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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人也纷纷回过神来,同样朝着王览看过去,知道后者才是尽头的主角,是品鉴张媛与陈止二人画作,谁高谁低的人选。
王览被众人看着,便站起身来,先看了一眼依旧埋头作画的陈止,又看了那近乎燃烧殆尽的燃香,跟着走到赵远的画作跟前,端详起来,最后连连点头。
“果然是有曹公之遗风,画屋舍、人物须臾立成,果然妙哉!虽有粗犷与疏漏之处,但因是匆忙而成,是以有不足之处,若能定下心来,细细揣摩,思虑周详再行下笔,当可更上一层楼,便是如此,也已近入品了!”
这已近入品的评价,在此时已是极高,因是临时出题,临时作画,事先没有准备,构思时间更短,有着诸多制约,等于是让人戴着镣铐跳舞,哪怕是丹青妙笔,亦要逊色几分,所以这种匆忙局面下,便能做出近乎入品之画,可见其能,只要细细打磨,成就定然更大。
毕竟很多人,终其一生,辛苦挣扎,不要说入品,很多还不得要领。
而与之相比,那曹公之遗风,更是很大的称赞了。
曹公指的就是佛画之祖曹不兴,又名曹弗兴,在原本的历史上,乃是三国时的东吴人,而今自然是新汉人士。
传闻中,曹弗兴可以在五十尺的绢面上作画,尤其擅长画人物,时称心敏手运,须臾立成,头面、手足、胸臆、肩背,亡遗尺度。
新汉仁宗刘禅,慕曹之名,请其画屏风,曹弗兴误落笔点,因以为蝇,帝以生蝇,举手弹之。
此乃“误墨为蝇”的典故,可见此人的丹青画技,已臻化境。
而这位曹弗兴,从某种意义上而言,对王览来说乃是师格,是他的隔代老师。
所以,从赵远的画作中,找到了曹弗兴的一点遗风痕迹,马上就称赞起来,然后点评起来。
赵远则收敛了之前的得意之态,做出了恭敬聆听的样子,着重记忆着,这并不是他在故作姿态,而是真心在记忆、学习,要知道,平时想要请教这位晋阳先生,那也是非常困难的,能借着这次机会,学习一二技巧,也是不虚此行的,更何况论起画风,赵远这样融合了曹弗兴之道的,能从王览身上得到很多的技巧和经验。
不过,随着王览点评了几句后,赵远若有所思,觉得颇有感悟,随后就将目光投向了已然熄灭的燃香,跟着一转,看向陈止。
不只是他,众人皆是一般动作。
陈止也已经停笔,似乎是赶在最后一刻,但在众人看来,这种逼到跟前,才住笔的行为,本身就表示了一种匆忙,很有可能是陈止没有估准时间,最后眼看时限将至,不得不将后面的步骤都省略掉,匆忙扫尾。
这就像是后世考试做试卷,最后五分钟内,囫囵吞枣一样的,把个大概都写在卷子上,根本顾不上检查和正确率,只求多做几题。
但考虑到刚才王衍、王览等人看陈止作画时的表情,众人多少还是有些狐疑的,等待着结果真正揭晓。
“左右,取我之画,彰于诸君。”陈止倒还是一副豁达样子,吩咐了家仆过来,见画作举起来,和之前一样如法炮制,取了开来。
众人顿时都好奇的看了过去,连赵远也不例外,之前这赵远作画的时候,隐隐也察觉到陈止那边有些异动,但他作画之时全神贯注,心外无物,是以并未仔细探查,所以这时一看,那瞳孔猛然扩张,倒映着一幅画卷。
嘶……
大堂中,亦接连响起了一声声倒吸凉气的声音,就见那一名名大家皆露惊讶之色,对陈止的这幅画作,很是意外,乃至有些人露出了惊骇之色,如那乐起。
原因无他,乃是因为陈止此画,一眼看去,哪怕对丹青画技不甚了解之人,亦能感受到那股奇异的韵味,其中玄妙之处,更是远超赵远的那幅画。
若问为何一眼就可分辨出来,那就是因为陈止所画,与赵远之作十分相似,但无论是屋舍场景,还是其中人物,都有很大不同。
