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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林守溪初次来到巫家密室时一样,慕师靖也见到了无数被神浊折磨得不成模样的生命,它们的骨头都被神浊融化了,畸形丑陋,五官与四肢好似硬生生挤到一块去的,看上去不似蛇蜥,更像是深海中的邪灵幼体。
它们发出着凄厉的惨叫,好似婴儿的哭声。
除去这些白骨与畸形生命,慕师靖倒确实找到了不少有用的书籍,有鳞宗多年的成果许多就堆放在这里,也无人看守。
当然,无人看守并非是不重要,而是根本无需专人看守。
就像主人出门后将恶犬拴在门口,盗贼不敢靠近一样,这座地牢暗室同样藏着吞骨山庄最强大的‘恶犬’,当慕师靖翻阅书籍的时候,前方雾霾般的黑暗里,一双狭长三角般的猩红眼睛幽幽浮现。
……
“那头怪物叫作窍龙,它是吞骨山庄这些年缝制出的最强品种,但同样,它也是这么多年来最暴戾的龙,据说它在被刚刚创造出时直接凿穿了孕育它的琉璃容器,将当场的数十名修真者咬碎生吞。”
柴音想着那个黑漆漆的洞口,依旧觉得害怕,她说:“那个地方没设什么防备,是因为,那里只有吞骨山庄的庄主可以入内。”
“庄主这般强大吗?”齐痴吃惊。
“不,庄主大人也只是靠着咒语压制它罢了,没有人能操控一头拥有真正龙血的怪物的……”柴音的眼中流露出了敬畏,“自古以来,能让龙类臣服的,唯有同族中更强大的血脉。”
“所以说……慕师靖必死无疑了吗?”齐痴依旧不太敢相信。
“必死无疑。”柴音斩钉截铁。
“仙人也会死吗?”
“她可不是什么仙人!”柴音再次露出了癫色,“你看不出来吗?她也有贪念的,若非贪念,她也不会主动去到那座地牢,她太托大了……世上有不知多少人因骄傲托大而死,呵,可这一代代天之骄子前仆后继,丝毫不长记性。”
齐痴嗯了一声,却是心不在焉的。
一整个上午,他们都盯着外面的水池,心弦紧绷,任何一点风吹草动都能让他们浑身一凛。这般度日如年的感觉一直持续到了中午。
水池依旧没有半点动静。
柴音松了口气,“是我担心过多了,她纵使有些伎俩,也不过是对付我们的小把戏,遇到真正的恶龙,她恐怕早已尸骨无存了。”
这等世间绝色被恶龙的尖牙利齿撕碎,那场面该有多美……柴音遗憾自己无缘得见。
她沉浸在美妙的想象里,如痴如醉,齐痴却又只是简单地嗯了一声。
柴音对他的敷衍感到不满,“怎么了?你在想什么呢?”
“没什么。”齐痴摇头,起身回庄,“我去休息一会儿。”
柴音皱起了眉,隐约预感到了什么。
今天是最后一天,慕师靖已死,而他们皆在刻意回避一个问题:谁来当圣子,有鳞宗的圣子。
他们刀口舔血了这么多年,过了无数朝不保夕的生活,一路拼杀至今,无不希望得到一份真正的力量,如今,这份力量近在眼前了。
正午的太阳没偏移多远,他们就爆发了第一次争吵。
争吵的原因是几天前柴音让他进行的那次暗杀。
齐痴觉得他根本不可能杀死慕师靖,柴音是让她去送死,先前他也否定过这个想法,因为哪怕他死了,柴音也不是慕师靖的对手,但今天,他看到庄外幽静的水池,才知道柴音早就想好了骗杀慕师靖的方法。
若那天他真的动手了,此刻岂不是只剩柴音一人了吗?
而且……慕师靖真的是残忍恶毒的女人吗?
过去几天,他活得提心吊胆,但现在回想,慕师靖非但原谅了他们的杀心,反而对他们很是信任,非但如此,她还很单纯,单纯到被轻易地骗到了地牢里。
这哪里是什么坏女人,这根本就是彻头彻尾的善良仙子啊!
真正恶毒的女人分明是……
齐痴喘着气,再次想到了那天的纸条,手脚寒冷冰凉。他相信了慕师靖是好人,也自然而然地相信了她纸条上的话语……人的逻辑在极度的恐惧与紧张中是如此脆弱。
他立刻又意识到,过往几天的宁静与和谐分明也是慕师靖的功劳!
