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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叔静再三审讯,结合对典当行、金纱坊种种调查,确认张碧云所说基本属实。
最麻烦的点在于,那只寻钱玄猫不见踪影。
吴奇脸色一阵古怪,突然说:“贫道道童找到那玄猫了。”
“找到了?”许叔静大喜:“原来道长早有布置。”
吴奇无言以对。
这纯属偶遇。
此时,那鸳鸯眼玄猫在东庙神像下打盹儿,睡得正香。
不止如此,它还衔来一片刻有铭文的金板。
第47章 酎金投诚(感谢‘亚彪亚国’的打赏!)
为确认猫儿身份,许叔静和吴奇带了张碧云一起到东庙。
东庙殿内,一只玄猫趴在香炉边,它身体拉长,似人一样面朝里,侧身而睡。
张碧云喊了一声云妹,玄猫竖起耳朵,灵巧地翻过身来。
它两只猫眼透亮灵活,左绿右黄,犹如琉璃,一点黑鼻头下几根猫须轻轻抖动,脚步轻灵。
猫起身后,肚腹下显出一块金色,正是它带来的金板。
“云妹,就是云妹,你去哪儿了?我好担心!”
张碧云上去抱猫,却被它咬了金板轻巧躲开。
“云妹你怎么了?是我呀,是我呀,碧云,你忘了我么?”
玄猫在地上拉伸了一下身体,迈着小步跑到吴奇脚边,它将金板放在吴奇面前,用脑袋轻轻蹭着道袍,一脸讨好。
许叔静一脸不解,他看了看猫,又看了看吴奇:“道长,难道这玄猫其实是你养的?”
“不是。”
吴奇也觉得奇怪。
这玄猫他从未见过,却一来就和自己亲昵。
他唤出竹妖小张:“到底是怎么回事?”
小张手持竹杖,吊梢眼里仿佛永远不快乐:“尊者,这猫咬了那金板,到东庙后就在桌上躺下,无其他举动。”
张碧云还是不死心,一直在各种招呼玄猫。
他云妹云妹喊着,吹口哨,拍掌跺脚,学猫叫,玄猫置若罔闻,仿佛和他从不相识。
“碧云碧云,卿耶我耶,如影随行,如响应声,如萧艾之同香,如笙簧之同韵。”
张碧云吟他所写的祭文,试图唤醒玄猫身体里的堂妹记忆。
猫只是趴在吴奇脚下,甚至翻过来露出肚子,对吴奇喵喵叫。
“云妹,云妹,你怎可如此?忘了我们在坟冢上的约定了么?不能因为贪图男色皮囊就忘记初心了呀……”
“况且他是道士,道士不能婚娶,你跟着他是没有结果的。”
张碧云苦口婆心:“回来吧,云妹,唯有和我在一起,我才会无微不至照顾你。”
许叔静实在听不下去了,大喝一声:“给我醒醒!它只是一只灵猫罢了,根本不是亡人!”
“我不信,不可能!”
张碧云脸上涨得通红:“它必定是云妹,它的眼睛,和云妹一样温柔,它听得懂我的话!”
“……”
许叔静耐心道:“它是猫,不是人,你真是走火入魔了。”
“道长,张碧云现在已经糊涂了,还请将他骂醒。”
吴奇看了看脚下撒娇的猫,又看向悲愤交加的张碧云:“不论此前如何,它现在是想跟我。”
“此猫体内并无游魂,只是略有奇异罢了。”
吴奇平静道:“居士所求,无非是此猫招财之能,而非再续前缘。”
“玄猫有灵,知你贪欲,因此离你而去。”
“望居士谨记,天命有常,惟有德者居之。”
张碧云遭直面点破,顿时脸色煞白,口不能语。
许叔静趁机也训斥道:“子曰:君子爱财,取之有道;贞妇爱色,纳之以礼。”
“还不快快醒来!圣贤之道都忘了么!”
