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辆车的囚笼,大喊:“杰瑞米!杰瑞米!”她身上只有衬裙和一件外套,赤裸着两条长腿,米哈伊尔只能用手背接住她。
第四辆车上塞了五具尸体,一个遍体鳞伤的男孩,一个失血昏迷的临产孕妇,一个趴在围栏上的青年。从始至终那个垂着一条手臂的青年都没有回头,哑着嗓子徒劳地穿过栏杆向前抓挠,像土狗刨地。
顺着他努力的方向,米哈伊尔看见了另一个不成人形的青年人。后者脖子上套着一根绳索,绳索的另一端绑在囚车底下,看起来比想抓住他的那位年长一些,也许是两人中的哥哥。即使他已经死得不能再死了,被拖行一路的衬衣马甲长裤都没有他的尸体破烂,肠子从磨破的腹腔里流光、肩膀和大腿露出骨头,车上的人还是想抓住他的手。
米哈伊尔咬了咬嘴唇,扯开笼子,把杰瑞米交给那个女人,女人竟然扯开衣襟要给这个六七岁的男孩喂奶,乳房上全是淤青的掐痕。米哈伊尔不得不支使一名车夫弄点水和食物来,又被一声尖叫惊得回过身来。
车上的青年好像终于发现车上全是死人了,拨开尸体去推那个孕妇,哆嗦着解开她的衣服给她顺气,麻木地为她做急救,但很快她的肚子瘪下去,血流像瀑布一样往下流淌。青年跌在死人堆里害怕地扑腾了两下,看见坏掉的牢门眼睛一亮,挥舞着还能动的手臂要往下爬。
下一刻,米哈伊尔浑身一软,跪在了地上。极度的恐惧和愤怒几乎压倒了他,他仰头看着青年,可对方只是挣扎了两下摔在地上,用尽全力叫喊一声,愤怒又惊喜地推开他,冲过去扑向车后的尸体。
他认出来了,这双眼睛,这张憔悴且年轻的脸,虽然狼狈不堪满身污秽,头发也软绵绵的,身上还残留着娇生惯养的嫩肉,但是——但是他认出来了!
——“阿诺德·爱德华兹”!
这是圣历1225年,“爱德华兹大叛乱”发生的那一年!
米哈伊尔僵硬地扭过头去,先看到了自己肩膀上的血手印。秋雨淅淅沥沥地落了下来,风吹得林间树叶簌簌而响。年轻的福音森林没有太多参天的巨树,可道路两侧的针叶树像天穹在车队上方旋转。
“怎么了,阁下?”寂静的秋风中,第四个骑兵抓紧了断臂,对这些自以为纯洁正义的新人很是无奈,“您难道还要替我们向这群异端悔过吗?我说,滥发善心也得——”
米哈伊尔冷冷地抬起头来。下一刻,他扯下一根铁管从对方的下颚刺进去捅穿了后脑!
在其他人惊愕的目光中,米哈伊尔膝盖微曲,平地跃起,在空中扯过铁管,骑兵的尸体随之一动,米哈伊尔夺过对方手中长枪将其踹翻在地,落在马背上,站起来一枪刺穿前面那个骑兵的心脏;马儿立起前蹄长嘶一声,充当车夫的士兵们手忙脚乱,小队长策马就跑,可米哈伊尔抛下长枪,踩着三匹马的马背和脑袋狂奔,一跃而起落在小队长身后,按住他的肩膀一拳连着头盔打烂了脑袋;少年骑士旋即跳下马去转向马车上的士兵们,而那具无头尸身仿佛还没发现自己失去了头颅,骑在马背上晃了两晃才摔下去。
一切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大多数人根本没有反应的时间,米哈伊尔已经完成了一次屠杀。他戾气十足,满手是血,胸腔里回荡着无处宣泄的咆哮,用力地张大了嘴却没能发出任何声音。越来越大的秋雨寒冷无比,四周是倒毙的尸体到处是雨水和树叶的声音,尚未迁徙的山鹡鸰发出傻乎乎的鸣叫。
雨水重又把他冲得干干净净,但他不能问“怎么办”、“为什么”,因为这里只有他知道怎么办,比任何人都接近“为什么”。他听见另一支附近的护卫队策马而来,他必须跑起来,带着所有人逃跑。很快,他扒下士兵们的衣服,点了七个男人叫他们换上衣服,给每个人怀里塞了一把金银珠宝和食物,把他们扔上马背。其中四人骑骑兵的马,每人带一个重伤员;三人骑拉囚车的马,米哈伊尔在雨中不停地催促他们,吼道:
“分开跑,避开城镇!我来断后!”
脏兮兮的中年女仆拉住骑马的男人,转头大叫:
“少爷怎么办?叫我留下吧,他们——”
“我带他走!”米哈伊尔的耳朵和嘴巴里全是冷雨,几乎听不清他们的声音,“快走!”
