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惊雪记-第2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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递给一脸苦笑的凤承平,轻笑道:“别拿出一副要命的表情,这又不是什么毒药,只是师姐我自己熬的草药,对凝神补气很有效用的。”

    凤承平苦笑不止,但听到“凝神补气”四字,心中一跳,接过手来,也谨慎地接下药罐。抬起头来,却又看见唐盈弦清亮的眼眸,但两人的眼神一触即散,只听唐盈弦低声说道:“今天听师弟讲了这么多,原来承平师弟你也很健谈。可为什么你从没提到过自己的父母呢?”

    凤承平面色顿时一僵,稳健的双手也是轻轻一颤。唐盈弦自知失言,眸中色彩黯淡,歉然道:“对不起……”话未出口,凤承平挥手打断,神态恢复如常,他笑了笑,说道:“本想下次再对世界说,但师姐问起,那我就只好再在这里赖一会儿了。”语罢,凤承平将药罐放在桌上,轻声说道:“我自小没见过我爹……”

    身边的唐盈弦听闻此言,全身不由得一震,眸中氤氲又聚在一起,凤承平似是没注意,继续说道:“我常常想,我娘一定是这世间最好的人,儿时我由叔父叔母收养,我每年只能见到几次娘,她每次都那样匆匆地来,又那样匆匆地去,可我每次看见她,都会感到由衷的高兴,因为我知道,我也是有娘疼的孩子,不比那些孩子差。”凤承平呼出一口气,似是吐出了心中的积郁,但他的语气仍然平淡,仿佛在说一个漠不相关的陌生人:“娘每次拉着我的时候,我都想,她那双手握着真温暖啊,仿佛天底下没有什么东西比这双手更值得我珍惜。每次我们都有说不完的话,可我每次都知道,娘并不高兴,说不清为什么,那只是一个小孩子纯粹的感觉罢。现在想来,她大概是在想那个人。”说完嗤笑一声,摇头道:“我娘等了他一辈子,他却从来没露过面,我想娘那几年怕是都在寻他,我原本很恨他,恨他恨到希望将他千刀万剐,剥皮抽经。”不觉间,凤承平的话语带了三分阴狠,唐盈弦在一旁听得心底发颤,凤承平又呼出一口气“他为什么要抛妻弃子?我不知道。可现在我想,既然是娘执着于心的人,怎么会那么做,应是有他的苦衷吧?可到了我八岁的时候,娘也不再来了,只是留下一封信,大概是说她暂时脱不得身,待得日后再来找我。所以我每年还是都会再回那个小镇一趟,我担心要是我哪年错过了,我娘就真的找不到我了……”说罢仰起头,嘴角泛起一阵苦笑:“啊,我竟然废话了那么多,对不起,这些事,师姐听听就忘掉吧,都这么晚了,盈弦师姐,我告辞了……”说着凤承平准备拿起药罐,离开这里,有些东西他藏在心里面很多年,今晚一齐倾泻出来,他不知道自己还能忍多久,只有选择快些离开。

    不知为何,这些话他本应该对外人说起,这是他早已深埋于心的记忆。可当他面对唐盈弦的低声询问时,竟不由自主的就说出这么多来,大概盈弦师姐也和娘亲一样,一样的温婉善良,才会不自觉得让凤承平说出了心中的禁忌,这种感觉,就像……

    “承平,”唐盈弦温婉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凤承平的脚步停下了,听得她继续说道:“以后,就叫我姐姐罢……”

    这种感觉,就像……亲人一样啊。

    凤承平没有回头,只是点头道:“好。”

    “真是对不起……姐姐竟然问了这么蠢的问题,让你想起以前那些……”唐盈弦走到凤承平身后数尺处,歉然道。

    凤承平竭力平复着心境,望向老屋的方向,说道:“有个老头儿常对我说,过去的事情难以改变,我们真正应该关注的,是这双手,用它来把握住现在。虽然他时常胡吹海骗,偏偏这句话我不太想去反驳他。”

    唐盈弦一愣神,旋即摇头柔声道:“承平,你这样就好,看来我的担心是多余的了。”

    凤承平目光不变,笑着说道:“谢谢你,姐姐,我在这个世上又多了一个牵挂。”

    唐盈弦点点头,她刚才自觉失言,听过凤承平的回答后更是担忧,但此刻她已感觉凤承平心境恢复,心中悬着的石头总算落了下来。她默默说了一句:“路上小心。”便向药房走去。她不愿回头,不愿看见凤承平的眼泪,同时,也不想让他看见自己刚刚眼中的泪光……

    凤承平提着药罐,进入密道,飞奔回老屋,一路上,他的脑海中有闪过许多画面,老屋的七个人,早就已经将对方视作亲人了吧。凤承平向那盏还亮着灯的房屋走去,轻声喊道:“师兄,师兄?”