张碧云如遭雷击,踉跄后退了两步,面色一阵青白变换。
他闭上眼,胸口不住起伏,手指捏紧又松开,好一会儿后才慢慢平缓下来。
张碧云睁开眼,对吴奇俯首作揖:“晚生,谢道长点化。”
他又对许叔静行礼:“谢许大人及时喝止,晚生沉迷于左道,险些误入歧途。”
“君子喻于义,小人喻于利。此后,晚生一定全心求学,不再被凡俗之欲所惑。”
儒生双目中不复阴云,变得清明神郎,整个人没有了此前的浮躁。
同时,吴奇脑里无常图再次显化。
——得张碧云香火,获一年修为。
张碧云寻猫一事算是得到解决。
接下来要考虑的是,这只猫该如何处理。
“道长,虽然此猫并非猫鬼,但其寻觅金银之能实在古怪,不知道长能否告知其原委,以便于书呈记录。”
许叔静依旧恪守职责。
张碧云豢养猫鬼的嫌疑被洗清,但钱财来历不明,必须厘清其是否与城内被盗百姓有关。
而且,并非所有人遭遇盗匪都会报官,部分官吏、商贾乃至三教九流得财不正,哪怕被黑吃黑也只能认闷亏。
身为成都府法曹参军,许叔静本职即含执行法律、缉捕盗贼,因此需要追根究底,以确保蜀县连番盗窃案与玄猫彻底无关。
可惜玄猫虽有神异,却远不到化灵之时,无法言说到底自己做了什么。
“不如这样。”
吴奇略作思索:“既然玄猫以金板予贫道,想必是希望追随贫道,那不妨今晚静等,或许能知道玄猫之秘。”
“好主意。”
许叔静笑了笑:“道长总有办法。”
“我不是,我没有。”
“不必谦虚,道长本事,其他人不知,许某是认得。上次之事道长是否再考虑一下?监幽卫舍人待遇相当不错,不仅有足额银两,还可向朝廷申领丹药与功法……”
“不用。”
被吴奇再次拒绝,许叔静也不懊恼,他就惯例一问,能成固然是好事,不成情谊也在。
“道长,这金板且借我一看。”
许叔静从吴奇手里接过玄猫金板,目光扫过,忽然脸色骤变:“这是汉室酎(zhou)金。”
吴奇不懂就问:“何为酎金?”
“汉时,诸侯宗亲于宗庙祭祀时随同酎酒,需呈献黄金。”
许叔静指着上面刻纹:“道长且看,酎金上刻汉隶,佐以虺纹。盖因高祖刘邦为赤帝之子,剑斩白帝之子所化白蛇。”
吴奇定睛一看,果见金板边沿有蛇形虺纹,中部刻「汉昭烈盛轨」四字隶书,刻迹蚕头燕尾,宽厚磅礴。
“汉昭烈……”
吴奇立即反应过来:“刘备?”
许叔静点头:“正是昭烈皇帝。汉高祖封同姓子弟为王,有燕、代、齐、赵、梁、楚、吴、淮南、长沙九国,蜀地并无封国。酎金助祭,唯有刘汉宗亲才可持金板。”
“此金极可能是出自汉昭烈帝坟冢‘惠陵’,为昭烈帝下葬时的祭品。”
“若是如此,玄猫必定是发丘掘金,破开了相传在成都府的惠陵,这才带出了酎金,此前种种金银,也都出自惠陵。”
“昭烈帝惠陵由高人布阵,从建冢至今四百余年,历时数朝,却从未被找到。没想被一只猫发现了位置。”
他手握金板而笑:“祸兮福所倚,古人诚不欺我。”
许叔静考据经典,一番抽丝剥茧深入浅出,仅从一块金板就推导出其背后脉络。
此时吴奇才想起,眼前人不仅是监幽卫参军,更是弱冠之年就进士及第,是一位纵览经史、博闻强识的儒士。
第48章 鼠多猫狠
张碧云被送回蜀县后,东庙就安静了下来。
吴奇与许叔静相对而坐,等待太阳落日。
玄猫趴于吴奇膝下,它眯起眼在舔爪子,柔软的尾巴轻轻摆动。
许叔静双手放在腿上,打量着这黑色灵兽:“道长,这招财猫可有何来历?”