第61章 17四辆马车(4)
后方的骑兵小队已经到了,倾盆大雨之中,“阿诺德”兀自抱着那具肠穿肚烂、面目狰狞的尸体,弓起身体挡住雨水,努力地用自己的身体温暖它。他不是查莱克那个骄傲到有些神经质的医生,他只是一个祈求哥哥活过来和自己一起逃亡的年轻人。
米哈伊尔忽然发现杰瑞米妈妈身上的外套应当属于这个死人,杰瑞米和他的妈妈乘着小队长的马远去了,他甚至不知道那个骑马的男人是否可靠。马车不适合逃亡,这里不是什么教堂林立的外邦,这里就是密特拉王朝,而他米哈伊尔是这帮逃犯之中最显眼的一个。他到底还是有私心的,“阿诺德”必须跟他走,最危险却最安全。
少年骑士从泥水里捡起两杆长枪,迈着沉重的步伐,像一匹身披重甲的战马践踏着林间大道,一步一步越来越快,掠过那对在泥水里相拥的兄弟,迎着一整支的十五人骑兵队发起冲锋。
天与地之间只有广阔无边的福音森林,只有一对生与死的兄弟、一支随时准备支援教会秘密行动的骑兵小队和米哈伊尔·库帕拉,滚烫的血浇在他身上又被冰凉的雨冲走,他生平第一次用尽全身力气向教会的士兵挥拳,他的小腿陷进泥地,面前的战马带着骑兵倒飞而出,在那之前就已经死了。
没有哪支仅仅十五个手持冷兵器的普通人组成的队伍能战胜全力以赴的太阳骑士。米哈伊尔没有受到任何伤害就结束了这场战斗,长枪在手中转了两圈利落地将最后一人钉死在地上。他转过身去,看见“阿诺德”正咬着尸体的后领,单手拽着它往车上拖,脱臼的左臂在空中一晃一晃的,往下滴着血。米哈伊尔走过去,从背后抱住两个人放进第三辆车,顺手接上他的肩膀,他居然完全没意识到还有别人在。
米哈伊尔在车上看见了裹着斗篷的女孩,她身边摆着八个大小不一的容器,有木质首饰盒也有金质水壶,还有伊里斯产的釉面瓷器。青年在地板上摔了一下,把哥哥放在女孩身边,跑到雨中去找木柴。米哈伊尔简直不知道他是清醒的还是彻底疯了,他为八个死人准备了八个便于带着逃命的骨灰罐,却想在午后的大雨里找到足够的干燥的木柴。
米哈伊尔从没有觉得自己以前控制不住就会改变天气的能力这么重要,不知道哪个神赐给他的力量在每一条血管里破碎、沸腾、重生,他扑进雨中抱住那个爱德华兹,崩溃地大哭出声。青年呆呆地站在原地,忽然抬手往前划了两下,又垂下手臂。
他的喉咙里只剩下破碎的气流:
“……哈利。”
“阿诺德”根本不在乎他或者自己是谁。在米哈伊尔知晓的教会历史中,平叛的开端就是他父母的死亡,战争之王戴维拎着罗贝托·爱德华兹的头叩开了翡翠城的城门,离开时点燃了整座城堡,叛教者的血浸满了每一级台阶。
米哈伊尔哭了两声就勒令自己清醒过来,抽了抽鼻子,严厉地说:“克里斯汀。克里斯汀还活着。我带你去找克里斯汀,我们去保护她。你得保护你的妹妹。”
“阿诺德”木然扭过头来,湿淋淋地贴在额头上的褐发底下是一双绿宝石般燃烧的眼睛。
“……火……”他张了张嘴,胡乱地喝了点雨水,看着米哈伊尔说,“火。”
米哈伊尔轻轻放开他:“我来帮您。很快就好,您先别转过来。”
在白日的暴雨和连日的噩梦中,少年骑士看上去仿佛从天而降来拯救世人的天使或圣灵。“阿诺德”不由自主相信了他的话,梗着脖子盯着面前的树林,好像他的敌人和他的克里斯汀就在那里,他又有了不低头的底气。
囚车顶部也是栅栏,不遮阳也不挡雨,看起来教会不怎么在乎这批俘虏的性命,有意叫他们吃些苦头。米哈伊尔掀开第四辆车的底板扣在前一辆车上方,依次烧了八具尸体,八堆潮湿的灰烬和骨头在骨灰盒前整齐排列。他没有装进去,虽然这八个罐子看起来是勉强搜罗出来的,但他觉得“阿诺德”早就给他的亲人朋友们分好了死后的住处。
他用手腕挨着青年的肩膀,扶着他回到车前。青年沉默了许久,翻找着残留的骨头和牙齿辨认,干裂的嘴唇里依次吐出八个名字,稀薄的血水沿着袖子流进骨灰里。
