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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祚高门-第48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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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算是那位驸马才高气傲,对他不屑一顾。但是别人呢?会不会有人投其所好,对自己竭尽所能的排挤打击?

    今次负荆请罪,王愆期也不奢望能够获得原谅,只希望对方能将怨恨只集中在自己一身,不要牵涉旁人。哪怕是尽夺他的部曲亲众,这也是他需要承担的后果,只希望驸马能够明辨,不要有所迁怒刻意将他的部曲驱逐必死之险地。

    一路行来,王愆期的心境由羞愤转为悲怆,待到行至沈哲子宿营前,便面对营门直挺挺跪在地上,不发一言。

    早在王愆期负荆而来的路上,沈哲子便得到了回报,这会儿正被甲按剑立在营门前,脸色可谓阴冷。如果说此前曹纳因俯拾大功而心情忐忑,只是让沈哲子略有感慨,可是现在王愆期所为便已经让他颇感愤怒。

    这就是江北倚之守土的军主将帅,一个个想得太多,不知所谓!太多心思用在了军旅之外,或是人情练达,军事上表现一塌糊涂!

    王愆期此举因何,目的为何,他怎么会不清楚。大胜一场,本来是一件值得庆贺的事情,结果糟心事接踵而来,让人不得安宁!

    王愆期跪下不久,身后已经聚起大量兵众翘首观望。沈哲子脸色阴郁行上前,居高临下望过去,王愆期与之视线稍一接触而后便忙不迭低下了头,不敢对望。

    “除下他背上乱七八糟的东西,捆起来!”

    沈哲子一手手指在剑柄轻弹,另一手则一指王愆期,冷声说道。

    亲兵闻言后便即刻上前,将王愆期按在了地上,甩掉荆棘反缚起来。围观者看到这一幕,不乏惊愕出声,后方更有一路随行的王愆期部曲兵长眼见这一幕,已是肝胆俱裂,忙不迭冲出人群抢跪在沈哲子面前,高声叫饶:“将军虽有过错,乞望使君略念旧功,稍减罪刑”

    “他有过错?他有什么过错?纵使有错,自有军法绳量,岂容余者置喙!”

    沈哲子闻言后脸色更显冷厉,挥手打断那几人叫饶声,怒声道:“逾营哗噪者,俱都缚起!”

    “使君”

    王愆期本来任命一般埋首于地,听到这话蓦地抬头欲言,却见沈哲子厉目直望着他,一时心内凛然,竟然不敢再说。

    围观者眼见沈哲子已是动了真怒,自然不敢再留此地看什么热闹,忙不迭作鸟兽散,各归宿营。场面一时间便寂静下来,只有沈哲子并亲卫,还有王愆期和那几个部曲兵长被反缚于此。

    不多久,庾怿匆匆而来,他是真的担心沈哲子一时怒极或要直接斩了王愆期。王愆期此人能力还是有的,行军以来庾怿对其也不乏倚重,当然他也担心沈哲子或会因此恃功而骄、擅杀边将的恶名。

    当庾怿赶到此地的时候,便见王愆期已经被架在了木梁上,正在承受军杖抽打。而沈哲子则站起对面,脸上余怒未息。

    庾怿心内一叹,上前说道:“维周,你这”

    “宿营甲衣不修,杖十。”

    “啊?”

    “使君莫非以为我要斩他?”

    沈哲子转头望向庾怿,笑问一声。在被王愆期激起怒气之后,他也想了不少,边将杂念太多,不能专注于军事,这也未必全是个人的原因,更多还是世道如此,积弊成俗。完全归咎于某人,这也不甚公允。穷责一人,只是泄愤,却于事无补。

    “哈,怎么会我知维周你非狭量,只是王君他、此为实在太欠考虑!”

    庾怿听到这话后愣了一愣,转而也不乏薄怒道。这件事他也记在心里,原本已经打算选个时间自己出面,将两人凑起来说和一下,化解矛盾。却没想到王愆期就这么直愣愣负荆而来,众目睽睽之下彻底将矛盾公开化,一旦处理不好,则会造成非常恶劣的影响。

    行刑十杖很快完毕,王愆期后背已是瘀痕密布,这十杖实在太瓷实,哪怕他体魄也算强健,承受下来也是痛楚难当。

    庾怿见沈哲子再无表示,便让人将王愆期放下来,涂上金创药而后加批一件衣衫才又带回来。

    这时候沈哲子已经将庾怿请入帐中坐下,王愆期入帐之后便推开左右搀扶之人,一言不发跪在了地上。

    “王将军可知驸马因何恼你?怒不相知啊!”

