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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祚高门-第78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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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半途中,沈哲子直接转向返回千金邸别业。今天见识了不少来自北方的奇珍异货,他也自忖家人喜好,挑出一部分公主等人或会感兴趣的物件直接带走,供她们把玩赏乐。

    因为家里多了一个渴睡的小郎君,所以家人们作息也都变得乏甚规律。沈哲子返回别业的时候夜色还未深,但整座庄园都是静悄悄的,稍有骚动之声,就连听命待用的家人们都不敢大声喘气。

    其实在沈哲子看来这大可不必,整座庄园面积极大,那阿秀小儿所占不足两尺,实在没有必要全家上下都迁就他的作息,顶多内院稍作留意,外间一切如常即可。

    但是因为有了这个小儿,他在家室内意见表态如何已经变得不重要,若是偶有分歧,甚至就连几个奶娘都要反驳他几句不知婴儿作息脾性。

    久而久之,沈哲子也就懒得发表什么看法,只等着这小儿长大能承受磨练了便带出来摔打,他虽然不会极端到奉行什么苦难教育,但也绝不容许自己的儿子养于深阁之中,长于妇人之手。

    沈哲子带回的一些物件都被妥善收放在前庭,待到沐浴更衣之后,又让人挑选几件麈尾、羽冠等玄道雅器,然后便又出了门,前往拜访居住据此不远的葛洪。

    这个世道医学方面有两个显学,一是养生,二是妇幼保健,年迈者恐于衰死,年幼者恐于夭折。葛洪在这两个方面,都有着不低的造诣,他的主业炼丹本就是妄求长生的求仙之道。至于妇人临盆危险和婴幼儿的夭折率,更是制约人口增长的大问题。

    葛洪是在年前跟随兴男公主仪驾抵达淮南,虽然公主从安胎到产子也都不需要这位小仙翁插手,但有这样一位名气极大且颇具神异的高人于近关照,总能让人安心许多。

    能够请动葛洪,倒不是沈哲子面子大。他虽然很早便通过老师纪瞻认识了葛洪,但彼此之间也乏甚交情可言。沈哲子对小仙翁的所谓神仙之道那是存而不论,而葛洪看沈哲子这醉心权欲之人也不太顺眼。

    尤其是过去几年的时间里,沈哲子借助江东陆师君、再加上由北面返回的严穆严师君,对江东天师道进行极为深刻的改革。而且其中许多的改动在葛洪这个老牌天师道成员看来,完全就是在扭曲玄传义理,这也让葛洪对沈哲子更生不满。

    小仙翁之所以肯跟随北上且一直留到现在,一方面是想整本溯源,江东天师道虽然颇为兴旺,但也夹杂了许多吴越乖论异说,清浊难辨。葛洪早就想北上溯源,以彰显道传正法,尤其是要打击沈哲子那惑世的邪法。

    另一方面便是因为缺钱,葛洪本身不治产业,即便有什么财货进项,来得也快去得也快。他想要追溯正传,编写道传正典,精力消耗尚在其次,当中所需要的人力、财物耗损才是真正令人头疼。

    所以,哪怕以小仙翁之清高,也不得不暂时受雇于沈家,做一做随同看护的人员。

    虽然葛洪看沈哲子不大顺眼,但沈哲子对这位老先生还是一直颇存敬意的。

    在他看来这位老先生那是牛顿一类的人物,虽然主业是搞一些神学仙学之类的封建迷信,但捎带手做出的一些成就已经足以震惊世人。

    当然葛仙翁是达不到牛神父那么震古烁今的高度,但也给世道带来了极大的改善,尤其是在医学方面。

    此前北方难民集聚,之所以生民保全、没有爆发什么大规模的疫病之类,除了沈哲子得自后世那些喝开水、讲卫生之类知识外,也与葛洪帮忙提出的一些贴近现实的防疫措施有关,尤其是在药物防疫方面。

    沈哲子这麦苗、禾苗都分不大清楚的水平,更难提出什么有实用价值的药材储备方案。但葛洪却长期深入于郊野乡村,尤其知道许多寻常可见又对防治疫病有奇效的草药之类,实在对淮南助力甚大。

    单单这一点,即便小仙翁有什么小任性,也值得沈哲子礼遇供奉。

    所以他也礼聘葛洪为馨士馆馆士,并动用一部分都督府力量帮助小仙翁搜集一些古章旧籍,虽然葛洪整理典籍是在发愿打击他给天师道加塞的异说。

    但沈哲子这点度量还是有的,所谓真理越辩越明,玄理越辩越混,就算辩上天去,只要灵气还不复苏,老先生能成仙的可能也微乎其微。当然,他也承认自己是在借助葛洪深厚的理论基础,对那些杂芜的玄道典籍进行一个梳理甄别,以便于更加有力的掌握天师道。