米哈伊尔在他指着的骨灰盒上刻下漂亮的古诺伦文字,伊里斯产的釉面瓷器里是十五岁的帕翠西娅,花梨木首饰盒里是哈利·爱德华兹,也许那是他们妈妈的首饰盒。
米哈伊尔烘干“阿诺德”和那条包裹过帕翠西娅的斗篷,“阿诺德”用骑兵们的行李箱装了骨灰盒和金子,米哈伊尔带着沉默的爱德华兹少爷骑上全身披挂的战马,迎着四面八方涌来的风、雨、云、枯枝败叶和教会的追兵奔驰。“阿诺德”抱着手提箱坐在他身前,他脚踩马镫夹紧马肚坐稳,右手揽着实际比他年长好几岁的爱德华兹少爷,时刻为他提供干燥和温暖,左手握着一杆长枪,背上还绑了六把敌人的武器。雨和沉没的日光迎面而来,此时此刻,就算是圣子亲临米哈伊尔也要在死前用手中的枪刺穿祂的心脏。
大约两个小时后,他们冲出暴雨,天也黑了。青年脸上的伤口被水泡得发白,皮肤透出病态的红晕。他发烧了,迷迷瞪瞪的,却死活不肯昏睡过去,瞪着一双眼白分明瞳孔涣散的绿眼睛,望着不知道什么东西。米哈伊尔在一处小路上杀了战马并焚毁了痕迹,抱着青年和他怀里的箱子冲进一间废弃茅屋。
这是个在战争中荒废多年的村庄,村民们离开的时候几乎带走了一切,看起来并不那么紧急。第三圣战的开端是“神典”西希家的死亡,圣徒的内战几乎撕裂了教会,但到底还是要给境内信徒们一点信心,不好太过酷烈地对待他们。不过也过了十多年了,这是唯一离他们近些、屋顶漏雨不那么严重的屋子。
米哈伊尔口中吐风,扫净地面,将抱着箱子的青年放在地上,转身脱掉盔甲扔在角落,翻出几个朽坏的木头柜子,施法烘干后堆起来生了火。细雨连绵的秋夜寒冷非常,米哈伊尔隔着盔甲都发现青年在发烧,难以置信从维克菲尔德到这里的这么多夜晚他们是怎么挨过来的。
屋顶漏雨,土墙漏风,米哈伊尔小心地挨着墙根,用法术堵住缝隙,大一点的漏洞只好弄些茅草塞上,一边悄悄观察“阿诺德”。
青年烧得厉害,脸色惨白,却固执地睁着眼睛望着火堆,怀里抱着那只手提箱,沾着血和土的指尖从衣袖里露出来,小心地勾住了一点布料。过了一会儿,他缩起膝盖,垂下脑袋埋进去,褐色的头发软绵绵地耷拉在头上,露出一道被水冲得发白的伤口。干燥之后的袖口又脏又硬,污浊的血艰难地往下落,混杂着伤口化脓时流出的黄水。
米哈伊尔拆下胸甲,洗洗干净接了雨水递到他身边,轻轻碰了碰他的小臂。青年迷迷糊糊地抬起头来,就着他的手喝了点,半晌,说:“谢谢。”
“不用谢。”米哈伊尔把胸甲悬在篝火上,举起双手靠得更近些,轻声说,“请让我给您处理一下伤口吧。”
他靠近的时候,青年那一对黑色瞳孔倏然放大,迟钝而呆愣地抬头看了他一眼。
米哈伊尔想起阿诺德那只灰白色的瞳孔,停住了动作,久久地望着这双温软的绿眼睛。它们的眼白中布满血丝,但绿色虹膜清澈柔亮,一对瞳孔茫然地扩散又收缩,大概根本看不清米哈伊尔。青年也静静地凝视着他,他以为对方在看灰尘四散的空气。
青年舔了舔嘴唇,双手下意识地往袖子里缩了缩。米哈伊尔固执地跪在一边,看着他一动不动。
“我不,相信你。”半晌,青年差点睡着了又惊醒过来,像是突然发现还有个米哈伊尔在一样小声开口说话,高烧和病痛把他的声音变得沙哑又绵软,“但是……”
“但是你没有别的选择。”米哈伊尔的语气很温柔,甚至有些小心翼翼,不管“阿诺德”是否看着自己,他认真地看着“阿诺德”,“我是来救你的。不相信我也没关系……您受伤很重,我要害您,您也没法反抗不是吗?放松一些……不会有人追上来的。想想克里斯汀,你得活下去,治好病去救她对不对?”
青年累极了,没力气抬头看他更没力气思考他说的是些什么狗屁,脑袋耷拉在肩膀上,怔怔地盯着火堆,脸上却是显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