    庾怿指着王愆期闷声说道,心里不乏暗恨这家伙自作主张。

    王愆期闻言后略有错愕,待见沈哲子望向他的目光仍有不善,便连忙俯首道:“末将屡有言恶于驸马,礼应受惩”

    砰!

    沈哲子闻言后蓦地一拍桌案,怒斥道:“言恶与我,那又如何?我与王将军你素无深谊,难言相知,纵有言争,有何不可?因此耿耿不寐,你是来作战还是来交友?”

    沈哲子这一番话落在王愆期耳中,便觉得是在鄙夷于他、不屑与之为伍,虽然这也是事实,但被人如此直白当面讲出,王愆期仍然难免有几分不忿,只是见到庾怿脸色同样有不善,便垂首涩声道:“末将寒素武卒,诚然不堪为”

    “住口罢!”

    沈哲子听到这话,不免更加无语,只觉得实在难以沟通:“你至今不知自己错在何处?”

    “末将已知黄权转击涂中,仍要强阻庾使君来援,不念驸马之安危”

    “你是因怨**?”

    王愆期摇头。

    “你是恶意构陷?”

    王愆期又摇头,嚅嚅道:“末将、末将只是觉得、黄权去向未定,大军远途疲累,实在不宜、不宜再”

    “既然言而无错,为何负荆而来?你也算是久镇之边将,若连这点见解都无,我倒要怀疑朝廷是否所用非人!”

    “咳咳”

    庾怿听到这话,已经有些不能淡定起来。然而这几声咳嗽反而引来沈哲子的注意力,转望过来说道:“眼下是室中私话,我也就不再讳言。诚如王将军所谏,小舅你今次驰援,的确是略有轻率。”

    庾怿张张嘴,竟然无言以对,没想到话锋一转,反倒说起自己不对来了。不过他与沈哲子也是熟不拘礼,类似的交流并不抵触,被沈哲子挑错也不是一次两次,不过眼下有王愆期在场,面子上便有一些尴尬,干笑道:“我所虑者,非止兵事一端。维周你若真受兵灾,后果实在太严重。”

    沈哲子闻言后竟然点头说道:“小舅这么说,确是全局考量。我也不妄自菲薄,若非此战侥幸得胜,合肥之复,确是难称为胜。”

    饶是王愆期此刻心情恶劣至极,听到沈哲子直承自己之安危较之收复合肥还要重要,还是难免略生腹诽。但又不得不承认,人家的确有资格作此自视。如此一来,自己强阻救援反而成了不识大体的片面考量?

    “不过就算如此,王将军所谏也是无错。毕竟所任不同,小舅要眼量全盘,王将军则独慎兵事,也算各司其任。”

    好吧,自己确实就是一个浅见武夫,没有节镇之才。看到驸马一脸认真作中肯评价,王愆期顿觉无言以对。

0647 甲功寄食() 
    王愆期负荆穿营,所见者众多,从兵长到士卒可谓都浮想联翩,纷纷猜测接下来的事态发展。然而让众人想不到的是,事情最终以王愆期裸行营内受了十杖之罚而暂告段落。

    这结果可谓出人意料,又不乏人感到失望。接下来营地中也不乏热闹,属于沈哲子所部偏师的将士们自然神采飞扬,营中行路都昂首阔步。

    至于隶属于豫州军主力的将士们,则难免略有颓丧。他们虽然也有收复合肥之功,但劳师远奔,结果抢下一座不设防的空城。一直到战争结束,黄权的首级都已经传示三军,甚至都没见到活着的黄权是什么样子,心情可谓莫名尴尬,简直耻于夸功。

    接下来几日整理战获,沈哲子所率偏师队伍自是受到了英雄对待。而那些一路穷奔几无战事的豫州军主力,包括俯拾大功的曹纳所部,则担负起了清理战场的任务。

    诸军毕集涂水河谷,两万余众,加上杜赫征发来的几千民夫。沈哲子也没有让他们闲着,索性趁着人力充足,统统派去筑城。人多了事情就好办,况且要筑的这座新城终究还是军事为主,而非什么宜居的大都会。

