此时他思绪已经混沌一片,少年越是以礼相待,他越是莫名心悸。

    “为能彼此安心,请世叔随我来一观。”

    沈哲子招招手,示意人给徐匡松绑,然后便引着他去往庄园粮仓所在,命人打开粮仓,伸手到徐匡面前虚引道:“世叔所虑,无非时下喧嚣尘我家无粮,请世叔入内细细查看。”

    徐匡这时候已是彻底糊涂了,他自不会轻信朱贡之言而背弃沈家,因此才登门拜访一探虚实。可是沈哲子的反应明明白白告诉他自家已是粮尽,现在却又将他引到粮仓。

    虽然已经认命,但徐匡心内还是存疑,咬咬牙步入仓,眼见到储满大半个货仓的米粮,更是目瞪口呆。他忍不住亲自前检点,确为实粮无虚,单单这一个仓,便起码有万石之粮

    沈哲子并不多言,留给徐匡去体会。等到这家伙神色呆滞走出粮仓,便又领他去往下一个仓库。

    庄园内这几个仓库,统统绕行一遍,各有米粮储备,光徐匡所见,便有数万石之多米粮之外,尚有菜干鱼鲊、各类蔬果干脯之类,都是大量的储蓄

    实物的冲击,远账面数字要大得多。如果说原本徐匡还存一丝侥幸,眼下看到沈家仓储之丰,死的心都有了他是猪油蒙了心窍,才舍弃沈家这个大粗腿去抱朱贡那细胳膊

    沈哲子却还觉得对这家伙心理打击不够大,信口开河道:“昨日我叔父已经前往苕溪调集米粮,准备运往乌程,这一批约有五千余斛。霜冻之前,还可再周转一批。世叔若早来一日,正可与我叔父同归,今天却是错过了。”

    若此前听到这话,徐匡定要怀疑这话的真伪,但眼下亲见实物的冲击,与其想象情形大不相同。这会儿他已分不清真假,情绪处于崩溃边缘,再听到沈哲子这么说,当即便捂脸大哭起来:“一念之差,一念之差……我真是愚钝,枉生为人啊”

    这点心理素质,还做反骨仔?

    沈哲子眼见徐匡泪如滂沱,大概能猜到其眼下肠子都是悔青了。他心里倒是有几分畅快,但一个大男人哭哭啼啼总是无甚可观,便行到一边去,等待徐匡情绪稳定下来。

    过了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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