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兰幽道:“小女和青娥自幼情意最笃,我醉心香道,青娥痴迷音乐,各自都有心得。当年我二人自视甚高,曾经对月发誓,将来所嫁男子,必要在香道与音乐上胜过我二人。谁知放眼世间,竟然没有一个男子足以匹配。时过多年,本来已经绝望,不料天可怜见,此来中土,竟然遇上了闻香与薛先生。我对闻香固然一见倾心,青娥对薛先生也倾慕不已’是以不惜背叛主人’找来此处。但不知为何,料是二位先生嫌我们貌丑微贱,始终不肯收纳,后来又说,不得陆大侠准允,决不成婚。”
陆渐苦笑道:“苏、薛二君与我关系特殊,二位知道‘黑天劫’么?”兰幽未答,青娥抢着说:“此事我们已经知道,陆大侠是劫主,薛先生、苏先生是劫奴,无主无奴,劫奴生死系于劫主。”陆渐奇道:“二位知道了,还是愿意下嫁么?”二女齐声道:“还望陆先生成全。”
陆渐大为感动,扶起二女,转向苏、薛二人道:“你们说了,不得我准允,决不成婚,那么只要我芥应,你们就肯成婚鸣?”苏、薛二人目定门呆,薛耳苦着脸道:“部主有令,薛某断无不从,只是…”陆渐打断他道:“二位姑娘情深意重,冒险前来,算是瞧得起你们。既然你们断无不从,那么就由我作主,选择吉日成婚。”
兰幽、青娥大喜,而露笑意。苏闻香、薛耳闻言,心中百味杂陈,忽地齐齐拜倒,苏闻香叹道:“部主,这事还是不妥。”陆渐道:“怎么不妥?”苏问香道:“部主都未婚配,做属下的哪能婚配?”薛耳道:“说得是。”
“一派歪理!“陆渐又好气,又好笑,“若我一生不娶,你们也做一辈子光棍吗?”
“对。”二人齐声道,“部主不娶,我们也不娶。”兰幽、青娥听得焦急,与薛、苏二人并肩跪下,泪如走珠。滚落双颊。
陆渐望着四人,心中波翻浪涌,起伏间尽是姚晴的影子,他怔了半晌,摇头说:“你们…唉,就不要为难我啦!”也不多说,默默回房去了。
回到房中,忽见商清影在坐,书案上热腾腾摆满菜肴。陆渐心中一暖,叫了声“娘”,商清影含笑起身,见他头发润湿,取棉布给他拭干。陆渐自幼流离,忽得母亲关爱,颇有一些不惯,低头耷脑,满脸通红。
擦干了头发,商清影叫他用饭,陆渐吃了两口,连道好吃。又问明是商清影亲手所傲,更添食欲,风卷残云,一扫而光。抬头时,见商清影微笑注视,不禁苦笑道:“我吃相难看。”商清影一边收拾碗快,一边笑道:“哪里话,在我眼里,这样子才好呢,难道说,装模作样的才好看么?”陆渐挠头直笑。
母子二人难分难舍,秉烛闲聊。陆渐说起苏、薛二人的婚事,苦笑道:“娘,你说,他们成婚就成婚,干吗拉扯我进来?”商清影含笑听完,说道:“你们的谈话我也听见了,苏、薛二君说得对,你也该为自己想想了。”陆渐一怔,掉过头去,注视那一点烛光,心里涌起莫名的感伤。
商清影叹道:“渐儿,娘与你相认太晚,要不然,我一定教你书画诗文,琴棋经传,没有王孙公子的风调,也不失为书香弟么倘若这样,姚小姐也不会瞧不起你了。”
陆渐心知姚晴的症结不在这里,可也不愿向商清影挑明,附和道:“娘,你要教我本事,现在也不晚,你现在教,我马上学。”商清影道:“好啊,你先与几个字给我瞧瞧。”
陆渐汗颜道:“我的字可见不得人。”当下写了名字,的确形如涂鸦,叫人不能辨汄。商清影一时莞尔。接过笔,也写下“陆渐”两字,骨秀肉匀,神采飘逸。陆渐笑道:“还是娘写得好看。你教教我好么?”
