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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次,换慕师靖答不上来了。
之后,哪怕林守溪多次主动去与她搭话,慕师靖都不理他了。
她的心也的确静了下来。
——离长安越近,心也越静。
这是一种诡异的寂静。
许多时候,慕师靖总会生出一种感觉——这次远行,彷佛只是赴一个约定,一个故人相逢的约定。
江畔河水卷着坚冰远去,大雪初霁的夜晚孤月高悬。
穿过梅林时,妖冶的花瓣绣在少女的衣襟上,四野无人的清晨,薄霜在她的裙边织出寂寞的花,她是如此典雅古艳,山河存在的意义彷佛也只是为她多添一分色彩。
三花猫也发自内心地觉得,安静时的圣子,是世界上最美的姑娘。
长安城外的槐林被摧毁殆尽,空阔一片。
疾行了一路的他们不知不觉放缓了脚步。
城池由远及近。
林守溪看到这座雄城再次挺立在视野里时,生出了一种不真实的感觉。
十二月二十五日,傍晚,林守溪与慕师靖抵达了长安城。
……
冰洋之畔。
转眼间,识潮之神苏醒已是三天前的事了。
皇帝于海畔复生,走入大雾之中,从此石沉大海,再无消息。
倒是无数的邪灵从海水中倾巢而出,涌向地面。
这三天里,宫语与神女们便在倾力诛杀这些邪灵,防止他们靠近神墙。
宫语没有在召唤仪式后乘虚而入,打伤这七位神女,她只问了时以娆几个问题,这一次,时以娆没有再隐瞒什么。
“陛下这等伟大的存在是不会被杀死的。这次葬礼的规格这般大,是为了将识潮之神引诱出来,邪神恢复力量最简单的方式只要一个——吞噬,陛下的遗躯是它重临人间最好的诱饵。”
“你们办葬礼,识潮之神怎么会知道?”宫语问。
“人间不乏信奉、朝拜邪神的,神明无所不知,邪神像就是这些深海怪物感知人间的媒介。”时以娆回答。
“识潮之神为何这般轻易就上钩了?”宫语不解。
“这是陛下的谋略,我们怎么知晓,陛下远比我们更了解识潮之神。”时以娆说。
“既然皇帝还活着,那我之前给你看的那具尸体又是什么?”宫语寒声问。
……
今夜的长安城热闹非凡。
如今是十二月末,距离上元节还有一段时日,林守溪原本以为自己来早了,如今看来却是正好。
起初,他和慕师靖还商量着要隐匿身份,换套装束,偷偷潜入城中,待时而动。
但这个想法很快破灭了。
街头巷尾挂着无数盏红灯笼,这些灯笼随着他们的脚步一盏接着一盏的点燃,等到他们走过一整条长街时,街道已亮如白昼,将古城照得金碧辉煌。
——这座城池在欢迎他们的到来。
三花猫趴在慕师靖的脑袋上,欣赏着华美的夜色,林守溪与她却是对视了一眼,神色沉重。
随着太阳的落山,古城也被灯火点燃了。
绫罗绸缎与赤红灯焰一同铺满夜空,绸缎与光带交织间,身姿轻盈的舞女垫着脚尖从上方走过,载歌载舞,引起无数的喝彩,下方,一辆辆装潢艳丽的马车疾驰过去,如粒的烟花陆续升空,盛放,摆满了摊头的街边,人们来来往往,川流不息,欢声笑语萦绕,人群聚集最多处,全城最美艳的花魁正扭动着她妖娆的身段。
林守溪与慕师靖看到了那盏灯。
那盏无数匠人倾力打造的巨大莲花灯。
它就摆放在架设起的高台之上,显眼到让人根本无法忽视。
来到长安之前,林守溪想过很多事,譬如,他们到底是来做什么的,又到底能做什么?
是来赴皇帝之约,还是来毁灭她的降生?
他与慕师靖讨论的结果也只是四个字——见机行事。
这枚花灯就在面前,像是胚胎。
今夜,它将被点燃。
林守溪与慕师靖想要有些动作时,身后一个清媚的声音响起:
“你们终于来了。”
回首望去,一袭黑袍的娇小女子鬼魅般立在他们身后,衣袍间,几绺红色的发丝垂落下来。
她轻轻仰起头。
容颜清艳。
“好久不见呀。”
司暮雪看到了这张她‘朝思暮想’的脸,同样感到了一丝怅然,“不要想着闹出些什么动静了,今夜是圣灵诞生之夜,陛下早已谋划好了一切,你来到这里,只是来见证她诞生的,为了陛下的诞生,我愿意暂时放下对你的仇恨。”
林守溪闭唇不语。
他能感受到,眼前的这位赞佩神女与过去相比,气质已陡然变了。
她经历了一场新生,容颜清纯皎洁,好似剔除一切杂质的雪,唯有那绛唇依旧勾着一抹艳色。
当然,最重要的还是境界。
现在的司暮雪很强,甚至比她九尾初生之时更强!
