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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祚高门-第72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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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今的沈充,可以说是在朝南士中的第一人,甚至超过了前辈的陆玩、孔愉等人。但事实上,原本的尚书事权俱被剥夺,尊其位而虚其事。除了仍然得以留在台城之外,算起来与跟被赶到京府的刘超也差不多。

    当然沈充际遇要比刘超好得多,如今沈家卿位上便有两人,司农与将作俱为沈氏所执,而姻亲贺隰也担任丹阳尹。至于台阁宫寺之中掾属官长更有许多,哪怕单独以论,也已经是台阁中一股极为庞大的势力。

    更不要说沈家还有一个在江北掌兵的梁公沈维周,尤其淮南军的实力之强,甚至已经公认超过旧镇徐州,只是较之荆州略逊。

    在这样的形势下,哪怕被明升暗降,沈充也并无怨言,一副积极配合的态度。一改往年那种不乏跋扈张扬的土豪作风,甚至被朝野嘉许为年长德高的一个表率。

    所以眼下,整个江东内外局面便是,在内以褚翜、卫崇、诸葛恢再加上一个兼领中军的东海王司马冲为首,在外则以庾、沈、郗等几家掌兵。

    如此内外局面的安排,虽然也是各家磨合忍让才能形成,但是作为局中掌控平衡者,皇太后也是发挥了极大的作用。她的母族庾氏、婿宗沈氏虽然都执掌重兵,但却都没有直接干涉政务的权柄,而执政几家也都俱为姻亲门户,彼此间既有制衡,也不会伤了和气。

    在这一番调整中,原本越府最强的琅琊王氏算是被彻底踢出了局外,真正高位者唯有一个王导在皇帝亲政前夕,自太傅再升太宰,算是彻底堵死了王导再归台城执政的机会。

    但这并不意味着将青徐侨门为主体的越府势力给放弃,原本越府中的诸葛恢算是正式接过了王导手中大旗,成为越府在朝中的代表。但诸葛恢虽然也是能力卓著,威望较之王导又不可同日而语,已经完全没有办法再重复往昔一家独大的局面。

    琅琊王氏失势已成定局,尤其王舒、王彬这两脉的子弟更是虽然没有明确诏令、但却已经成为共识而被禁锢不用。

    但只要王导一日不死,其家仍然能够保持着超然地位。而且其后辈子弟虽然不及父辈风光,但也都逐渐走上两千石位置。

    王廙之子王胡之出任吴国内史,王导之子王恬则担任中书侍郎,而王旷之子王羲之则出任东阳太守。另有其他各脉子弟,也多在台阁之间担任掾属。

    这也是门阀执政的一种默契,若非生死之仇并不会将政敌赶尽杀绝。如果局势就这么演变下去,几轮执政替换之后,待到当年政斗氛围已经不再,这些各脉子弟当中,其个人或后代未必不能再次登上舞台,获得台辅三公高位。

    譬如河东卫氏的卫瓘,中朝陷于政斗近乎满门遇害,其后代在江东中兴之后也始终找不到立足之地,但到了卫崇时期,终于又是苦尽甘来,联结帝宗,再次获得执政高位,又可延续几十年家业风光。

    但未来还有希望,并不意味着当下便能从容。王导在退居之后,便几乎消失于公众视野中,除了某些大型的祭祀庆典会露面站在前排,也就只有在府内一些私密性极高的宴会中才能看到一面。

    至于王导居家生活如何,内外也都不乏好奇者。其人虽然已经不在位,但最起码最近这些年,江东时局无论如何变化,仍然难以完全淡化消弭其人存在的影响。

    但其实王导的生活很简单,每天在家临帖操琴,陶冶情趣,偶尔召集家中子弟悉心教导,只有推却不过时,才会出面接见一些屡屡求见的门生故吏。并不像时人所想象的那样,终日抑郁不能开怀,又或苦心孤诣筹谋反击大计。

    但身为一个政治人物,又是亲手缔造中兴局面的重臣,哪怕离开了时局中,又怎么能完全免于时局的影响。再没有了诸多政务操劳的情况下,王导看似豁达开朗,但其实整个人也是快速苍老下来,须发俱都苍白,身上也多了许多衰老病痛。

    外人若是见到王导目下这样貌,或要讥笑其人终究难免恋栈权位,不能做到完全的豁达。其实王导也并不追求完全的豁达,在他看来这种所谓豁达就是完全的不负责任,无论对家业还是国事。