    不多时,房门打开,一名不修边幅的灰袍男子看着凤承平,双眼微眯,似乎怎么都睁不开一般,笑道:“小师弟这么晚还不睡,莫非又来寻我开心?”凤承平摇头,走近房内,将药罐放在桌上:“这是凝神补气的药,我想李昔师兄经常熬夜,所以就给你带来了。”

    李昔拍拍手,桌上的图纸散乱的放着,他也毫不在意,只是笑道:“这不会本是给你小子的药,而你觉得太苦就给我了吧?”

    凤承平连忙摆手:“师兄,天地良心呐。我真是想着师兄才带过来的。”李昔摸了摸凤承平的头,笑看放在桌上的药罐:“开玩笑的,师弟的心意我明白。不过这么多年我都这样过来了,现在你让我喝这个,哈,我恐怕还真有点不习惯。咦……”李昔突然顿了下,随即看着凤承平,眼中精光一闪,倦态一扫而空,问道:“小师弟好像不开心?有人欺负你?大师兄去帮你收拾回去。”

    凤承平摇摇头:“师兄不必挂念,我只是想起一些往事,多有感慨罢了。倒是师兄可得注意身子,冬夜霜寒,虽是内力护体,却也容易落下病根。”

    李昔面带疑惑的看着凤承平,看他面相,不似说谎,点头应声道:“知晓了。我听先生说,过得不久,你又要出门去,唉,早些休息,有什么不懂的明天可以来问我。”

    凤承平施了一礼,随后退出屋去,烛光下,李昔看着桌上散乱的图纸,喃喃道:“真的要制造出来吗?”

    回到自己的屋里,凤承平将门窗锁好,从床头摸出一个精致小巧的锦盒,仔细打开上面的七巧锁后,小心翼翼的从里面拿出一件物事。昏暗的屋中,凤承平看着手上的点点萤光,那是一块凤型玉佩,玉质虽不是上乘,上面的雕纹却是极其细致,栩栩如生,可以想象雕刻它的人拥有着怎样的一双巧手。凤承平将其放入怀里,盘膝闭目,当年的情景再次浮现在脑海里。

    “平儿,喜欢吗?”女子将玉佩放在孩子手中,轻轻问道。

    “当然喜欢啊,只要是娘亲做的东西,孩儿都喜欢。”凤承平将玉佩双手握住,闪着一双大眼,笑吟吟的望着女子。

    女子轻抚孩童,说道:“平儿啊,你要时刻带着这块玉,传闻玉可护主,希望它能保佑你平平安安健健康康的长大。”

    “嗯,我一定会带着它的。”当时自己什么也不懂,但还是努力的点点头,将玉佩紧紧地攥在手中……

    凤承平低吟一声:“娘亲,孩儿在努力着呢。”

    言罢褪下天狼衣,露出右臂上的秋水,凤承平将其握在手里,脑中开始构建那日在封械堂听到的起手,拆卸,制人之式,秋水也开始随之挥舞起来,破空声充斥在房内,凤承平此时不敢加注内力进去,天晓得这刀会不会再使性子,屋内放的可都是一些重要的东西,倘若一时控力不稳,刀气纵横,自己到哪哭去?

    凤承平闭眼凝神,心沉如水,而秋水在他的手中不停的挥舞着,刀刃如霜,映射出的清影在屋中飞舞,丝毫没有凝滞的感觉,凤承平的挥刀越来越快,越来越急,到最后刀影竟充斥着整个屋子。如此持续了两刻钟,凤承平手中的秋水顿然停下,满屋的刀影也在刹那间消失。

    他睁开眼,看着手中光华散去的秋水,叹气道:“老头儿交的刀法确实不简单,我已在脑海中拟合过无数次,可还是没有那天在封械堂的感觉。也罢,才学两日,就想练成,是我太过于心急,对了……”凤承平下意识之中,将内力注入刀中,岂料秋水猛然暴涨两寸,凤承平一怔之下,断绝内力,没有内力的维系,秋水又渐渐恢复原状。

    凤承平百思不得其解,为何昨日近乎灌注半数内力,才让秋水有所变化,而今天仅是轻轻一试就让其暴涨两寸?凤承平再次将内力输入,待得确认刚才发生的并不是梦境后,尝试将大半内力持续注入,却发现刀身扩展到一尺六寸长后,就不再有变化,只是刀尖不断的颤动,仿佛随时都会喷薄出来一般,凤承平压下心中的喜悦,默默将刀放好。

