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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祚高门-第48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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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讲到这里,路永顿了一顿,见众将都要张口欲言,他又连忙说道:“末将因事而论,绝非胆怯气短!使君乃江表推崇之高选,才大匡世,实在不宜穷守险地,与厉徒斗狠争命!我部偏师旁置,本非居正冲阵之设,率中又多役使重资,未免投用于贼,还是应该稳阵徐退,以待后援之师。非受使君厚庇之恩,此身早已不存。今次临战,愿请死战断后!”

    路永讲完之后,帐内气氛便有少许沉闷,先前叫嚷求战几人,何尝不知道路永所言多是事实。他们所部虽然能战甲士也有数千,但其中近半都是新上阵的兵卒,与黄权百战之精锐相比,胜数实在不高。

    更何况,眼下此处物资械用众多,加上还有沿途收抚来的许多丁口,一旦战事不利,这些都会成为拖后腿的存在。

    此前他们还可以用畏战去非议路永,可是现在路永主动请求力战断后,再说什么畏战,也实在说不出口。

    沈哲子见众将俱是默然,这才开口说道:“百花斗艳,并不足夸;寒梅傲雪,方显风骨!临阵有战,应是上下皆用命,将士皆戮力,方可克敌!胜负之分,绝非一二勇卒能决。路将军持重之论,我亦深受所教!”

    “然则我军新锐之师,所恃者唯壮胆烈气而已。畏难而退,实在不是良选。况且黄权所部遁来,不知何时可至。强敌阴伏于左,譬如利剑高悬颈上,新阵甲士据守尚可能稳,稍移或将大崩。若是敌众半途而击,或将一溃千里!”

    沈哲子所部也是两个极端,像庾曼之、谢奕等人虽有敢战之心,但所经历战斗无非是与沈哲子反攻建康那一次。但那一次战事,就连沈哲子自己都要承认,之所以能够取胜,其实与战斗没有太大关系。加上还有三千多胜武军新卒,在真正惨烈的战争中能够发挥多少战斗力,其实都是存疑。

    而路永所部,可谓是精锐之师,哪怕在军头林立的徐州之地,都可以称得上是上乘战卒。

    将这二者凑在一起,争执在所难免。沈哲子当然是既认可年轻人那种冲动和敢战,但也看重路永这种能够审时度势、重视事实的冷静。

    而眼下的形势,也不需要他做两难之选。黄权不知何时就会冒出来,此时退避绝非良选。新兵战斗力堪忧,如果有一个营盘固守还能加以约束维持一个基本统御,可是如果离营而出,再遭遇野战的话,那么也就只有被收割的份了,根本不可能组织起什么有效的反击。

    听到沈哲子所言,哪怕是路永一时间也不知该要怎么说,实在是遭遇黄权主力太出乎预料。在沉吟半晌后他才又说道:“使君所虑,确是深刻,末将思之不及。唯今之计,也只有据地力守待援,可争一二胜数。末将等不敢辞命,惟乞使君能善惜大用之身,奔驰取援回救苦战之师!”

    其余众将听到路永的话也都纷纷附言,他们虽不畏战,但也认识到此战不容乐观。沈哲子不只是他们的主将,更是统筹前后的关键人物,此时还是择善请援为上。

    “晋祚屡有兴衰,青史不曾著我。何必吝惜此身,假托大用,既临阵,当死战!此议不必再提,我与诸君共勉,此战若不得幸,烈骨俱埋于此,黄泉不孤!但我是向来不信命数浅薄,颓声少作,便于此地烈火焚鼎,烹食奴儿!”

    沈哲子抬手打断众人规劝,继而分令众将各自归营备战,结束这一场会议。

    河谷处的营建暂告段落,役夫们转回两河夹角的营地里开始修筑工事,壕沟深掘,垒土为垛。因为不清楚黄权部何时会出现此地,所以营垒的建筑也是从锐角尖部层层外推。

    原本储作筑城的木石材料统统用上,一两日之间,便在这两河夹角处建设起了层层营垒。这些营垒在实战中会发挥出怎样的作用暂且不论,最起码看到这层层叠防的工事,让那些大战在即而忐忑不安的新兵们有了安全感,在营垒内有条不紊的演阵备战。

    营垒中驻守外围防线的乃是路永所部老兵,将近两千人摊在外围两层防线里,谈不上阵线厚重。沈哲子所率家兵精锐后继为援,策应外线。至于胜武军新卒则被安排在了内阵核心,再往后便到了河中水寨。

    沈牧那不靠谱的家伙提议破釜沉舟,要将舟船凿沉断绝后路,被沈哲子直接无视了。这家伙只是单纯的套用典故,想要致敬项王。而此战中舟船用处还是不小,可以进退封锁水道,阻拦敌军渡水,策应陆上之战。

    游骑也都被尽数洒出,一者分往各部示警求援,一者斥候周边,打探敌情。

    时间在忙碌中过得很快,五日后,黄权所部便出现在了涂水附近。一俟出现,便即刻扑杀上来!

