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苍龙角形似如意,却远比它修长尖锐,龙躯上的鳞片很暗,几乎全黑,唯有边缘处呈现着锈红,透着古老的意味,鳞片随着龙的呼吸而开阖,钢铁碰撞般的声响有节奏地响起着。人们向来通过龙瞳的颜色来判断它的级别,但这头巨龙的瞳孔却是黑白的,不在龙尸的境界等级之内。
这条黑龙是沉没于东海龙宫的古老‘化石’,是行雨的父君,哪怕是它的子嗣也不知道它真正的来历。
已经有穿着神守山剑袍的仙人境修士赶来了,他们就驻扎在附近,被震响声惊动,带着法器来了,然后他们看到了这头神明。
人类精心制造的法器在神面前毫无意义,它们在靠近黑龙时失效,连进攻的机会都没有。
修士们以为自己必死无疑了。
但黑龙根本没有看他们一眼。
与龙尸不同,这头活龙显然拥有智慧,它不仅没有理会这些前来阻拦的修士,甚至懒得像苍碧之王一样践踏摧毁这大片的建筑,它望向了闪耀电光的厚重云层,腾跃而起,飞了进去。
它没有翅膀,却可以飞行,没有人知道它是怎么做到的,只眼睁睁看着它自颈部至长尾的棘突锯齿般滑过层云,宏大而绵延的身躯苍龙入海般消失不见。
暴雨小了一些,雷电却更加喧嚣。
林守溪与慕师靖在雪林中飞速纵跃,狂风如刀割面,耳畔轰隆隆的声音响个不停,分不清是雷鸣还是龙吟。
他们全速疾奔着,力量源源不绝,虽未感到吃力,心脏依旧狂跳,像是要撞开胸膛。
雪林被冲刷过,雪水在严寒中变成了冰,地面光滑难行,稍有不慎就会跌倒。
“别怕,别怕。”
慕师靖紧抓着小语的手,不停地说。
林守溪的手臂也被慕师靖紧紧抓住,他不知道她为何要这样,但奇怪的是,慕师靖抓着自己,他就感觉不到累了。
小半柱香后,他们跑到了悬崖之前。
只是林守溪与小语一跃而下的地方,如今,高耸的悬崖拦在了他们面前。
他们本想从下面绕行,但没有必要了,因为下一刻,这座巍峨的悬崖就被彻底摧毁了。
龙自乌云中落下,站在悬崖之上。
悬崖不堪重负,四分五裂。
它来得太过突然,没来得及反应,这头庞然巨物就盘绕在他们面前了。
它垂下巨首,竖瞳中映出了林守溪、慕师靖与小语的身影,这三个人的身体与它相比,渺小如尘埃。
在这个世界,一直流传着一句玩笑话,说的是遇见龙后应该怎么办,应该拔出宝剑,运用祖师剑法的苍山凌日式,直接刺向它的心脏,无他,这样死会显得英勇一点。这博人一笑的趣味话里也透着人对于龙深深的恐惧与绝望。
林守溪与慕师靖就体会着这样的绝望。
巨龙代替悬崖横亘面前,龙并非邪神那样不可注视,他们甚至能看清它腹部古老的伤疤,此刻,这头上古的神明只要轻轻喷吐一口龙息,就能让他们尽数灰飞烟灭。
慕师靖将背着的小语抱在怀里,紧紧地箍着她,小语的身体就像是一张紧绷的弓,若非慕师靖不停地说着‘别怕’,她早已撕破偶衣,拼尽一切可能带她逃离了。
苍龙看向了她们。
慕师靖最初的预想没有错,它过来是来找她的,但很快,慕师靖错愕,她敏锐地发现,龙的瞳孔微转,竟望向了她怀中的小姑娘。
小语也在与它对视。
无独有偶,三百年前的碎墙之日,她与楚妙一路奔逃,最终也被苍碧之王追及,若非娘亲及时出现,那时的她可能已经死去。
她与龙天然有着渊源。
不同于苍碧之王,这一次的对视,轰然打开了小语更深的记忆。
……
她出生不久就有了记忆,那时她睡在一个精心编织的摇篮里,睁开稚嫩的眼眸打量这个世界。
尚不会说话的她,却已拥有了理解世界的能力。
第一天,她理解了她生活在一个浩大的,名为世界的空间了,第二天,她理解了日升月落,第三天,她理解了什么是爹,什么是娘,第四天的时候,她知道了爹与娘会在深夜做什么事情,却不能理解,只当是听美妙动人的乐章。
第五天的时候,她听到娘亲说了一句话。
她说:“小颂,我们要不要再生一个,一个真正属于我们的孩子。”
这句话很轻,但小语还是听见了,并把它刻意忘掉了。
爹沉默了许久,他抱着娘亲滚烫的身躯,用前所未有的认真语调说:“小语就是我们的孩子。”
娘亲也半晌没说话,最后,她轻轻嗯了一声,说:“对不起。”
那一夜,美妙的乐章没有奏响,小语坐在摇篮里看星星,孤单了整夜。
这件事她偷偷忘记了,但宫盈一直记得,之后,她再没有说过类似的话语,对小语更亲更好,几乎是无限制的宠溺。
唯有三岁的时候,她偷偷告诉娘亲,自己一生下来就‘懂事’后,她看到了娘亲的眼里的惊惶,这也是她被安排去一个人睡的真正原因。
今日,这段尘封的记忆终于被打开。
……
真正属于我们的孩子……
那我到底是什么呢?