    所谓修书便是毁书,这可不是满清《四库全书》的首创。

    当然,沈哲子在这一时刻想到葛洪,也不是对老先生的研究进度有了什么兴趣。他是打算在馨士馆体系外再设立一个工程院,希望能够借助老先生的名头将之发展起来。

    。

1013 遂古之道() 
关于这个工程院的构想,沈哲子早已有之。之所以一直酝酿中,除了现实条件不太具备之外,也在于他的构想极大。

    在沈哲子的构想中,这个工程院核心还不在于技术,若单纯只是各种生产技术的传授,直接在工坊操作中就能顺便完成。

    他想要的是那种能够集结真正高端人才,并且将理论总结、科研创新和技术改进迭代集于一体,类似后世那种综合的工科类大学,或许没有那么严谨的分类,但是框架一定要构建起来。

    至于工匠卑贱之类,决定社会地位的最大因素永远都是经济基础,这一点古今皆同。

    在这片土地上,在没有划时代的生产力改革之前,土地产出永远都是最可靠且能够预期的保障,所以大量的社会矛盾往往都是基于土地而衍生出来。一个人或者一个群体的祸福荣辱或还可归结为运气,但若扩大到整个社会的演变,则就是这么赤裸裸的现实。

    沈哲子一直在思考的问题并不是改变工匠社会地位之类,而是该怎么样才能将科技的研究与整个社会最精英群体接洽起来,以避免一代重视而后便政亡人息的处境。

    葛洪虽然留在淮南且多受沈家接济,但还是保留了一份倔强,居住在别业稍远处的一座草庐中。对于小仙翁的这一点倔强,沈哲子也并不放在心上。

    所谓君子远庖厨,吃肉可以,但我不忍心杀生,这就是仁。以此类比,花钱可以,但我不愿意做权奸,凭本事享受供奉,无缺无欠,这也是修养的一种体现。

    当整个世界都在拜金、吹捧资本,你能保持一点自我,这并不是矫情,而是的的确确你的品德素质要比那些连矫情都做不到的人要高一些。大多数总在压迫少数,能够保持一点本质不变,这已经是小到个人非常高的自我成就。

    当沈哲子到达葛洪的草堂之后,早有葛洪弟子远出相迎。小仙翁名气的确不是假的,到达淮南未久,在其身边已经聚集起几十人追随,当然其中被葛洪承认为弟子的那是少之又少。

    这些人领头一个名为葛融,原本也是都督府下属员,早年杜赫经营涂中时所招揽的乡宗子弟。作为都督府旧人,本也该有显途前程,尤其去年以来都督府正面对大量人才缺口。但其人对此却不以为意,直接离开都督府追随葛洪,可见人的意趣真是千奇百怪。

    这葛融虽然不再任于都督府,但对沈哲子仍是恭敬,上前见礼并将沈哲子请入草堂,待到沈哲子问起葛洪是否已经休息,葛融便回答道“葛师近日一直醉心整编府中送来的河洛旧籍,通宵治经都是寻常。”

    沈哲子闻言后便忍不住笑起来,任你小仙翁再怎么耿介狂狷,还不是要喝老子洗脚水!

    都督府送来的那些玄法典籍,早就已经经过筛选,其中一些不符合沈哲子意趣的都已经被截留下来,葛洪能够看到的,那都是沈哲子希望他整理出来的,他所需要的只是小仙翁这个冠名权而已。毕竟在宗教信众层面,葛洪的信用度那还不是沈哲子能比的。

    沈哲子怀着恶趣行入草堂,便见葛洪并几名弟子坐在坐在大量的简牍之间,大概是因为房间中竹木简牍太多,为了避免失火引燃,所以房间中灯烛并不多,光线显得异常昏暗。而那些简牍字迹多有斑驳,需要捧起来凑到眼前才能看清楚。

    当沈哲子行入时,在他面前便是一众人借着昏暗灯光,面孔紧贴在竹简木简上。看到这一幕,沈哲子心中恶趣更浓,那么多正事不做偏偏来搞什么封建迷信,活该你们一个个视力损伤变成近视眼!