0639 冲阵() 
    千骑奔驰,形如黑潮,初时只是一线,倏忽壮大成束,马蹄飞奔,踏地如雷,如洪流、如利刃,在极短的时间内便将人的视野割裂划开,眼中只有那纵马飞驰,俯身扣弦的骑士,再无余物!

    沈哲子立在土夯石砌的垛墙后,眼望着前方奔驰而来的骑阵,手心略有微潮,口中也隐隐发干。真正的骑阵冲锋,他其实没有怎么见过,此前虽然做了足够的心理建设,但当真正目睹时,仍是忍不住的紧张,乃至于心旌摇曳。

    成建制的骑兵冲锋,杀伤力、机动力如何暂且不论,那种视觉冲击、给心理造成的庞大压力,实在不容忽视。虽然其众尚远,但沈哲子已经忍不住频频以手握刀,原地踏步调整站姿,以抵消越来越绷紧的心弦,随着马蹄声渐趋临近而越来越快的心跳。

    他视线忍不住转望向身畔两侧,俱是路永所部的老兵劲卒。看得出这些人也不乏紧张,前排持盾挺枪者指节隐隐泛白,而握弓引弦者也频频弹动着手指以舒缓略有僵硬的肌肉。

    虽然有这些小动作,然而这些人却无更大的异动,一个个雕塑一般,双唇紧抿,平视壕沟对面的战阵。

    对面马蹄声如春雷滚滚,战壕内却是寂静无声,如果凝神,甚至可以听到沸腾的血液冲击血管的声音!

    马蹄声越来越近,沈哲子甚至已经可以看清楚冲在最前方那几名骑士随着战马起伏而狂扇的甲片跃动轨迹,以及飞扬马鬃后那若隐若现的狰狞脸庞!

    嘣嘣……

    不是心弦,而是弓弦,马背上早已拉满的弓箭霎时间射出,无数索命的线条陡然疾射而来!

    沈哲子下意识侧身一退,待望向左右时,却见那些兵卒虽然仍是小动作频频,但双腿却如扎根一般,肩背也是纹丝不动,一个个对那夺命飞箭仿佛视而不见。

    不旋踵,垛墙外便响起一阵急促的雨点冰雹声,那一波箭雨或是落入了阵前壕坑,或是插上了垛墙,偶有引风借力飞过垛墙,继而便被大盾磕飞,不再有丝毫杀伤力!

    一波攒射过后,未及松一口气,耳膜复又震荡,洪亮的鼓声霎时冲入耳中。继而沈哲子便听到左近仿佛豆荚炸响,垛墙后的士卒们由静极转为动极,肩肘连动,呼吸之间三引于矢,而后转身退下,早有待命甲士跨步上前填补身位。

    箭雨在这区域内交织起来,笃笃矢中声不绝于耳,而在垛墙之后则有一股残忍的冷静和有条不紊。随着骑阵冲近,垛墙内开始有了伤亡,杂乱的箭矢在头顶噼啪落下,中箭者顶盾而退,待命者大步顶上,阵线没有丝毫动摇!

    在这阵前感受片刻气氛,沈哲子便也退了下来,登上了第二道阵的土台,由此俯瞰,可以看到前阵兵卒们的阵线微调,以及对面骑阵的冲锋横掠。从这个角度看去,少了几分惊心动魄的紧张,而多了一些总揽全局的淡定。

    敌阵骑兵在经过一次冲锋后,在凛冽箭雨的狙击下没能越过壕沟,阵前转向往左翼掠去。

    而在这个过程中,不乏骑士中箭跌落下来,有的直接被后继奔马撞飞,继而被踩踏于地,爆出一朵血花。有的运气还不错,手足微蜷抓住眼角一闪而过的绳索,复又跃上马背,与同袍并骑前冲!

    垛墙后箭雨如影随形,跟随着骑士们的冲锋路线一路排开,这过程虽然彼此不乏损伤,但整体折损都不算大。经过这一轮冲击横掠,骑士们开始退回,在左侧河畔集结整队。

    然而战斗却没有停止,对面营中刀盾方阵行出,速度虽然较之骑阵远甚,但很快也就来到了壕沟前。双方彼此展开了对射,两阵之前那一片区域掉落的剪枝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平铺起来!