正因为她的存在,他与柴音之间才没有爆发自相残杀——因为慕师靖太强了,自相残杀也毫无意义。
但现在,这个维持秩序与和谐的仙子,被他们亲手引入了深渊……
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呢?
齐痴觉得自己清醒了——像他这样的人,本就不该奢望任何亲情。
“姐姐,来喝茶么,方才的争吵是我不对,我给你请茶赔罪。”
片刻之后,齐痴彬彬有礼地出现在了柴音面前,柴音答应了。
“之前让你去杀慕师靖是我犯糊涂了,姐姐也给你赔罪。”柴音的声音温柔了下来。
齐痴笑着斟茶,没有说话。
“对了,姐姐刚刚仔细想过了,圣子的名额姐姐让给你的。”柴音低着头,继续说:“当年与你失散是我的疏忽,这就当是我迟补给你的礼物了。”
你还想骗我么……齐痴心中冷笑。
柴音注视着他,眼中像蕴着水,却是无比真诚:“小球以后会保护姐姐的,对么?”
小球是他的小名。
齐痴没有说话,只是斟茶,只是点头。
柴音是说到第四句话的时候毒发身亡的,她临死前还在回忆着过去的事,话语前所未有地温柔。
“我记得那时候,我们都饿了两天,我抢了半个馒头,我饿得前胸贴后背了,但我一口没吃,都给你了,看你吃,我也觉得饱了……小球,当年,对不起啊……”
她死的时候嘴角流出黑血,还勉强挤出了笑。
她一生用毒,最后也死在了至亲之人的毒里,她并非不能分辨,只是在齐痴邀她去喝茶时,她已心如死灰。慕师靖的预言在她耳畔不断地回响,凝固成了她的宿命。
齐痴在原地愣了好久,终于大梦初醒,撕心裂肺地喊着姐姐,可为时已晚,他沾满了血污的人生里最后的温情,也被他亲手斩成了碎末。
转眼夕阳西下。
齐痴持着长弓,失魂落魄地走到殿门口,看到了慕师靖完好如初地出现在他面前时,他的脸上也没有半点波动了。
他怔怔地看着她,取出了箭囊里的箭,却没有搭弓上弦,而是反手插入了自己的喉咙里,临死之前,他喉咙耸动,只发出了一个声音:
“妖女。”
………………………………
第八十一章:鱼沼凶物
高耸的吞骨山庄里飘着淡淡的腥气,山庄投射下的阴影里,慕师靖双腿微屈坐在阶上,目光放向了远方,一旁的死证似是嗅到了血腥气,颤鸣不休。
日已西陲,霞色满天。
慕师靖望着天空,时常觉得自己并非不是异国,这里日与月皆那般熟悉,仿佛自此向南远行,还可以回到中原的家乡。
这七天里,在诸多天材地宝的帮助下,她的修为突飞猛进,体内的气丸已隐隐镀上了一层淡金色,想必用不了多久,她就可以破入浑金境。
浑金境在三座神山的山巅算不得什么,但在神山之外绝对称得上强大。
更何况她的境界也不可以俗常看待。
慕师靖静坐阶前,不是在等夜幕落下,而是在等人。
没过多久,山庄之外,有人影缓然而至。
属于她的七天已经过去,庄主回到了他的山庄。
庄主披着一身黑色的长袍,袍下隐约可见护身的精细鳞甲,鳞甲覆盖全身,不留一点破绽,他的脸上则覆着一个金属面具,一双透着白翳的瞳孔审视着山庄。
他的身边跟着不少随从,包括那个提灯的婆婆,随从们慑于庄主的威严,皆低头躬身,列队整齐。
这位庄主的名声并不好。
相传,他凶残暴戾,喜欢将猛兽关入同一个笼子里,养蛊般让它们厮杀,有时他也会把活人也关进去,看他被鳞兽活活咬死,若那人侥幸战胜了猛兽,赢来的也不会是自由,而是更残忍的虐杀。
而这位庄主还有一个更响当当的名号——见神境下第一人。
他曾经扬言,仙人境下无他不可杀者,这些年也不乏有人挑战他,可他活到了现在。
庄主见到了慕师靖,金属面具下的瞳孔不由眯起。
他早就听说过杀死双首蟒的那位少女极美,但亲眼所见,他才发现,一切形容她的传言都是那么苍白无力。
“慕师靖,庄主驾到,还不前来拜见?”持灯婆婆呵斥道。
慕师靖充耳不闻。
持灯婆婆看了眼庄主,又看了眼她,怒道:“恃才傲物的小贱人,还没成为圣子就敢这般嚣张?看来是欠铁鞭子抽了!”
