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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河惊涛-第3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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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说书人仰天笑不止,慢腾腾踱步到他跟前:“问吧!”

    “先借我几个铜钱。”

    “行。”

    “还有……”他把声音压低到周围没人听得见的地步,“胭脂。”

    “什么?”说书人以为自己听错了。

    “哪里有卖姑娘家用的胭脂?”

    “前阵日子问银发簪,今天问胭脂,你掉进花丛了?”说书人继续有一搭没一搭地调侃他。

    “你小子到底说不说?”

    “江湖上的事问我,女人的事,问掌柜的——不过你刚刚惹火了她,看样子帮不了你。”在谢君和暴跳如雷之前,说书人已闪出了危险区域外,张扬着纸扇,与其他酒客打趣谈笑。

    嫣红从帐台后走来,殷勤招呼着客人,偏就不看他,直到走过他身边,才撂下一句:“镇北朱雀街有一家,出门往东两百步,右边巷子里也有一家。”

    谢君和眼前一亮,想要道谢,却见嫣红仍不看他,径直走去了后桌,倚蹭着富商模样的中年男子,搔首巧笑,甜言蜜语,卖弄着姿容。那商人早已看得两眼呆滞,痴痴傻笑,举止也失了规矩。

    谢君和直想吐。提剑起身,震得桌椅杯盏吱嘎叮当猛一阵响,把那富商吓得回了魂似的一抖。

    两个时辰后,提着剑的谢君和在两个胭脂店铺里七手八脚地把每一种胭脂都翻腾了个乱七八糟。

    揭了盖,放在鼻子底下嗅嗅,摇头,顺手往货架上一扔,时不时一个喷嚏让老板的脸色又凝重一层。记不清自己打了多少个喷嚏,也记不清吓跑了多少客人,终究还是有所收获——他花光了口袋里所有的铜板,在崩溃边缘的老板近乎驱赶的鄙夷之下,拉长了脸,怀揣着一小盒胭脂回到楚家。

    不知情的望着店铺里的乱象,还真以为有人会无聊到打劫胭脂铺。

    唯一惊喜的只有楚雪海——当一盒颜色亮丽的胭脂莫名其妙地被递到自己的鼻子底下,告诉你,这是你的了,任何女孩都抵御不住这样的诱惑。

    但谢君和总是有本事让人的心情从如入云端的天上狠狠撞击地面:“查了一下午,什么结果都没。看着老板脸色难看,省得他到你哥那儿告我状,可买回来也没处扔,就算做道歉吧。”

    于是换来的只能是楚雪海山呼海啸一样的愤怒。

    幸好段诗雨拦着:“谢大侠查什么案子,居然跑去胭脂店?”

    “一种香。”

    诗雨好奇道:“杀手身上的吗?难道她是个女人?”

    抓了抓头皮,唯有叹息而已。

    “要问香气,谢大侠该去找她。”诗雨蛾眉轻挑,暗笑隐现于纱巾背后,“楚夫人院子里的香气类别可比普通胭脂店里的多得多。”

    “别!”雪海匆忙插嘴,“要找,也让我那灰狼哥哥自己去找。”

    君和懂她的意思,咧了咧嘴。芝兰苑,他确实没胆量乱闯。

    于是,素来与江湖格格不入的芝兰苑里多了一柄匕首。耀眼的寒光下,薇兰把它托于丝帕中轻轻端起,翻来覆去查看。楚涛淡漠地静坐一旁,兀自品着热茶。

    “血气盖住了几分香韵,加之隔了一日,不好断言。”

    “若难办便作罢。”他并不对此抱着希望,谢君和的心血来潮、段诗雨的一时之言、楚雪海的胡搅蛮缠,居然就要从香气中追寻凶手,说来也可笑。一杯茶喝完,什么结果也没有。不觉抬头四顾。

    “等一等……”薇兰没有抬头便知他又要走,放下手里的东西疾步近前,“再坐片刻,行吗?”

    楚涛讶异地望着她,委屈的笑容始终维持在她苍白的脸上——她不敢不笑。他笑了:“我没怪你啊。这事本不需要你插手。”

    “可……我会做好的。只一会儿……”

    她的恳求永远是这么简单,他听得真真切切。确实,太久不回来了。久得连雪海都看不下去。可他总是记不起还有这么一方庭院。轻轻拥着她的肩,牵起她的手:“兰,我不走。”

    喜出望外而又手足无措起来。

    手心似火。他模糊想起汪叔曾提过,她病了,又说不严重。什么时候提起的呢?也许是在他练剑的时候,也许是在他想事情的时候,也许……完全记不起来了。这一茬话当然就好像风刮过似的,散在当时的空气里了。望着她满足的笑容,他掩饰着略微的歉意:“病了也不告诉我?”