商清影笑道:“怎么不好?”起身走到陆渐身后,把住他的手说,“练字先要明白如何运笔,卫夫人在《笔阵图》里说:‘横’如丁也之阵云、‘点’似高山之坠石、‘撇’如陆断犀象之角、‘竖’如万岁枯藤、‘捺’如崩浪奔雷、‘努’如百钧弩发、‘钩’如劲弩筋节。”说罢逐句解释,陆渐忍不住问道:“这卫夫人是女子么?”商清影道:“她不但是女子,还是‘书圣’王羲之的老师。”
陆渐油然而生敬意,心想:“谁说女子不如男儿,不止这卫夫人,娘亲、阿晴、宁姑娘、地母娘娘、仙碧姐姐,都很了不起。”
思忖间,忽觉商清影手指颤抖,几乎无法下笔。母子连心,陆渐猜到母亲的心思,胸中一阵剧痛,强笑道:“娘,你怎么了,还不教我写字?”商清影涩声道:“好,好,我教,我教你…”口中如此说,手指仍是颤抖,清泪点点,滴在宣纸上面,洇染出大团墨迹。
陆渐搁下狼毫,握住商清影的手,将她搂入怀里,商清影再也忍耐不住,攥住陆渐的衣衫失声痛哭。陆渐叹道:“娘,你放心,无论如何,我都会将谷缜带来,和他一起侍奉你。”
商清影靠在陆渐胸前,听得这话,忽觉两月不见,这儿子越发刚毅,站在面前,好比一座大山,遮风挡雨,足堪倚靠,不由心想:“姚姑娘有眼不识真金,她不嫁给渐儿,只是她自己福薄。”于是抹泪坐回原处,叹道:“渐儿,你不知道,谷缜跟你不同,从小时起,他就不爱定性,厌烦教条,喜欢新奇,就如一阵清风,锁不死,拦不住,真要他陪着我这老太婆,不将他活活闷死才怪!”
陆渐笑道:“你是老太婆,天底下的女人也没几个好活了!”
“近墨者黑!”商清影白他一眼,“你这孩子,也学你弟弟油嘴滑舌啦!”陆渐道:“这可不是油嘴滑舌,这是我的心里话。”商清影刚然失笑,她一向不大在意自身容貌,平生为人夸赞无算,几乎不曾放在心上,唯独此时儿子的赞美让她心甜如蜜,伸手抚着陆渐鬓发,久久凝注,说不出一句话来。
九九之期越来越近,众人只恨光阴短促,越发珍惜眼前。次日午后,大家在后院聚坐,陆渐端茶侍水,陆大海胡吹海佤,商清影明知此老大吹牛皮,也不说破,搂着谷萍儿含笑聆听。
这时燕未归进来说道:“仙碧小姐求见。”陆渐心头一喜,问道:“就她一个?”燕未归道:“雷帝子也来了。”
陆渐大喜迎出,仙碧、虞照正在前厅等候,三人久别重逢,喜不自胜。虞照眼利,一见陆渐,点头笑道:“好家伙,士别三日,刮目相看。来来来,废话少说,咱们先找一个地方,较量一下酒量。”
仙碧瞪他一眼,说道:“你想是认错人了,这话当与姓谷的小子说去,我这次来,可有正事。”虞照被她训斥,老大没趣,摸了摸鼻子,长叹道:“喝酒也是正事啊!”
仙碧不理他,说道:“陆渐,论道灭神,你去不去?”陆渐点头道:“非去不可。”仙碧没答,虞照拍手道:“看吧,我就说了吧!“顿了顿又说,“陆渐,你去了,打算帮谁?”陆渐不假思索,张口便答:“我帮谷缜!“虞照拍手大笑,高叫道:“好陆渐,跟我想的一样!去他娘的东岛西城,老子这次去,就是给谷老弟助拳的!”陆渐心中感动,一时说不出话来。仙碧却说:“虞照,你是雷部之主,谷缜是东岛少主,形势未明之前,不要感情用事。”虞照哼了一声,冷冷道:“娘儿们就是废话多,老子看人,顺眼就成。”
仙碧正色道:“雷部死在东岛手下的不知凡几,就算你肯帮谷缜,雷部弟子也未必答应。”虞照皱了皱眉,沉默不语。
仙碧转向陆渐道:“万归藏发出‘周流令符’,号令西城,倾城而出,攻打东岛,八部若是抗命,罪与东岛等同。陆渐,你是天部之主,接到令符没有?”
陆渐摇头道:“他根本不想我去!”仙碧想了想,又说:“家父母就在海边,海船也巳备好,陆渐,你要去东岛,可与我们同行。”陆渐心头一沉,点头道:“容我拜别家母。”他转入后堂道别,商清影心中悲苦,拉着他的手叮嘱几句,又一同来到前庁与仙碧、處照见过。虞照一向脱略形迹、不拘礼数,但知道商清影是陆渐、谷缜之母,居然也恭恭敬敬作了个揖。
商清影慌忙还礼,说道:“虞先生、仙碧小姐,渐儿往日多承庇佑,此去大海微茫,凶险难测,还请二位多多关照。”仙碧笑道:“哪里话,陆渐神通盖世,只怕到时候还得他关照我们。”商清影微微苦笑,看了儿子一眼,心中的担忧又添了几分。
除了天部弟子、五大劫奴,兰幽、青娥也执意随行。陆渐与母亲、袓父挥泪而别。處照一边看得皱眉,待到走远,说道:“陆渐,不是为兄说你,好男儿志在四方,离家一次落泪一次,家门前的眼泪还不流成河了?”