这段回忆对她的冲击不亚于苍龙,她一时失神,甚至忘了现在还身陷险地。
苍龙靠近了,它完全无视了少年少女拔出的剑,凑近了小语,似在确认什么,星辰般的龙瞳中浮现出人类可以识别的困惑。
林守溪想起了妖煞塔时,他与慕师靖合力拔剑,斩杀邪龙的画面。
不能坐以待毙,此刻身处绝境,不妨一试。
他握住慕师靖的手,想喊她的名字,却没有出声,因为他忽然发现,慕师靖的神色变了!
慕师靖的面容透着冷,那不是世俗意义上的寒冷,更像是悠久岁月凝练成的孤单,她竟主动伸出手,去抚摸这头黑龙额前的鳞片,这种抚摸令黑龙也愣住了,雕像般静立不动。
慕师靖明明立在原地不动,林守溪却生出一种她远在天外的感觉。
很快,少女红唇微动,微笑开口,说的不是人言,极为晦涩难懂,林守溪与小语都听不明白,但苍龙听明白了,它瞳孔中的疑惑变为了震惊,然后,它消失了。
黑色的巨龙重新腾入云海。
它向着更南方飞去,那里的尽头是圣壤殿。
黑龙消失之后,慕师靖脸上的冷淡之色飞快褪去,她触了触自己的唇,也有些懵,她问:“我刚刚说了什么?”
林守溪与小语皆摇头,表示没听懂。
他们听不懂这句话,但黑龙可以,这句话译成人言是:
“该怎么称呼你呢?毒泉之主,黑鳞之君?嗯……这些都是世人给你的俗见,我都不喜欢,若让我来取名,我更愿意叫你‘雪主’,你意下如何呢?”
苍龙消失后的不久,另一道身影落下。
那是一个老人,一个包裹在金色球体里的老人。
老人须发皆白,皮肤满是褶皱,看上去平平无奇,他悬浮在球体里,深陷的眼眶中眼珠子浑浊一片,已分不清眼白和瞳孔,像是一碰都会掉出来。
小语认得他,他是神守山的首座真人,二十年多年前,商议是否要开启异界之门时,他也在场,那时的他就已老得不像样了,现在更是垂垂将死。
他同样认出了小语,却没有点破。
“你爹娘都是了不起的人,他们其实还有一本秘记,完整地记录着那场北行,就藏在玄妙阁里,你爹娘说,等你真正长大后就可以给你看,下次去玄妙阁,你记得问守阁的人要,暗号是:心藏鬼神口不语。”
老人很老,说话的速度却极快。
不等小语回话,老人已随金球飞起,入云而去,转眼消失不见,似是去追那苍龙了。
小语心里知道,这是她最后一次见他了。
飓风也吹不散的黑云剧烈翻滚,像是在酝酿下一场暴雨。
黑龙与云空山的首座真人一同消失不见。
雷鸣不歇。
前方的悬崖已被巨龙踩成了坦途,后面,城墙破碎,数不清的妖魔涌了进来,它们中的许多也已钻入密林,朝着这边进发,说来可笑,冲在最前面的一批强大妖魔要么被神墙镇杀,要么被苍龙碾碎,此刻活下来进入神山境内的,反倒是些虾兵蟹将。
“你在这里挡一会儿,我先带小语撤往安全的地方,马上回来找你。”慕师靖忽然说。
“好。”
林守溪立刻答应,没有生疑。
慕师靖抱着小语纵跃而走。
事实上,她们没走多远就停下了。
那是一座背着风雨的巨石后方,慕师靖停下脚步,她放下了怀中的小姑娘。
小语站在她面前,默默地看她,这一刻,世界像是属于她们的,风雨雷声都拉远了。
“到底是怎么回事?”慕师靖开门见山,问话严厉,像是娘亲在训斥女儿。
“我没必要和你解释。”小语说。
“好,那我把林守溪拉过来一起聊,他应该也很想见你的。”慕师靖冷冷说着,就要转身。