    “这样的话,此番出行就好办多了。”他倒在床上,刚刚的烦恼已是全部忘去,笑意在脸上渐渐扩散开来。

第30章 剑器动四方(上)() 
碧如跑过来拉扯着楼云渊的衣袖,嗔道:“你发什么呆呐,水师姐的剑舞就快要开始啦。”楼云渊这才回过神来,歉然一笑,跟随碧如走进亭台中,他环顾四周,发现随行的同门都已安静入座,自己老脸不由得一红,还好没见到戴语书的身影,不然恐怕是免不了一道训。

    碧如将楼云渊带到一个视野还算不错的空位边上,楼云渊施礼入座,碧如还礼过后,端坐于其身旁,低声说道:“等会儿看师姐剑舞的时候,如果有什么不懂的可以问我。不过师姐这几年都是独自谷中苦练,我们也很少见到她的身影呐,这次可得好好看看……”话音未绝,碧如已经自己捂住樱口,向庭中看去。

    楼云渊微微一笑,碧如虽然看上去资历较老,不过终究有些行为举止像是小孩子一般。他稳定心神,正欲一观那碧如口中称赞不已的水师姐是何模样,忽然间白光一闪,剑身微荡,声如龙吟,直沁心神。楼云渊全身剧震,只见庭中女子身着蓝衫,包裹着其修长的身段,此时她手持玉龙,双眸细细地看着手中长剑,好似浑然忘却了外界。楼云渊直视着她,只觉女子眼眸里似是掩盖着一片化不开的浓雾,拒人于外。此时她独立于台,发髻高挽,身上散发出一股圣洁不容侵犯的气质,恍如画中仙子走出图来,令人目眩神驰。女子环视四周,待得看到楼云渊时,柳眉微蹙,樱唇轻微耸动,似乎想要说什么,却忽地一笑,双手抱拳,倒持玉龙,向周围行了一礼,发出一阵清脆的响声,楼云渊此时才注意到,女子脚踝处缠着两个小金铃。

    楼云渊入谷之时,先是叹服于谷主云无心的祸国妖影,后来夜晚寻音,对云泠的俊秀身姿更为惊叹,可现如今,面对台上持剑的水姓女子,楼云渊脑海中毫无欲念,只存有那剑器低吟时的触动。

    昔有佳人公孙氏,一舞剑器动四方!楼云渊今日终于知道杜子美在看到那位传说中的公孙大娘剑舞之后,内心被雕下多么深刻的刻痕,以至于竟数十年念念不忘,才得以写下那传唱千年的诗篇!

    女子手上的剑器刚一挥舞,楼云渊就感觉到腰间的佩剑似乎要脱鞘而出,追寻那交错的剑影。他忙伸出右手,牢牢握住不断低吟响应的佩剑,同时目光紧紧的跟随着台上女子的一举一动。

    剑本是一柄普通的剑器,但此时挥舞在女子的手中,仿佛获得生命一般,不断的向四周低语着,那一幅幅画面,好似跨越时空,穿越千年,从那个盛世唐朝走出,又走入这个尚未安定的朝代。时移世易,白云苍狗,唯一未变的,似乎只有那一颗舞者的心。楼云渊恍惚之间,似乎感觉她与剑器正在慢慢融合,那柄剑,已经融入她的生命之中,她心中的喜怒哀乐,她感受的世态炎凉,正在一点一点的从剑尖处宣泄出来。

    楼云渊只觉那抹蓝色的身影已经印入自己的脑中,女子舞剑的频率并不算快,但剑光从未曾断绝,配合她的舞步,一剑一浮生,一步一莲华,连周围的气流都舞动起来,好似她飞舞的蓝裙一般开始附和她的舞步,天地之间,只余一人一剑而已,金铃发出一阵阵脆响,楼云渊只觉自己的心神已渐渐的被铃声攫住,却没有丝毫挣脱出去的想法。

    观者如山色沮丧,天地为之久低昂。楼云渊早在书中就看过关于剑舞的记载,女子剑舞千年来最为出名的便是那位公孙大娘,可最后也只是为那开元盛世的绣锦上留下一朵花,而之后不久,这个乾元盛世,便被突如其来的安史之乱撕得粉碎,残花凋落,又有何人去在意?楼云渊当年看过之后,也只是轻叹一声,女子剑舞,终究是伴于君侧,葬于梨园。

    如今,亲眼目睹女子的剑舞之后,楼云渊发现自己想错了,彻彻底底的错了。真正的舞蹈,本来就是生命的象征,是力与美!是热忱与自由!舞者疯狂的跳动,就像永远不会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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