    “小事而已,怕打扰夫君。”一脸娇羞在他的直视下无处躲藏。

    摇头不止,轻道一声:“傻!”

    “不傻,”挣开他的手臂,坐到书桌前,细致工整的小楷在纸上一笔一划延伸:“沉香、郁金、麝香、灵香草、橙花、蜂蜜、白兰、雪菊……”笔突然停住,侧目而思,又徐徐摇头。

    “怎么?”

    “太过寻常,缺了关键。”

    “那便不去管它。”楚涛搁下她手中的笔,揽着她的腰肢,俯身向她的唇深深地一吻,不容她抗拒。

    双唇相遇的瞬间,泪水顺着她的脸颊滑落。抱着他,用尽全身力气,贴紧他温热的胸膛,听着他沉稳的心跳,还有凝重的鼻息——没错,他真的在身边。却害怕一松手,眼前的一切又荡然无存。

    炽热的吻,顺着她发烫的脸颊、耳根,滑到脖颈,点燃着她的整个身躯,仿佛整个人都要融化似的绵软乏力。

    她却甘愿燃尽了,化尽了,为他。

    明知不到天亮他定是要走,也知道他根本没有在意过她究竟在纸上写下了什么,更知道他一旦出了庭院就不知再过多久才会记起芝兰苑,甚至知道,就连这一吻也不过出于怜悯她的孤独——连她自己都分不清,到底是嫁给了他,还是嫁给了这庭院。

    却似一只向着光亮的飞蛾,哪怕燃尽自己,也已奋身不顾。

    然而他永远也不曾意识到,她多希望走进他的世界。

五十一 血海翻波(上)() 
黑石崖的晨曦绽开在一片艳红里,当紫霞漫天,彤云密布,迎接着初日跃升的,却是一声失魂落魄的惊呼。什么事?彼此追问,知情者或奔走相告,或窃窃私语。当另两声凄绝的哭泣从镇子的其他角落传来,大家再也按捺不住故作的镇静,不多时,整个镇子陷入了多年不见的慌乱与恐怖。熟人相逢,不再有笑容与寒暄,代之以摇头、躲闪。多了步履匆匆,也多了吱嘎作响的闭户声。

    一队佩刀的官兵把玉器店围得严严实实。片刻后,慢悠悠的官轿晃过石板路,停在玉器店门口。身材肥硕的县官大人缓步下了轿,捕快们拥上前纷纷阐述案情。昨夜,李掌柜事先接到邀约要谈生意,便夜宿店中等待访客。早上伙计来看,只有满院的血。李掌柜身上被砍了七刀。致命的一刀在脖子上,直接切断了喉管。

    穿过做生意的铺面,会客的后厅里斑斑血迹,以及家具推撞的痕迹。延伸到账房,再到货仓门口,最后到院子里,凄艳的血痕,拖曳了一路。县官在后院前一个战栗,停下了脚步。他看到了院中井台边流干了血的尸首,也看到了粉白的院墙上用血写的大字:“为富不仁者杀”。还有一行血脚印,从从容容地,从井台边延伸向后门口,凭空地消失不见。

    更为奇怪的是,留下如此杂乱恐怖的现场,周围邻居没有一个听到呼喊声。

    院子里已经站着个鬓发微霜踩着木屐的男子,四处转悠了一圈,向身边小厮道:“去,请楚掌门来此!”县官堆着假笑致意:“蒋爷,您怎在此处?”被称为“蒋爷”的,早年也曾混迹官场,颇有些声望。辞官后,便在黑石崖下做着丝绸香料生意,交友甚广。“李掌柜是我的朋友。横遭不测,实在令人痛心啊!”“是是是……”县官见了他也要敬他三分。

    小厮刚跑出院墙外,就见一匹高头白马停在了巷子口。楚涛一跃而下,抛了马缰快步往院中而来。身后,谢君和、汪鸿、刘医师尽皆到场。马鞭尚握在手,楚涛匆匆抱拳行礼:“晚辈来迟,恕罪。”

    县官端稳了威严的架子:“楚掌门,近来江湖人似乎不太规矩?”

    “有个挑事儿的杀手。我的人已在追查。”

    “这事儿也是杀手干的?为何作案?”

    “复仇。”

    “这事儿,你看着办?”

