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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与上帝-第2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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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幅《叫堂传教图》,画面为:众教徒围成半月形向钉在十字架上的一只猪跪拜。
在其身后不远,有三对男女搂抱在一起淫乐,旁边都写有“传教”字样。配于画面
的联语是:
        臭流二千年万分不堪,听八方一熟半生,随意成两成双人鬼女男同枕
    睡;
        图告十九省百姓通晓,合五服四邻三党,谨防亡六亡七天猪兄弟进门
    来。
妇女贞节,在当时既是一个极为人们看重的道德荣誉问题,也关系到宗法制度所特
别注重的血缘纯正与否的问题,是人们非常敏感的,极易收到宣传效果。
                             岂容灭我众仙佛
    除此之外,“存仙佛”也是周汉崇正辟邪论中一项很引人注意的内容。在周汉
的心目中,释门众佛,道教诸仙,虽说比不上孔老夫子,但毕竟“流异源同却不邪”,
其间关系“譬如日月与星辰,光分大小不相悖”。他指斥洋教不但冒犯了孔圣人,
而巨侵害了长期以来能与孔圣人和平共处且护情于他老人家的华夏诸神,像“文昌
帝君、关圣帝君、太上老君、释迦佛、观音菩萨、灶君司令、财神老爷,以及一切
大小正神”'注',号召人们通过祛除邪教来保卫之。
    不仅释、道两家是为孔圣人的左膀右臂,而且华夏数不清的各路神灵已成为人
民日常生活中的“实用品”,多神供奉成为中国民间传统习俗中的重要内容。它既
是伦理文化的陪衬和补充,又是其培植土和保护液,同时也有在民众中联络群体感
情、协调群体行为的重要作用。基督教以其严格的一神论,要将华夏诸神统统否定
和排斥掉,自然会引起民众的仇恨和强烈反对。因教方干涉民间迎神赛会、请龙王
祈降雨等活动而引起的冲突事件经常发生。周汉在这方面的煽风点火,效果可想而
知。
    事实上,民间不仅仅要维护华夏神族的存留权,而且惯以他们作为搏战邪恶的
克星,这在义和团身上表现得再典型不过了,仅从其一则咒语中便可以斑见豹:
        天灵灵,地灵灵,奉请祖师来显灵,一请唐僧猪八戒,二请沙僧孙悟
    空,三请二郎来显圣,四请马超黄汉升,五请济颠我佛祖,六请江湖柳树
    精,七请飞标黄三太,八请前朝冷如冰,九请华伦来治病,十请托塔天王、
    金吒、木吒、哪吒三太子,率领天上十万种兵。'注'
    周汉不遗余力的反洋教活动,自然为教方所深恶痛绝,不能听之任之,通过其
政府外交机构不断向清政府施加压力,要求予以严惩。清地方当局虽恶于周汉开罪
洋人、惹是生非的做法,但也因其反教宗旨和影响而有所同情和庇护。湖广总督张
之洞在向总理衙门的报告中就认为,周汉“自以崇正黜邪为名,以杀身报国为辞,
若加参办,既于政体有妨,且湘省无知之人必为激愤”'注'
    但迫于外国的压力,也为遏止事端,到底还是将周汉逮捕。在审理过程中,周
汉对所言所行明认不讳,且大包大揽,不以为罪,反以为功,态度非常强硬。最后
被以“疯癫成性,煽惑人心”的罪名,判决照疯病例长期监禁。在狱中,他一直坚
贞不屈。据说,后来有萍浏醴起义中被捕的革命党人与之同狱,请为作书。周氏狂
草“龙虎”二字,题云:“虽遭虾戏犬欺,一神威犹在,哈哈!”这时他已60多岁,
倔强不减当年。可见,这位“周孔徒”始终没有发神经,只不过是在特定环境条件
下,由传统文化造就出的一个顽物而已。
                                皆非偶然
    从周孔徒的反教经历我们看出了什么?