    垛墙内兵卒开始调整,两翼收缩集中打击正面冲阵的刀盾阵。经过一阵尤为猛烈的箭雨覆盖,敌军伤亡陡增,尸体叠垛起来,然而却并未退缩,后续仍是源源不断的涌上,开始一点点蚕食前阵壕沟,用土包、用尸首将之填充!

    正面压力不断增加,兵力渐渐收缩,左翼早已经整队完毕的骑兵们再次冲锋上来。因为少了箭雨的狙击,这一次冲锋极为顺利,甚至有骑兵越过了第一道的壕沟,然而很快后备队便又上阵,飙射的箭矢将数十名冲锋最前的骑士钉死在了前阵中!

    战斗保持着这样的节奏持续了将近一个时辰,第一道壕沟正面早被蚕食近半,阻敌之能大大折扣,越来越多的士卒翻过这一道沟壑出现在前阵中。沈哲子示意亲兵将白毦悬起,江上游弋的船只顿时转向撞破竹栅、土包围成的堤口,河水汹涌灌入壕沟,瞬间将之填满!

    壕沟内尚有大量拼命攀爬的敌军士卒,很快便被河水卷起!与此同时,前阵数百名甲士翻过垛墙,举盾持枪杀向越阵而来但却后继无力的敌营兵卒!

    此阵之后,敌营开始鸣金收兵,军阵徐徐后退到了数里之外,与此方营垒遥遥对峙。原本惨烈的厮杀告一段落,两军各自收捡伤员,整顿营士。

    沈哲子也下了土台,各营兵长率领兵卒充入前阵,收治伤员,翻墙清理遗在阵前的箭矢。然而正在此时,对方军中骑阵复又陡然驰出,双方又是一轮箭雨交锋。

    于此同时,涂水上游弋舟船来报,敌阵后营正放木江上,开始泅渡。稍得平静的营垒内复又活跃起来,早已经待战的胜武军田景率众登船疾驶而上,半渡击之!

    然而这一次敌军尤其顽强,顶着箭雨泅渡过半,几乎攀上了船舷,还是在沈云率援夹击之下,才打退了这一轮的泅渡。

    艰难的一天!战斗忽而打响,忽而停顿。因为摆出了一个防守阵型,这一整天的战斗节奏始终在对方掌握中,或是前方刀盾冲阵,或是骑阵猛烈冲锋,又有泅渡,间以侧翼出击。沈哲子所部始终处于被动,虽然得益于提前准备充分,战阵未有大损,但这一整天防守下来,从兵长到士卒都是大感疲乏。

    夜幕降临后,这一整天的战斗消耗也初步整理出来,消耗最大的便是箭矢,为了避免短兵相接,唯以弓弩压制,这一整天便消耗了足足三万多支箭!而让人无语的是,消耗最大的反而不是顶在前阵的路永军,而是负责江面牵制的胜武军新卒。

    这些兵卒们今天的表现倒是不错,最起码没有乱,凡有策应狙击俱都完成。但箭矢却不要钱一般的任意喷洒,今日上阵两千人,平均每人发矢五支以上。

    晚间诸将碰面,这一个统计摆在案上,诸将都是无语。新兵就算高素质,士气旺,但不得不承认,在战斗节奏的把握上,较之老卒远甚。每每一分之撩拨,便要回以十分之反击,结果到了傍晚,一个个疲不胜甲!

    面对胡润、沈云等人,沈哲子也不客气,直斥面上,同时给路永军极大褒扬,所部甲士俱计一甲功。甲功也是甲田令的延伸,一甲功便是甲士寄食一年之俸,虽然眼下淮右尚无屯田,但历阳已经颇有规模。得胜即食,不拖不欠!

    起先求战之心甚切,结果真的战斗起来,反而是自己所部表现不佳。胡润、沈云等人心情恶劣可想而知,当即又要请战夜袭。沈哲子略一沉吟便也同意,与黄权所部一日对抗,可谓给他们上了生动一课,而黄权还仅仅只是羯胡一旅偏师而已,来日北上中原,战斗烈度之大可想而知。

    如今他们被打得一味枯守,战果如何且不论,最起码士气便难保持长旺。占据水路是他们为数不多的优势之一,如果能在这上面争取到一点主动,也是一桩好事。

    夜食不久,胡润等人还在点兵准备袭营,对面军阵忽然又有异动。万千火把齐举,竟是要直接进行夜战!

    “夜袭照旧!”

    面对胡润慌忙前来的请示,沈哲子稍加思忖便决定道,不独如此,原本准备的兵力又翻一倍。

    经过白天的战斗,他承认自己在军阵对攻方面确是不如黄权这种久战悍将,但有一点他很清楚,羯奴兵悍勇不假,但却绝对不是什么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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