    “尽快吧。有了消息,立刻回禀。”心照不宣地一笑,官员离开,剩下的事就交给了楚涛。

    蒋爷却极为不满地皱皱眉:“楚掌门真是越来越难请。”

    楚涛客套地一笑:“不敢。适才在别处,耽搁了。”他扫了一眼院中情况,对身后三人使了个眼色,三人便一点不耽搁地分头查看起情况。刘医师直奔尸首,谢君和在院子里四处翻腾,汪鸿则找了伙计家眷问话。蒋爷瞥了他一眼,长叹道:“我与李掌柜几十年的交情,深知他为人。从来就是乐善好施,时不时地接济邻里。从不与人结仇!这杀手何故写下如此辱没人的字句,实在令人愤慨!”

    楚涛深知他是针对着刚才自己脱口而出的“复仇”二字感慨:“李掌柜为人我也知晓。可是,满屋的珍宝不失,帐台里分文不取。七处伤痕,处处见血,先是双臂,再是胸腹各一刺,而后双腿,最后一剑封喉。这种放干了人血的杀人手段,非深仇大恨,决然做不出来。以生意为由约见,待伙计散尽,正门入,行凶,后门出。杀人的血迹纹丝不乱,一旦出门,一点追踪线索不留。‘为富不仁者杀’的血书,怕是掩盖其中深仇的最合理借口。”

    “你怎么知道?”蒋爷惊诧不已,他才刚刚踏进这个院子,未曾盘问,未曾研查尸首。

    “我刚从金器铺、钱庄过来,见血迹已知大概。一晚上三起命案,这杀手可够忙的!只是另两个掌柜为人不似李掌柜干净,要寻仇的不少罢了。此人嗜血成性,累案在身。行事周密严谨,另外……”

    “照你所说,为什么没有人听到呼喊?”

    是啊,似乎一切到了这里就解释不通了。

    “我不管他是什么目的,楚涛,”蒋爷直呼其名道,“我要看到的是凶手被绳之以法!”在他看来,楚涛冷静得简直冷血了。

    “少主!”汪鸿惊骇地领着小僮飞奔而来。小僮道:“昨日晌午,有人递来张帖子,说要找主人谈一桩生意。按规矩,我立刻递给了主人。那帖子有一股很奇怪的香味。这会儿家里怎么也找不到那帖子了。”

    “在火盆里。”谢君和走出来,冷冷地一斜眼瞟向蒋爷,“如果是见不得人的访客,这帖子可不能轻易示人。我刚看过后院的火盆,沾着点新纸灰。那两家同样如此。”

    “这算什么线索?”蒋爷很是恼怒。

    查验尸体的刘思仁也起立应道:“右手,血气之下,果有暗香。”

    楚涛发话:“请蒋爷帮个忙——蒋爷官道上的朋友多,打听个惯犯应当不是难事。此人不算年长,眉清目秀,常携奇香。比起势大力沉的刀,更爱使身法轻灵的剑,轻功当是不错。杀人手段干脆,事后踪迹难寻。且只杀人,不问财。兴许还和西域有些关联。我只要他的消息,哪怕只是个名号。”

    蒋爷冷着脸一扬眉:“好,我就帮你去问消息。”

    谢君和很不痛快地朝着那退出去的背影白了一眼:“什么破人,你怎么得罪他了?”

    “生意场上老对手了,什么记性?”楚涛边数落边退出去。“七年前,他从我手里抢走几单香料生意。五年前,他托人给秦啸捎信,希望借北岸之力分化我那镖局生意。四年前,我找人帮着段叔挤兑他,得来几单丝绸生意。三年前,我把他的两个水贼朋友送进了牢房。”

    “小角色,没印象。我只记揍过的脸和仇人的脸。”

    “难怪我和汪叔的脸让你永世难忘?别无聊就欠揍。”楚涛一拧眉毛,抛给他一个背影。

    汪鸿立刻在他身后帮腔:“对,欠揍。”

    谢君和心中顿时火起,痞性便再也收不住了:“不就是当街开打么?隔了十年还记仇,不解恨的再打一架?”

    一直插不上话的刘思仁被他们这一提,立刻想起了十年前大街上的那一战——那么没风度的事,楚涛也就做过这么一次,还不是谢君和害的?

    憨厚的刘思仁眯着眼微微一笑:“是,有那么些……欠揍?”

    楚涛却骤然沉下脸来立在巷口不动了。

    齐恒的醉脸正在街角晃悠不止。

    谢君和冷笑着搓了搓拳头:“欠揍的脸那么快就送上门了?”

    楚涛一胳膊拦着他,小声道:“别生事,我们走我们的。”摆了摆马鞍,正了正辔头,却听隔街传来招呼:“哟!楚掌门?见着客人也不打个招呼?”

    谢君和低声插话:“你想撤,可那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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