那屋舍更为大气,不是眼前的屋舍,而是一片宫殿,有一种开拓、空旷的韵味,那建筑之中,更有一丝古朴气息,让人一看就知是古老之事。
这宫殿中的众人,更是神色非凡,依稀有今日堂中众人的风采,但从其衣饰中,也能看出来,有古之遗风。
而那细微的勾勒之处、人物的面孔等等,都是精妙无比,仿佛精研许久方才下笔,丝毫也看不出匆忙和赶工的痕迹,笔迹连接之处圆转从容,带有一种肆意而为,偏又结构严谨,有一种随心所欲不逾矩的味道。
这种形而上的感觉,已然超越了单纯的丹青之术,令人一观,心驰神往。
尤其是王衍这等宿老大家,见多识广,一观此画,看出其中技巧、神韵,已然超越了赵远的画作,但更让他们在意的,还是其中的一缕熟悉味道。
只是,仔细一想,又不得要领,想不到熟悉味道从何而来,但又有一种就在嗓子眼,下一息就能说出来,但偏偏就是想不到,因而如鲠在喉,不少人近乎抓耳挠腮。
突然,晋阳先生王览一步一步走到陈止的画作前面,仔仔细细的看了起来,表情颇为复杂。
看到他的动作和表情,王衍等人的脑海中,仿佛瞬间又一道闪电划过,将诸多思路贯穿,让他们一下子就清明过来。
“风范气韵,极参神妙,这幅画和九变倒是有几分相似!”
“不错,不错,此画乍看之下,布置颇有玄妙,略不烦曹,而细细观之,其中人物的细微之处,与晋阳之作近乎相似,只是神韵不同。”
“看王晋阳的样子,显然也是一般感触,或者说更为深刻,莫非这陈止也是个追寻曹公之道的?”
一阵议论之后,众人的注意力,又注意到画作本身上来,从画技和神韵,转移到了其画中深意之上。
一幅画,乃是勾勒而成,丹青为体,描绘的为一时、一处之景,画作本身的好坏,能自技巧判断,以上中下流评判,而真正的出色之画,往往还有背后之意,通过画面表达出更深层次的含义,让人回味,那就超脱了本来的范畴和藩篱。
陈止的这幅画就是如此。
因为陈止所画的,其实并不是今日之聚会,乍看之下,和王览所言题目似乎不符,但王览的题目,本身就是个引子。
“但凡题引,可以以此为题,分毫不差的描绘下来,亦可延伸其意,乃作追思,呈前人之事,以喻今时之景啊,现在看来,赵远为前者,而陈止当为后者,他所画之景,与今日情景似是而非,必有深意!”罗勋微微感慨,目光在赵远和陈止的两幅画上来回扫视,“单论画技,赵远便就落了下风,若是在深意上又被压一头,那书法也根本不用比了。”
隔着几个人,左廉亦感慨起来:“陈止此画,其中之景,必与来历,我心中隐隐有着猜测,莫非……”
看着那画上众像,蓦地,一个名称跳入心中。
“这是……稷下学宫?”
说出这一句的,是那近乎愕然的赵远。
第三百五十一章 妙哉稷下,自撕其画()
稷下学宫,自建成以来,其名可以说是不绝于史,乃是那春秋战国时期,官方所创之学舍,虽是齐国所创,集百家之宗师,于是思想碰撞,光辉闪烁,于是出百家争鸣之声。
那学宫建设之后,先后有诸多贤达往来,几乎容纳了诸子百家中的各个学派,如道家、儒家、法家、名家、兵家、农家、阴阳家等,都有宗师人物在其中讲学。
学宫的全盛时期,号称汇集了天下贤士千人,时人称之,天下之贤皆入此宫,蔚为壮观。
这样的一座学宫,后世无论是学何种学说之人,都不会等闲视之,更不会将之忽视,往往还多有提及,是以在先秦之后,诸多著作、讲学、家训中,都能隐约看到身影。
新汉更是如此。
要知道,当初春秋战国之时,虽号称礼崩乐坏,但士族把持权柄,血脉追溯三代,尤重祀戎,一姓多国,一氏几宗,家族之势可谓登峰造极,家国不分,一国之内的卿大夫家族,架空国君也是稀松平常的事,更有霸主之国,国君如傀儡,几卿轮流把持朝政,瓜分国土,为那国中之国,一家之地,波及几县、千乘,家宰之威尤,有的时候甚于令尹丞相。
这般局面之下,诸国纷争,大小依附,内外相搅,上下权移,方有百家思想光辉的绽放土壤,铸就了华夏历史中,最为璀璨的一页之一。