    对于沈哲子的到来,葛洪并不是很欢迎,双眼中血丝隐现望了沈哲子半晌,才勉强起身将他领到书房旁侧一个小房间中,语调都有些干涩“你也见到我实在没有闲情待客,若是没有什么要紧事务,我也不敢耽误大都督国务操劳。”

    “的确是有一事要请葛先生帮忙参详。”

    沈哲子熟不拘礼,笑吟吟坐了下来,同时打定主意就算葛洪将道典编纂完毕付刻时,他也要大加删改,为的就是回击这顶心戳肺的态度。

    如今江东印刷业尤其是这种大部头的印刷,那真是除了沈家之外别无分号,要用事实向小仙翁展现出金主爸爸的强大实力。

    “我与先生不过情趣略有隔阂,但论及志向也有相通之处,先生你又何必如此远我?”

    眼见葛洪还是站在那里不肯做,似乎打算就这么听自己赶紧讲完然后再返回去继续忙碌,沈哲子便笑语说道。

    葛洪听到这话,更有几分警觉“大都督人臣翘楚,功业彪炳,我不过乡野一浅薄陋夫,实在难作共论,也不敢妄动自比之想。”

    “先生不妨听我说完,我是要做在世行走的圣贤,而先生则要做超凡脱俗的人仙,虽然行途日远,但若论及不甘从俗,那都是相同的执念用心啊。”

    听到沈哲子这么说,葛洪那张脸反而不能再绷住,嘴角抖了一抖有心反驳几句,却也不知该要说什么。这话诚然说的狂妄,但又不得不说,若真比较起来,沈哲子较之圣贤的距离反而比自己较之仙人的距离还要更近几分,也真是狂妄的让人无言以对。

    “既然大都督都能拨冗降礼来见,我这山野小民倒也不能孤僻殊礼。”

    大概这话碰到心中某些痒处,他态度便也不再僵硬,坐下来之后甚至吩咐门生奉茶“就算功用相近,但终究情趣远离,大都督还是直言来意吧。”

    沈哲子端起茶杯稍作浅啜,然后才又望着葛洪笑语道“我近来也是多困于人事、义理,苦思无有所得,因此才来冒昧请教先生。我虽然窃以圣贤自许,但也情知差之甚远,不知该要如何求进,不知先生可有教我?”

    葛洪听到这问题倒是不免一愣,他也知沈哲子向来都是一个极度现实之人,凡有言行则必牵涉实际利害得失,倒没想到居然有兴致研究这种宏而大之的问题。

    稍作沉吟之后,他才说道“述言法行,近道不远。大都督如今已是海内人望所系之王臣翘楚,只要谨守当下之心境力用,使王业归于安定,万民容于教化,四时定序,五气归常,虽古述圣贤功也无过于此。”

    听到葛洪居然安慰甚至对自己略有吹捧,沈哲子不免略感诧异,不过很快便又皱眉道“圣言微而宏远,转述必有失义;贤迹高而博大,法效必有偏差。百家争说,莫衷一是;王霸猖獗,纷扰不休。如此观之,圣言贤迹,未必人世之幸,若是毁尽圣贤,世道可否长得安定?”

    “大都督这么想,那是已经近于邪道!”

    葛洪听到沈哲子这么说,已是忍不住悚然一惊,若是旁人说出这话,他还可以当作其人思绪偏激钻了牛角尖,但若沈哲子说来,则不得不让人心生警惕,因为这年轻人可是真有着祸乱世道能力的。

    所以葛洪这会儿已经不再将此当作简单的学术辩论,思绪快速转动,想要将沈哲子言辞中所流露出来的偏激戾气给化解掉,将之导入正途。

    沈哲子闻言后则又笑起来“圣贤举而天下恶,我也算是略具浅智薄能,偶或还有此类念错,世道其余,则更是慧愚莫辨,迷途之众不知凡几。如此而论,壮志如我,究竟是贤是奸?”

    “正因为道途难近,所以才需要诚念、正心、克己、修德,再以守一、行气、导引等诸多法持,如此才可受福于天,所作必成。大都督能行正道,匡王业,救危难,本也无需执于厉念,自可平行缓得。”

    葛洪又说道。

    “先生这么说,那我就明白了。”

    沈哲子这才露出微笑,继而便又叹息道“我虽然自己再无所惑,但却深为世道而悲啊。壮行如我,尚要感慨道业难近,此世芸芸众生,又有几人能有宿慧、才力如我,纵然修持诸善,到尾仍是一空。这么说来,与其执此狂妄之念作无功之劳,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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