    诸多人力投入下去,框架很快就搭建起来,整座城池紧抱涂水河谷,俯望周边,即便是淮南军来,有此城池为据,也绝难再如往年一般肆意扫荡区域。

    但这么多军民毕集于此,粮草消耗也是惊人。很快沈哲子所部携带军粮便将告罄,于是自然哪里来的回哪里去,大片失土的收复,也需要安排人分守经营。

    于是趁着整理战报准备往都内呈送捷报的时候,庾怿又将众将召集起来,正式分派战后各项事宜。

    王愆期那一件事虽然暂告段落,但余声尚未彻底平息。关于这一点,沈哲子也与庾怿多次进行探讨。诸将在人事上的用心太多,必然会分摊兵事上的精力,无论是短期还是长远来看,这都不是一个好现象。

    关乎到世风的问题,庾怿和沈哲子都颇感棘手。鄙武之风由来已久,诸将能否得用反而与军事上的建树没有太大关系,更重要的还是取决于上面有没有人提携支持。

    别处他们自然难以管到,但是在这豫州一地,在商量过后,一致得出结论,还是要刑赏分明,将诸将的精力导引到兵事上来,不要作太多无谓杂思。

    要做到这一点也很简单,那就是要尽快落实此战各项战功的奖赏。

    原本庾怿对此还有几分迟疑,毕竟战斗刚刚结束,尚未呈送台中,究竟要如何犒赏诸军,还是要听取一下台城的意见。

    然而沈哲子对此却有不同意见,直言道:“莫非小舅还以为,今次之胜台中会有超额封赏?”

    “乱后至今,此战乃是江北用兵首胜,于情于理,台中应该都不会悭吝太多吧?”

    庾怿倒是比较乐观,其实封赏如何他自己本不甚在意,毕竟此战旗开得胜,大偿他家旧罪,对他而言已经是最大收获。

    “胜则固然喜,乐也未必乐。台中并不深悉此乡人情风物,诸公各自未必没有旁计。倡议于我,奋战于我,最后还是要犒赏于我,才能收取到经营于我啊!”

    沈哲子对此却没有什么信心,他倒不是要打算割据于此对抗台中,但收复合肥、经营涂中只是一个开始。对他来说,眼前所做种种,都是为了来年趁着羯奴大乱而有更大进望来做准备。所以,他并不希望台中干涉太多。

    但是此乡隔江环抱建康,形胜之态较之广陵还要更高,想要台中不作干涉,那是不可能的!虽然战前各方已经达成一个用兵的共识,但在这共识之后,却是各自都有一盘考量。如今战争已经取得胜利,正是要将战前考量付诸实现的时刻。

    沈哲子不想因此小胜便陷入一个争执不休的局面,于是索性携胜势直接拟定出一个方案来,绝不给台中干涉更多的余地!

    “今次小胜,殊不足夸。来日之鼎复中原,才是最终目的。在此之前,无谓因小胜而自缚手足。甲田之令,正宜用于此时!”

    听到沈哲子这么说,庾怿不免更有感慨,此前在沈哲子面前,他早没了那种长辈欣赏晚辈的心态,如今再听沈哲子谋远至斯,也真是不得不承认,自己在格局上的确较之沈哲子要逊色得多。还未开战,已经设想好战后许多问题。

    边镇自主犒赏,自然不涉名爵,但是因为此前争取到的甲田令,豫州众将便可以直接论功授田。但如果只是授田,将田亩分授有功,无疑是从一个恶循环落入到另一个恶循环。

    诸将各有田亩,自然便有了荫蔽人丁的需求,要不了多久就会盘结于此,形成一个个军功豪宗,瓜分新附之土并新附人丁,进望之心难免就会不足。

    这一点是沈哲子绝对不能忍受的,所以甲田令因功授田的核心就在于甲功寄食,以甲士、甲功为媒介,让有功之士寄食于土地,而不进行实质性的占据。想要维系住利益,就要维持住兵员总量,而不是卸甲归耕。

    如果在江东,这政令是有一些不得人意,毕竟寄食之土只是账面之数,再怎么多也比不上实实在在的田亩能让人心充实安稳。

    但是在江北,羯奴随时都有可能再次南来,新得的土地随时都有可能再丢掉。与其战战兢兢的开垦,田未养熟便又易手,不如踏踏实实、固定可期的收入。

    沈哲子的底线就是,无论怎样形势的封赏馈赠,土地和人口是无论如何都要实质性的掌握在自己手中。只要掌握住生产力和生产资料,产出的财富无论怎样激励奋战之心,都不必太过吝啬。

    所以今天这一次会议,便是一次封赏会议。今次的与会者比早前沈哲子到达豫州时那一场战前会议,参加的人员要多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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