    从地点看,事情发生在湖南绝非偶然。清季湖南一直是反洋教舆论的主要策源
地,是反洋教舆论漩涡的中心点。从19世纪60年代开始,传布最广、影响最大的一
些反洋教宣传品,多出自湖南。著名的反洋教文编《辟邪纪实》,编者”天下第一
伤心人”,即周汉的同乡崔(日柬)。此人亦以诸生投湘军,有着与周汉类似的履历,
这绝非偶然巧合。
    湖南自咸丰年间有曾国藩、胡林翼辈崛起,士流便特别活跃起来,多开风气之
先。士人之中,即有一批以坚决维护封建之道为己任的“周孔徒”。他们尽管地位
高低不一,具体活动各异,但具有卫道派的共同思想特征。周汉之辈的风云际会,
与湖湘士流的活跃分不开。
    从时间上看,周汉的反洋教宣传活动,大抵是在19世纪最后十年间,这一时期
正是清季反洋教抗争的最高潮期。此时经过了中法战争,正值中日甲午战争前后,
外国教会势力的发展和帝国主义对华侵略的加强相维相系,中国反洋教抗争的发展
与民族危机日益深重的形势密切关联,各种矛盾较前明显复杂化。在这种条件下,
传统的社会文化心理受到强烈的现实刺激,反映于反洋教舆论的高涨是顺理成章的
事。
    从地位、身分看,周汉其人也颇具代表性,属于清季官绅当中的一个特别阶层,
最适合充当反洋教宣传的旗手。士人出身,决定了他具有卫道思想基础。正是因此
被召唤从戎,以功擢官,获得了一般乡绅所不能企及的政治地位。但是又远没有达
到像曾国藩辈那样能参与国家要政的地步,也不曾有郭嵩焘辈涉身“夷务”,了解
“西学”,从而促使思想发生较大变化的条件。他基本上是维持着原本的文化素质
和思想状态,退回到在野士绅的行列而居其排头。
    于是,便凭借资格上的优势,当仁不让地领导广大乡绅,掀动反洋教舆论的巨
澜。其宣传对象,主要不是对上而是对下。没有文化,但又是传统文化浸染造就的
广大民众,也具有朴素而强烈的卫道意识,特别是维护孝道、妻女贞洁以及传统风
习等直接、现实、迫切、敏感的心理要求,故极容易被煽动起反教激情,附和崇正
辟邪的呐喊。
    从水平、特点上看,周汉的反洋教宣传也有着典型意义。其崇正,多流于泛泛
说教;辟邪,则谩骂压过说理。理智的批判不足,感情的宣泄有余。多的是量的重
复,缺乏质的深入。对教士教民不加任何区别分析,一概挞伐攻击。
    综观清季反洋教舆论当中,以传统文化对基督教的抵制和批判,大抵亦囿于此
种水平。表浅的鼓动充斥,严肃的论说颇少。即使后者,一般也缺乏思想深度,与
周汉辈的调子相似,只是少一些俚俗的谩骂而已。造成这种情况的原因,一方面是
传统文化的时代落后性,从根本上决定了它不能成为有力的批判武器;另一方面,
也是由于本能地厌恶和斥拒心理,使批判者对批判的对象缺乏应有的了解。不能真
识之,何能善战之?
                               儒家的梦魇
    对于周孔徒辈反洋教的文化驱动力,《剑桥中国晚清史》中曾置论:
        虽然在清朝末年传教士确是主要刺激因素,但他们遇到的民众中许多
    人已有了易被激怒的先入之见,这一事实也是不可加以忽视的。反基督教
    思想的传统至少可以追溯到明末,那时这样的著作普遍得很,在19世纪下
    半叶中国接受基督教的“思想”气氛中,它们是主要的组成部分。
    像《破邪集》、《不得已》之类具有强烈卫道特色的反洋教书文,一直没有被
后世士人所遗忘。“攻异端,卫圣道”的心理定势,始终如随时可发劲矢的满张之
弓。因为在禁教的长时间里,基督教一直以地下活动的特殊方式延续下来,像幽灵
一样似有似无,或隐或现,这更增加了它的“邪”气和可怖。反教的传统思想武器,
便被许多人继承下来,用以作为祛邪的咒符。这种传统的力源,便是被传教士诅咒
的所谓“儒家的梦魔”吧。
    尽管到了近代,中国传统文化总体上已落后于西方文化,但一方面,中国传统
文化并非没有可以继承发扬的精华,譬如,其理性精神和某些伦理美德,时至今日
仍不失为优秀的精神财富;另一方面,当时西方文化也不是没有应该抵制的糟粕,
特别是宗教神学,并非西方文化的精粹,何况它又是以非正常的文化交流方式强施
于人的。所以,如果坚持维护中国传统文化中的精华,抵制西方文化中的糟粕,拒