    但他也并非失衡落寞,更多的还是一种陡然找不到自己的定位和存在价值的那种迷茫感。

    所以对于如今的内外大事,王导虽不置喙,但也保留着一份关注。台辅们虽然防备着他重返时局内,但也不至于完全封锁住他的消息渠道,所以王导的消息来源也是比较迅速的。

    这一天,王导尚在室中静坐,门生匆匆行入将一张便笺摆在案头,看到那信封上朱笔标注,王导眸子便微微一凝,而后便抬手拿起信来匆匆一览,继而脸色便急剧变化,神情复杂至极。

    默然良久之后,王导才涩声道:“速将深猷引来见我。”

    很快,一身素袍的王允之便行入室中,他生性至孝,哪怕丧期早出,但平日也都绝不着彩,以示居哀,尽管身在高门绝不外出,也无一丝放纵自己。

    眼见王允之更显清癯成熟的脸庞,王导一时间也是感慨无比,最近这些年,王门家室多劫难,就连晚辈们都难免。这当中他唯一感到可惜的便是王允之,这么多子弟当中,若讲到敢于担当、不负烈气的,唯王允之一人而已。

    这本该是庭门玉树,国之肱骨,却深受父辈所累,只能闲养家门之内,满腹才学不得施展。

    略微收拾一下心情,王导才望向王允之沉声道:“江北再传捷讯,桑梓终为王师光复,这实在是庭门大幸。我想让深猷你率一部分家人归乡探望,略整乡情,若是乡土安稳,也该思归,希望我这一副老躯,还有机会埋于故乡”

    王允之听到这话,眉弓顿时一扬,而王导也不作隐瞒,直接将那一份江北传来的情报递给了王允之。

    王允之看完之后,脸色也如王导一般变幻不定,又过好一会儿,才抬头望向王导,语调则是不乏阴冷:“江北弄事至此,貉子势大难遏。莫非太宰以为,我家只要归避乡土,便还能有方寸苟安余地?”

    

0939 梁公长害() 
王允之如此语气,已经可以说是极为失礼。事实上,自从父亲王舒被逼自刎于江州,而他自己也被朝野极有默契的禁锢乃至于刻意遗忘,他的性情便多有偏激。哪怕面对王导这个琅琊王氏如今唯一的依靠,也并无收敛之意。

    听到王允之这么说,王导神情也变得有些不自然,沉吟片刻之后才又说道:“深猷你也不必思虑过甚,往年因是故土难归,宗眷久困江东,生者追缅,亡者遗憾。如今道途已经通畅,深猷你又是我家难得沉静且能任事子弟,所以我是希望……”

    “太宰的意思,我都明白。若太宰执意遣用,我不会推辞,稍后便可归侨所整理行装准备过江。”

    王允之抬抬手中信笺,更加不客气的打断了王导的话,继而凝声道:“我只是想问一问太宰,时至今日,我家该要如何自处?太宰或是以为我因父仇噬心,又或难忍废置,所以常怀厉念。但如今沈维周竟于河北再创殊功,太宰或是宏量能容,但我却实在不能假作无事!”

    “沈维周其人,外则宽宏雅量,内则奸忌狭隘,难道太宰还不能看清其人真实面目。往年其人勾结南北宗门,穷攻我家,还可以当作争权斗势,不能相容。可是其人入镇淮南之后呢?事务统揽,痛鞭地方,诸多乡户并无弄事干军之能,仍不为其所容,驱逐于外,以乱为名而大肆剿杀!”

    王允之讲到这里,语调已经变得更加凝重起来:“这个貉奴,言之恋权都是宽容,刻薄乖谬犹甚庾亮,狡黠贪暴远超苏、祖,而其才干惊艳,又远非这几者可比。余者即便怀奸,不过危害一时,难为远患。但这貉奴若再无节制,南北各家所困不独一世,流毒遗害子孙,其害世之能,亦绝非刘、石丑类能比!”