小语一把抓住了她的手:“等等。”
小姑娘低着头,脸上写着与她年龄完全不符的挣扎。
慕师靖回过头时,那个可爱俏丽的小丫头已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师尊高挑婀娜的身影,可爱的小语如今已成了她怀中薄薄的偶衣。
慕师靖深深地看着她,嘴唇抿成一线。
哪怕她猜到了答案,哪怕师尊活生生地站在她面前,她依旧觉得荒诞。
这是抚养她长大的女子,冰冷而清媚,慈柔而严厉,于她而言就像是一位娘亲,她从小听她的话,活成师尊想要的模样。
“你想知道我和他的故事,是吗?”宫语问。
“是。”慕师靖颔首。
宫语深吸了口气,她望着黑沉沉的天空,下了极大的决心后,才言简意赅地说出了一切,她说得很快,说完时,雷电不过闪过了三五闪,慕师靖的明灭的光中难抑震惊。
“他真的是你师父?”慕师靖问。
“是。”
“你等了他三百年?”慕师靖再问。
“是。”
“……”
一柄剑贯通了两个人,三百年等待,蓦然相逢……慕师靖觉得这哪怕是故事,也应是世上最传奇的那一批,她不知道三百年毫无期望的等待是怎样的,但只是想想,她就感到了孤独,遥不可及的孤独。
“真是一段旷世之恋啊。”慕师靖忍不住笑了起来。
“这不是恋。”宫语说。
“真的不是么?”慕师靖反问。
宫语张了张口,却是没说话。
风雨飘摇,怒吼不休的天地无法给她答案。
很小的时候,她曾问过师父,自己的师娘是怎样的,听到林守溪满怀希望地期待他与小禾的相逢时,她的心里其实有一丝丝的失落,因为那时的她曾幻想过:我要做自己的师娘。
那时,她也读过一句诗,读到时黯然神伤了许久: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
如今来看,这句诗却是颠倒了。
她也道不清自己的情感。
慕师靖见她不答,看向她的偶衣,问:“若小禾与楚映婵知道了这件事,会怎么想?”
“我不知道。”宫语说。
“你没有想过?”慕师靖问。
“想过,但我……”宫语没有继续说下去。
慕师靖理解,那样的场面,她也不敢想。
“那你想过要主动告诉林守溪吗?”
“想过,我原本想,这次月试之后就悄悄告诉他,告诉他来龙去脉,告诉他一切,但我……不敢。”宫语轻声说着,红唇竟在发颤。
慕师靖无法想象,平日里强大到横压天下仙子的师尊,有一天会露出这样的情态。
哪怕境界再高,也越不过儿女情长的关隘么?
“现在去与他说吧,再不说,以后未必有机会了。”慕师靖叹息。来龙去脉还未说出口,龙却来了。
“不。”宫语摇首,道:“浩劫已临,谁也无法保证自己一定能活下来,若我们中有人死去,那无疑是更深更重的遗憾,现在说了,反而乱他心性。”
慕师靖沉默了一会儿,说:“师尊,你还是在逃避。”
“也许。”宫语没有反驳,她静垂双袖,说:“等这场浩劫结束吧,若劫波之后我们都还活着,我会亲口挑明一切,在此之前,还请你帮我隐瞒。”
“我倒不希望师尊挑明。”慕师靖说。
宫语蹙眉。
慕师靖莞尔,继续说:“因为这样的话,师尊就永远有把柄在我手上了呢。”
宫语低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