那个时候的家族,比之如今的世家,那权势不知道高到哪里去了,等闲无法相比,但多少有相似之处,是以新汉一朝,世家势大,士大夫与勋贵对立、统一,皇权衰退,政令多出,也有着几分那个时候的味道,只不过为大一统之朝,是以家族之势难复先前之盛,但百家之思,却同样可以在这般环境中蔓延、传播。
今日陈止所邀请的大小大家,多数都是没有归属于哪家书院的,但能在一方登峰造极,那也是学问造诣和根基极深,是以都是学了一家、或者几家之言的,这心里有着自己的倾向,过去也曾经听师长、同窗说过、或者在典籍上读过百家之盛景,稷下之光辉。
是以,此刻一看到陈止的这一幅画,隐隐就有熟悉之感,等赵远的口中,吐出了那三个字,众人也都纷纷回过神来,心中一凛,再看那幅画的时候,这观感竟然是截然不同了。
此时再看此画,就觉得其中颇多玄妙,本来与今日之宴有些相似,其中人的装扮和今日众人不同,但其中神韵,却隐约能在现场的人里面找到相似的。
可现在再看,却发现那迥异的气质神韵,分明是不同学说宗派的分别,有道家黄老之无为,有儒家之知世,有法家之严肃,有墨家之兼爱……
这感官感触的变化,让不少人大为吃惊。
“妙哉!未了这一幅画,在知晓其中典故之前,与知道之后,分别观之,竟有不同之感触,实乃佳作!”
“不假,更让人难以相信的,是这么一幅画,居然不是酝酿多日而成,而是当场挥毫泼墨所作,居然就有这等韵味!若是给陈太乐些许时日,怕不是要出来什么惊世之作!”
“过去未闻太乐令之丹青妙笔,今日才知,此人深不可测,若非赵子远逼迫,怕是要一直藏起来,不知其心中何意,有这等丹青之能,却不彰显于世,岂非人间一大损失?”
一时之间,众人纷纷称赞起来,对陈止的画作和人,极尽赞美之辞。
若是其他人开口,或许多少有奉承之嫌,但眼下的这些人,却殊无这般必要,因为都是成名许久的名士、大家,其中有几人甚至可以称之为宗师了,平时求见尚不可见,又怎么会屈尊降贵的去奉承陈止?
莫说是太乐令这个职位,就算是太常、太宰,乃至那人皇至尊,他们也不会轻易称赞,这甚至都不涉及到人品、人格,而是要维持位格,就不可阿谀,否则名望受损,那是什么都补不来的。
而且,他们也都看出来了,这画作的比拼切磋,其实胜负已分,莫说陈止之画的画技如何,单说这画中深意,就已经远远超出。
题目是今日的聚会,但本就是话题作文,赵远是依葫芦画瓢,中规中矩,而陈止则是延伸发展,紧扣主题,又连接过往,引人追思,令人向往,简单来说,就是逼格更高,在场的大家,若是不称赞陈止的画,难免就给人一种没有文化的感觉,只懂的画,不懂得道,一下子就被人比下去了。
如此风气之下,就算有人欣赏赵远之作,亦不会在这样的场合提出来,更何况,陈止之画的技巧,也在赵远之上,没有临时书就时的匆忙之意,无论是构图、细节、意境都尽善尽美。
连王衍都忍不住感慨道:“难怪守一之前作画,要到燃香尽头,原来他早就是胸有成竹,整个作画都在掌握,增一分则多,减一分则少,如今乃是正好啊,后生可畏,后生可畏啊!”
“长者谬赞,止愧不敢当!”陈止拱手摇头,说的也是心中实话,他得了那《萧规曹随册》的加持,临时拥有了王览那近乎宗师的丹青画技,感触入心,是以福至心灵,靠着心中记忆,构思了稷下学宫之景,那心里构图迅速完成,一笔一划皆在一处,还未下笔,已是遍览全局,所以作画起来颇为从容,能精准的把握时间,不浪费一分一秒,在最后时刻完成画作。
但另一方面,他深知这是外力,乃是临时拥有,不可长久,亦不该依仗,更不能狐假虎威,而且心里还存着学习的念头。
先前他提取了陆映的音律之能之后,就在摸索着学习之法,想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