绝接受不适应中华民族感情和信仰习惯,且为非正常方式传布的宗教,完全是合情
合理、无可非议的。
    然而,从周孔徒辈反洋教舆论所反映出的文化心理看,却基本上不是这样。其
所竭力维护的,是传统纲常名教的精神实质,其所憎恶、抨击和排斥的,亦不仅仅
限于基督教,实际上是笼统地、盲目地针对西方一切文化事物。从这个意义上说,
这是一种传统的惰性。
    然而,它又不纯粹是传统的惰性,因为已与现实的民族忧患感和自卫意识发生
了复杂“化合”。是民族危机和社会危机的煎迫,使只能以常规的思想武器寻求解
救的周汉辈,带上较昔日杨光先辈更强烈的冲动和激愤。这使其反洋教舆论散发着
浓重的火药味,同时也呈现特别突出的非理智外观,造成一种矛盾的扭曲:要反对
外国侵略,又要维护传统的文化秩序。前者是近代民主革命的内容,后者则是向中
世纪的挣扎倒退。这便是周孔徒的故事悲剧性的根本所在。
                               孔子加耶稣
    对基督教的鄙弃,并不是周汉辈所特有的态度,实际上这在清季是一种颇为普
遍的社会心理倾向,在知识阶层中表现得尤为突出。在清季政治社会上活跃的各派
士人,大都留下了“非基”的独白记录,即使与西学有缘的人物也不例外。这就使
得教会中人不能不想新的办法。
                             在修政不在争教
    魏源在他著名的《海国图志》中,专门写有《天主教考》,其中以很大的篇幅
节录了杨光先的《不得已》。当然他自己也作过一番考察,得出的结论是:天主教
“生于末学”,“皆委巷所谈,君子勿道”。
    冯桂芬在他那博得历史盛誉的《校分阝庐抗议》中,置有“采西学”的专论,
对西人在科学知识方面的造诣深表钦佩,认其“算学、重学、视学、光学、化学等,
皆称格物至理”,但对基督教的各项义理则极为蔑视,认为“率皆猥鄙无足道”。
    曾出任英、法、比、意四国公使,对泰西学术政情考究颇有所得的薛福成,对
基督教圣经的评论是:“假托附会,故神其说,虽中国之小说,若《封神演义》、
《西游记》等书’。尚不致如此浅俚也。其言之不确,虽三尺童子皆知之。”
    出身买办,多涉洋务,力究西学,甚至与传教士交往颇密的郑观应,也情不自
禁地道出了这样的固执之见:“天主天方荒唐牵强之辞,何足与我中土之圣道三言
互相比拟?”
    最早奉使西洋的郭嵩杰,对基督教也无看重之意,而明确宣称“其精微处远不
逮中国圣人,故足以惑庸众而不能以惑上智”。
    作为洋务派旗手,以“和戎”见一生功过的李鸿章,坚决地认定“中国文武制
度,事事远出西人之上”,对基督教更无好感,言其流弊甚大;义理较“释老尤卑
陋”。
    维新元勋康有为,有志像神农遍尝百草那样采择西学,对洋上帝却并无些许兴
趣,公然斥其教为“邪教”,他为兴孔抑耶大声疾呼:“六经为有用之书,鲜为负
荷宣扬,于是外夷耶教,得起而煽惑吾民。直省之间,拜堂棋布,而吾每县仅有孔
子一庙,岂不可痛哉!”
    从不同政治派别之属的这些人物对基督教的表态中,不是听得出都与周汉辈的
口吻多有相似之处吗?
    不过,他们与周汉辈又有明显的不同,除了不笼统地排斥西方的一切之外,对
基督教也不主张采取“热战”明攻的方式,而主张使用“冷战”暗御的办法。可以
说,他们结成了一条冷战的阵线。其原因由洋务派人物阐释的下述理由具有一定代
表性:中国的圣贤之道万古不磨,深入人心,浅鄙俚俗的基督教实不足以与之抗衡,
只要“我之修明正学,自能端正趋向,不必扬汤止沸,愈激愈坚”;并且,在近世
时势之下,“恐圣道之凌夷,思欲扶翼而张大之,要在修政不在争教”'注'。
    这是他们比周汉辈聪明的地方。的确,如果仅仅靠基督教本身的冲击力,是远
不足以使中国传统文化的长城土崩瓦解的。近代中西文化交锋,基督教既不是西学
当中的精良武器,也不是西学的主要载体。况且,近代中西关系也不再以文化关系
为主要层面,更要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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