    “深猷你、你……是否言之过甚?沈维周其人确有几分绝情寡性,然历事以来,所为仍是裨益世道,扶助社稷,比之刘石,还是太过……”

    王导闻言后便皱起了眉头,其实王允之的一些看法,他脑海中未必没有浮现过,但他半生为人做事,核心只在于一个“稳”字,哪怕是私下里评价判断某人,也不习惯过分的极端。

    而且他隐隐觉得,王允之对沈维周这一番评价,其实还是有失公允,受到了父仇的影响,过分偏激了。

    王允之闻言后便冷笑起来,又翻过信笺来再读一遍。这信上内容不少,将目下北方的局面交代得清清楚楚,淮南军独战黎阳,大破石堪,还有攻取邺城,以及徐州军西进会师。

    “沈维周其人,贪功恋权已是无可置疑,乡宗陋户尚且不能相容,遑论世族显达。淮南已有独战石堪之力,甚至还能北进攻取河北大邑,何以还要强邀徐州助战?其人一分所舍,便要求十分所得。郗公年迈力竭,早已不足稳镇徐州。貉子正是要以此插手徐州军务,要将郗公取代!”

    王允之抖着那一份信笺,语调中不乏忌恨,人言杀父之仇不共戴天,可是仇敌益发显重,而他却被禁锢门户之内,无有片甲之权。

    “太宰或是以为我已经失了中正之心,我也不必强辩。不如便与太宰稍作赌戏,河北一战,沈维周意在网罗徐州之众,击破石堪尚是意外之得。但他下一步,绝不会留驻河北与石季龙为战,必会毁弃邺城,西进河洛。若河洛入手,仍无掣肘,休养几年后,则必求取关中,以此羁縻吞没荆州之众!”

    讲到这里,王允之突然自嘲一笑,然后说道:“往年我也不乏恃才傲态,但自知人力有穷后,才觉沈维周确是盛名不虚,远非我辈可比。早年其人尚未过江,便已通悉前事后着,力助谯王出掌江夏,当时未觉如何,可是等到他由豫入司,攻取洛阳之后,汉沔已是豁然畅通。庾叔豫之流,不过助其暂假其位而已。”

    王导听到这里,脸色已经变得极为难看,沉默良久之后才涩声道:“沈维周或是真有此想,但南北各家也绝非弱类。就连我……唉!”

    对于沈维周后续意图,不需要王允之再讲解,王导也早已经有所猜度。这构想的确宏大,先以进攻河北而笼络徐州,取代郗鉴,然后西进关中将影响力渗入荆州,架空庾怿。

    虽然沈维周已经表现出足够的能力,但王导仍然不相信他能做得成,南北各家或是不乏过分关注自身得失的积弊,但也绝不会容许某一权门凌驾于他们之上,动摇他们的生存根基。比如早年的琅琊王氏,不还是被一波波的冲击落败至今,几至于后继无人。

    “此谋成或不成,我也不敢言断。但若只凭中书、护军、侍中、征西之流,实在难于干事。”

    “那么深猷你……”

    王导默然半晌,然后才又开口问道。他与王允之交谈半晌,感受最深便是这个晚辈已经极有想法或者说执念,甚至已经不是眼下的王导能够阻止的了。

    “我?我自然遵从太宰遣命,过几日便离都准备归乡事宜。”

    王允之闻言后苦涩一笑,无论他心里有多少想法,跟目下的沈维周比起来,都只是一个能够随手碾死的禁锢罪徒而已。但彼此间巨大的实力差距并没有让王允之完全绝望,他是深知沈维周是如何从一个乡宗土豪门户子弟成长到如今这一步,而他的起点较之早年的沈维周要强得多。

    而且,最起码在几年之内,沈氏看似已经势大难当,但也仍然不能完全罔顾规矩肆意而为。而这几年,便是他积蓄力量的时间。

    到最后,王允之才又说道:“淮南捷报再传,想必不久后都下又会郊祭庆典不绝希望太宰稍后能够多发劝世之人伦德音。”

    “这是自然。”

    王导尚沉浸在自己的思索中,闻言后下意识点了点头。等到王允之离开之后,才突然醒悟过来这话的意思。

    所谓人伦德音,自然是孝悌当先。如今江东的侨门绝大多数都是青徐豫兖等地南渡而来,而如今淮南军和徐州军的联合作战,不独将战线直接推进到了黄河沿岸,甚至更在河北都建立了稳固据点。

    换言之,大部分的南渡侨门乡土俱都光复,所以归乡与否便是一个侨门门户普遍需要面对的问题。而这一件事,当中能够引申出来的争执那就太多了。

    永嘉至今,已经过了三十余年,哪怕眼下立足江东的侨门并非一批到达,但最短也已经过江十几年。近年来边患压力渐弱,江东局面日趋平稳,也早已经形成了一个相对稳定的秩序。在这个时候号召侨门归乡,能够引发出的变数实在太多了。

    首先,青州、兖州、豫北等地都是新进收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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