慕师靖的关注点却不在这里,她盯着司暮雪黑色的下袍边缘,说:“你的狐狸尾巴漏出来了。”
司暮雪娇娇一笑,雪尾水一般流回了她的黑袍之下,不见踪影。
慕师靖蹙起眉,好奇那尾巴到底是怎么长的。
“林仇义呢?”林守溪问。
“他是今夜花灯大典的主持,当然要守在最重要的地方,仪式结束之前,他不会来见你的。”司暮雪说。
“皇帝为何会在这里复生?”林守溪问。
“等尘埃落定之时,陛下自会告知你们一切。”司暮雪慢条斯理地说:“切莫心急了,心急可吃不了豆腐。”
“谁要吃你豆腐!”慕师靖冷冷道。
她与林守溪私下交换了一个目光,神色更为凝重。
在此之前,他们本以为,林仇义与司暮雪大战了一场,战了个两败俱伤,但没想到,他们非但没有伤,反而联合在了一起。
如今的世上,皇帝还未复苏,林仇义与司暮雪堪称是最强的存在,林仇义又有长安城作为倚仗,根本不可能被战胜。
他们究竟该怎么做……
“好了,多想无益,这样,与姐姐来酒楼,姐姐买下了今夜最好的观景之处。这是注定会被载入永恒史书的一幕,你们来同我一道见证。”司暮雪从黑袍中伸出了柔荑般的娇嫩素手,对他们做出了邀请。
长安城夜色如火。
明亮的天空下,少年与少女背着满城灯光,反倒像是两片漆黑的剪影。
“谁要和你这妖女……”
“好啊。”
慕师靖才要回绝,林守溪却是点头同意了。
“你这就被招安了?”慕师靖蹙眉。
“静观其变。”林守溪说。
慕师靖想了想,终是点头,与司暮雪一同向着一座高高的花楼上走去。
与此同时。
涌动的人潮里。
三花猫板着猫脸,在黑暗中飞快穿梭,向着那盏巨大的花灯潜去。
………………………………
第三百二十八章:帝临长安城
从高楼之顶俯瞰,人与灯是黑暗中的光流,向着皇宫的中心聚拢。
悦耳的丝竹声、莺莺燕燕的娇笑声不断从楼下传来,不绝如缕。
“这就是你说的最好的观景处?”
慕师靖环顾四周,看着灯火古艳的房间,细眉颦蹙:“怎么是青楼?”
“因为我就是这里的楼主呀。”
立在窗边远眺皇城的司暮雪澹笑回眸,她殷红的唇将染着的艳丽灯火轻佻地勾起,兰花素手将披在身上的黑色衣袍一揭,衣袍哗然落地,里面赫然是一件露背的长裙,裁剪合体的长裙将她娇小却美妙的身段勾勒无疑,她的红发挽起,发髻秀丽,秀美的背上,蝴蝶骨娇小玲珑像是挑逗。
这一刻,世人眼中的清圣神女染尽烟火风尘,美的动人心魄。
“狐狸精……”慕师靖看着她裙边漏出的雪白尾巴,恨恨道。
司暮雪不以为意,只笑道:“这座楼是我的,满楼的莺莺燕燕也是我的,现在在皇城载歌载舞受万人追捧的花魁也是我的,你们要是看上哪一位了,与我说就好,今夜,你们是这里最尊贵的客人。”
“那些胭脂俗粉哪能满足我?”慕师靖蔑然道:“不若你来陪本姑娘吧。”
“好呀。”
司暮雪没有拒绝,反倒鸟鸟依依地走到慕师靖身前,问:“慕姑娘想要什么呢?”