“贫道才疏学浅,看不出来。”
吴奇也不是谦虚。
重阳擅长辨认草木花林一干妖灵,走兽却不是它擅长的范畴。
小张更不用说。
面对玄猫,吴奇手中含象镜毫无反应,以此而论它似是一只普通猫儿。
然而玄猫表露出一种奇妙灵性,既能感应到张碧云需要安慰,又能找到东庙里吴奇留下的痕迹,衔了酎金过来投奔。
吴奇不由想起,有一次他与张瘸老也遇到过猫。
……
那时老竹匠带他在竹林中行走,辨认雌雄竹与各种笋类,一头硕大竹鼠钻了出来,抱着一截竹笋就啃。
张瘸老勃然大怒,挥舞竹杖就打,竹鼠灵活,不断绕圈,不仅不走还在挑衅。
吴奇当即一剑将其斩杀。
张瘸老这才神色稍缓,用竹杖拨弄了一下竹鼠,确定它不是装死:“这东西,拿回去洗了烤肉,是好东西。你做菜,用得上。”
吴奇将竹鼠拎起,用布包了塞进背上木箱。
“蜀鼠同音,咱们这地方,很多鼠都不一般。”
老人拄着手杖,看向四周:“鼠多猫狠,益州的猫儿,上山能戏虎,入水能斗蛟呢。”
“你看。”
张瘸老挥杖指向旁边一簇竹子。
吴奇其实早已注意到,竹子上趴着两只灰猫,它们一动不动,目光锁住地面,犹如等待猎物的猎人。
“还有那。”
老人又指向与竹上猫相反方向。
那里枯叶之中,露出一截不易发现的皮毛,却是一只毛皮淡黄的猫,它趴在落叶中,浑身伏地,犹如一名蛰伏刺客。
“嘿,都成精了。”
“那头竹鼠,看起来是被它们盯上,给我们打了去。”
张瘸老说着说着,突然做了个嘘的手势。
地上竹叶里一阵抖动,一头黄绿相间的长蛇慢慢钻了出来。
这蛇长逾七尺,鳞皮肥壮,腹部还有几处明显隆起,似是才大餐一顿。
它动作慵懒,仿佛睡后初醒,晃晃悠悠在地上厚厚竹叶中摆动身躯。
倏然,两道黑影闪过。
两头灰猫从天而降,一前一后给了蛇身上一抓,随即灵活跳开,大蛇吃痛,张大嘴要去咬面前那灰猫。
灰猫只是左右腾挪,不慌不忙。
后面灰猫则是跳上大蛇腹部,张嘴啃咬,让大蛇首尾难顾。
大蛇脑袋不断前刺,蛇口中獠牙狰狞,可它动作比猫慢,尽数被躲开,灰猫还能趁机用爪子给它脑袋挠两下。
不一会大蛇身上就多了好些血痕。不过这些血痕都很浅,仅仅是皮外伤。
就在此时,那潜在枯叶中的黄猫暴起发难,一下扑到大蛇脖子处,死死咬住其咽喉。
黄猫身材比那两只灰猫大一圈,速度快,力量十足,锁得大蛇疯狂扭动挣扎。黄猫和大蛇扭作一团,任凭对方怎么扭动就是不松口。
双方纠缠了一会儿,大蛇不动了。
黄猫这才张嘴。
蛇头几乎被它扭了下来,脖颈一圈都被咬碎,露出里面森森白骨。
两只灰猫连啃带咬撕开大蛇的肚皮,从里面拖出一只已被消化了大半的白猫。
领头黄猫叼起白猫小半片尸体,灰猫跟在身后,三猫理不再理睬蛇尸。
路过吴奇与张瘸老两人身边时,它们看了一眼这两人,点到即止。
三只猫带了同伴尸体,消失在茫茫竹海。
吴奇一直记得那三只猫看自己的目光。
没有讨好,没有好奇,也没有敬畏。
更像是一种萍水相逢的点头之交,它们将人看做同等的群类,至少,在竹林这片江湖里如此。
吴奇与张瘸老是江湖过客。
它们在江湖中了结恩怨。
……
“还有此等奇事?”
许叔静听得异色连连:“猫中义士,遗憾不能亲眼所见。如此可见,蜀县风化淳厚,武运昌隆。”
吴奇一笑。
到底是儒士,儒教一大宗旨就是教化万物。
“道长似有不同见地?”
许叔静认真道:“愿求教。”
吴奇思忖,两人也算熟人,加之许叔静在县衙呆了十年,思想还算开化,能容得下不同的意见。
“贫道只是以为,世间万物皆有灵异。”
吴奇为了稳妥起见,还是以道门经典起手:“万物有灵,道法自然……人有善恶忠奸,猫亦然。”
“人有好逸恶劳者,有忠肝义胆之辈,猫亦然”
他瞥了一眼脚下玄猫:“人有投机取巧、趋利避害者,猫亦然。”
被点名的玄猫一个激灵,看向吴奇,喵了一声。
“确实。”
许叔静点头称是:“善恶忠奸,不在其所属,而在于其所为。”
庙外一人突然大步而入,伴随猎猎风声。
“咦?许大人也在。”
武僧释然双手合十。
他今天没有持钵和禅杖,只背负木箱,整个人依旧龙精虎猛,目光有神,精气内敛。
“法师。”
吴奇两人也起身回礼。
释然过来就开门见山:“道友,今日贫僧来就是想找道友再次切磋,道友可有兴致?”
吴奇倒是想,不过目前时机不对。
“法师且听我一言……”
许叔静一番解释,让释然有几分失望。
武僧想了想:“既然如此,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