慕师靖终于有所反应,她的目光脱离了天边的彤云,移到了持灯婆婆的身上。
她看了婆婆一眼。
持灯婆婆被这冰冷的一眼盯得犯怵,她还想呵斥,却见掌中的灯莫名其妙地熄灭了。
庄主覆满鳞甲的手从袍中深处,他按了按手,话语浑重:“未来的圣子自有她的脾气,这样才有趣,不必强求。”
持灯婆婆悻悻然闭嘴,她转而望向了身后的仆人,冷冷道:“去打扫庄子吧。”
仆人们齐齐行礼,从阶道两边快步走入庄中,不久之后,柴音与齐痴的尸体被抬了出来,庄主看着这两具,沉默良久,才缓缓道:
“先前还有许多人怀疑你是正道派来的卧底,现在看来,他们都错了,你比我想象中更阴毒。”
“是么?”慕师靖轻声问。
从小到大,她身边只要有人,夸赞声便不绝于耳,阴毒这个词是第一次落到她的身上,这倒也与有鳞宗的宗派文化是契合的。
庄主走到她的面前,身影如山,如龙爪般的手从袍边探出,“起来吧。”
慕师靖没有去接他递来的手,仿佛眼前比她高了数个头的巨影根本不存在一样。
庄主终于感到了一丝不悦。
“慕师靖,你未来虽千尊万贵,但此刻吞骨山庄里,你依旧是我的属下,你要知道,现在的你并非不可替代……好了,收起你的骄傲吧,否则你会后悔的。”
庄主浑重的话语如同钟声,庭外的池水也被震得抖动不止。
“会后悔么?”
慕师靖的声音依旧很轻,在这个巨大的男人面前,她清丽的身影好似一枝婀娜的柳,轻而易举就可被折走。
庄主本就是没有耐心的人,此刻,少女的忽视令他真正感到了愤怒,愤怒挑起了他心中的暴戾,他看着眼前绝世的美人,心中好不容易压下的躁动骤然腾起,宛若天马口鼻中喷出的雷电。
他不确定慕师靖的境界,但可以确定,她还未臻至仙人境。
他曾说过,自己仙人境下无敌手,许多不信邪的蠢人都成了他剑下的亡魂,他本以为这么多鲜血足够将他的名号浇得刺眼,可很显然,眼前这个少女依旧不识相。
只见她拿起了身侧的剑,徐徐然转身,向着台阶上走过,她走到了台阶的最高处,居高临下地看着庄主,仿佛这座吞骨山庄是她的地盘,庄主才是贸然闯入的人。
“大胆!”
持灯婆婆厉声呵斥,神色都因愤怒而扭曲了。
庄主却是抬起了手,表示无妨。
很快,慕师靖做出了更僭越的举动——她抽出了手中那柄黑色的剑。
“看来是该给你点教训了。”庄主话语渐冷。
慕师靖举起了剑,乌金色的剑像是燃烧了起来,夕阳下她举剑的姿势曼妙婀娜,半边承着夕色,半边则落在屋檐下的阴影里。
这是足以倾倒芸芸众生的美,美中又藏着雪亮的杀机。
剑是柄好剑,庄主也察觉到了危险,但他并不担忧。
最主要的原因是他身上这身鳞甲,这是他最珍贵的法宝。
只要对方的剑斩不破这身鳞甲,那么这一剑的剑意就会被鳞甲吸收,成为他的力量,换而言之,对方只有一剑的机会,若对方的巅峰一剑无法破甲,必败无疑。
慕师靖的剑迟迟没有落下。
“你还在等什么?”庄主冷笑:“试着斩一斩吧,再等下去剑上的剑意都要消散了,当然,你若现在骑虎难下,也可与我认错求饶,但宽不宽恕你……呵。”
庄主笑声阴冷。
便在这是,身后的持灯婆婆忽然开口,她的每一字都像是喉咙中蠕动出来的虫:
“庄主大人……身,身后……水下面,下面有……”
庄主的笑凝滞,因为他也感受到投射来的夕照不见了,一个巨大的黑影将他罩住,他隐约猜到了什么,却不敢置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