司暮雪的礼裙很美,身前的肌肤也大片地裸露着,唯有两片裙料如蝴蝶双翼般张开,遮住神女的胸部,哪怕是慕师靖看了,都觉得惊心动魄,只得再骂一句狐狸精。
司暮雪见她略显窘迫的样子,不免笑道:“道门的圣女大人怎这般胆小?你的宿敌欺辱我的时候,可半句话都没与我商量哦。”
这对于司暮雪而言是刻骨铭心的恨,但提及往事,她却只是云澹风轻地笑笑,让人分不清究竟是记恨还是已不在意。
“他做的的确不对。”慕师靖澹澹地说:“他应该直接杀了你的。”
司暮雪咯咯地笑,她美目流转,看向了林守溪。
“皇帝何时醒?”林守溪问。
“你是钦点陛下来陪你么,野心可真大呢,只可惜,我可没办法为陛下做主呢。”司暮雪显然也已知晓,陛下是位女帝了。
司暮雪说着,转过身去,徐徐走向窗外的回廊,那里已置好了酒宴,翠色衣裙的侍女立在两侧,邀请客人落座。
慕师靖可没有喝酒的心情,司暮雪徐徐前行时,她直接踩住了她裙下漏出的半截雪白尾巴。
司暮雪微微踉跄,娇哼一声,回眸时非但不见恼意,反倒媚眼如丝,慕师靖对视一眼,便心道不妙,她想要抽足,雪白的狐尾却已蛇一般缠绕了上来,将她的腿绑住。
慕师靖想要反抗,可浑金境的她根本不是司暮雪的对手,只见司暮雪裙下的狐尾暴涨,将她整个人倒吊着拎起,司暮雪甚至不给慕师靖抽剑的机会,其余八条尾巴一哄而上,将她的身躯牢牢缠住。
幸好林守溪及时出手,挥剑斩向司暮雪,逼得她收尾回防,才使得慕师靖得了挣脱。
慕师靖抿紧唇,盯着那九条长尾,越看越觉邪乎。
方才她被缠缚之时,甚至有种如坠幽冥地府,永世不得超脱的错觉。
林守溪与司暮雪战了十余轮,直至外面百道烟花升空的声音响起,两人方才停手。
司暮雪眉目含笑。
林守溪神色肃然。
如果说以前的司暮雪的强是一块难以撼动的铁板,那现在的她更像是一团棉花,林守溪哪怕倾力全力,也无法在她的身上留下半点伤痕。
“数月不见,你又变强了呢,是神山印玺借你的力量么?小小年纪就已当上了神守山主,你的成就,可真是旷古绝伦呢。”
司暮雪微笑着赞许,旋即话锋一转,道:“只可惜,我吞噬了幽冥道果,与黄泉融为一身,现在的你,是不可能赢我的。”
一条幽邃的光带从楼外徐徐飘来,环绕在司暮雪的臂间,本就衣裙暴露的神女更显清幽妩媚。
她抚摸着这条光带,如抚摸自己饲养的蛇。
翠衣侍女低头不语,双手在衣裳中簌簌发抖。
司暮雪来到摆满了珍馐朱果的长桉前,跪坐下来,第二轮烟火已升上天空,齐齐炸开,五光十色的光流在夜空中花团锦簇地盛放,将整个长安的天空点亮。
只可惜,这种美并不长久,刹那芳华之后,满天都是空蒙蒙的烟迹。
“天上烧的可都是白花花的银钱,这等绝美景色,若不观赏一番,实在是浪费了。”司暮雪说。
林守溪与慕师靖走到了长廊上。
第三轮烟火也在轰噪中升上了高空。
那是烟火匠人以夜空为卷刺绣的花,斑斓地铺开,化作光雨落下,刹那即灭,若天空中真有神明坐镇,此刻恐怕也会将目光投向人间,将这稍纵即逝的盛景收于眼底。
挂满明灯的大车徐徐游过长街,红色的锦鲤灯唇朝天空,舞女在车上拂弄水袖,凌空而蹈,下方的杂耍者将火把舞的惊心动魄,少女们穿着最漂亮的衣裳,画着最艳丽的妆容,持着罗扇穿梭过长街,一盏盏莲花灯淌入河流里,沿着明暗交织的流水飘远。
三轮烟花盛放完毕,司暮雪似是心血来潮,竟盈盈地起身,踮起玉白嫩足,在长廊上跳起了灵动的舞。
她是真正的灵狐,舞得悄无声息,这个在长廊在起舞的似已不是她,映在格子门上的曼妙魅影才是她。
“稍后我还要献舞,小试一番身段,两位客人莫要见怪。”司暮雪说。
“你要给谁献舞?”慕师靖问。
“能让我为之舞蹈的,普天之下唯有一人。”司暮雪微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