陆渐满脸羞红,仙碧却骂道:“什么话?你当人人都像你,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處照道:“是啊,你们都有娘,我是个无爹无娘的人,无爹无娘,哈,就是痛快。”
原来虞照的师父修炼电劲,不能生育,虞照是他捡来的孤儿。仙碧话一出口,就觉后悔,沉默时许,偷眼瞧去,但见虞照神色自若,才知他并不放在心上。
时已秋凉,天气高肃,远近丘山半染黄绿,带着几分萧索。道边长草瘦劲,在微风中抖擞精神,几朵红白野菊将开未放,淡淡芳气随风飘散,阡陌处处皆有余香。俄而长风转暖,’迎面拂来。陆渐一抬头,忽见远岸长沙,碧水微茫,几张白帆冻偁了似的,贴在碧海青天之上。
海岸边男女不少,可在陆渐眼里,却只容得下一人。
姚晴就在不远处,抱膝坐在一块礁石上面,白衣如云,满头青丝也用白网巾包着,面对天长海阔,越发素淡有神。
姚晴侧身独坐,瞧也不瞧这方。陆渐心中伤感,神思恍惚,不觉温黛夫妇走近,温黛连叫两声“陆道友”,他才还醒过来,红着脸行礼:“地母娘娘安好。”
温黛说道:“临江斗宝的事情,我也有所耳闻,听说万归藏也去了?”陆渐道:“是啊,这一个多月,他一直跟我纠缠。”众人听了这话,无不动容,温黛问道:“交手了吗?”陆渐默默点头,温黛急切道:“谁胜谁负?”陆渐苦笑道:“那还用说吗?”
“奇怪!”仙太奴拈须说道,“万归藏没有杀你?”陆渐摇了摇头,困惑道:“不知怎么的,他好几次都要杀我,结果到了最后,还是没有下手。”
仙太奴双眉一挑,冲着妻子说道:“果然!”温黛点了点头,也道:“果然!”两人眼神交会,言语古怪,陆渐忍不住问:“果然什么?”温黛正色道:“陆渐,你曾用‘分魔大法’助万归藏脱劫,对不对?”陆渐点头道:“这有什么关系?”
温黛道:“分魔大法,并非万归藏首创,乃是前代地母悟出,记在《太岁经》中,防范弟子走火入魔之用。使用这一法门的两人,必须修为相若、境界相当,故以万归藏之强,只有炼神高手,方能为他‘分魔’。当年万归藏归隐之前,曾向我询问过‘分魔大法’,当时我不敢隐瞒,大体的法子都告诉他了。只不过’有一件事,我有意无意,并没对他细说。“
“什么事?”陆渐心生好奇。
温黛叹道:“精气神人之三宝,分魔大法,要旨不在于精、气,而在于其中的‘神’。神者意也,关乎心性灵智,微妙不可言说。万归藏的心魔是一种神意,你助他抗拒心魔,用的也是神意。分魔之法,艰险万端,双方的神意交会如一,容不得半点儿差池。万归藏是着魔之人,你是分魔之人,他的修为又高过你,故而分魔之时,必是他采取主动,调和心性,迎合你的神意,无形之中,把你的神意纳入了他自身的神意。
“可是请神容易送神难,万归藏克服了心魔,你的神意却在他的神意中盘踞下来,所以在你二人之间,生出了一种极其微妙的联系。也即是说,万归藏跟你在一起,有时会迷失心性,错把自己当成是你。这时间,如果他要杀你,本我中你的那一部分神意,就会拼命抗柜他的杀机,叫他出手之时生出种种顾虑!”
她说到这儿,只见陆渐一脸糊涂,不由苦笑道:“这样说吧,经过分魔,你二人的心性都起了变化,你的一部分变成了万归藏,万归藏的一部分变成了你。万归藏如果杀了你,无异于否定了他自己,此人一生自信,断不能容忍此事,所以他杀得了天下人,独独很难杀得了你!”
仙碧忍不住问道:“义父很难杀死陆渐,反过来说,陆渐也杀不死义父?”仙太奴点头道:“想来大抵如此,不过后者缺少依据,万归藏武功太高,陆渐没有杀他的机会。”温黛叹道:“这件事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