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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杉已放弃挣扎,麻木地扭头不看。
陈维远咳嗽一声,应付了事。
单仲游这两次见到柳竹秋都主动避让。
这三人已默认她是太子的女人,看这架势今后多半要入宫,因此提前拿侍奉嫔妃的礼数对待她。
朱昀曦断定柳竹秋已与赴考的士子接触过,且相中了目标,盯着她笑问:“你是不是见过一些考生了?要是有满意的就说出来,孤王答应了替你主婚,绝不会失言。”
此话一出,陈维远和云杉都很惊讶。
柳竹秋心里张灯结彩,脸上还藏得好好的,正经道:“臣女只随朋友参加过几场款待赴考士子的聚会,觉得今年各地的解元中很有几位少年俊才,日后可为国家栋梁。”
朱昀曦心领神会,将怒气藏得滴水不漏。
谁让他当初亲口答应替她择婿?君无戏言,言出必行,更没理由怨她负心背叛。
半月后两百名新科进士出炉,一齐入集贤殿参加殿试。
太子名为主持,实际上不用亲自阅卷,由负责协助他的两位内阁大学士孟亭元和陈良机带人评选参考进士的等级,最后呈上三鼎甲的名单请他敲定。
朱昀曦看名单上写着:状元何玿微、榜眼 顾淳如、探花滕凤珍。
命人宣这三人觐见。
何玿微等人入殿见驾,朱昀曦见他们都是一等一的美少年,和蔼发问:“汝等乡试成绩如何?”
三人谦恭道:“草民得上苍祖宗保佑,都侥幸得了头名。”
朱昀曦明白他们就是柳竹秋预定的丈夫人选了,嫉意喷涌,真想就此废了三人的功名。
想归想,毕竟国事第一,他笑容不减,说了些褒奖勉励地话,让孟亭元将名单呈报皇帝,还以自己的名义赏赐了三位才子。
下午,陈良机来回奏,喜滋滋说庆德帝已批准了评定结果,并对本届考生的水准大加赞赏。
“陛下召见了三鼎甲,见他们个个青春年少,仪表非凡,夸本次春榜为‘金花第’呀。”
朱昀曦附和着讲了几句喜庆话,而后说:“有几位大臣在试前便央求孤王为他们的闺女说亲。孤看何玿微三人才貌出众,又新得了功名,正是佳婿人选,但此事孤王出面始终不合适,想托陈尚书替孤做这个媒人,今晚琼林宴上就为几家订下亲事。”
金榜题名连着洞房花烛,人生双喜联袂而至,确是天大的美事。
陈良机觉得这桩差事光荣而吉祥,放下谨慎做派,痛快接受了。
第七十九章
春闱发榜; 柳竹秋见何、顾、滕中了三鼎甲,心想朱昀曦定会从中挑一个指婚,欣欣期盼着。
怎料数日后他三人一同登门报喜; 说陈良机在琼林宴上替他们做媒; 为何玿微定了山东巡抚的大小姐; 为顾淳如定了四川布政使的独生女; 为滕凤珍定了吏部右侍郎家的二千金,男女方已行过聘定,准备近期择吉成婚。
他们没见过女方的品貌,都有些忐忑。
顾淳如说:“我们各自的家长都说等这次春闱后再为我们安排婚事,我们也没打算这么快娶妻; 奈何陈阁老亲自说媒; 不得推却,只好应了。”
何玿微说:“女方家催得甚急; 这么短的时间内也不知能张罗成什么样。我在京城又无亲故; 目前只同晴云兄熟识,婚礼时还想请你做傧相,帮衬一二。”
他一开口,顾淳如和滕凤珍也争着请柳竹秋做傧相。
柳竹秋正是破蒸笼蒸馒头,气不打一处来; 强笑道:“算命的说小弟今年犯孤辰,若做傧相; 恐妨害他人婚姻。实在不敢应允; 还望三位仁兄恕罪。”
三人十分失望; 请她届时务必去吃喜酒。
柳竹秋回房将帐幔拧成麻花状; 苦叹世间事一报还一报。
当年她做诗调戏苏韵; 气得陈良机为儿子退婚。如今那老头儿就横插一脚; 一口气搅黄她三段姻缘。
好事没影,坏事成双。
第二天她在文安县的表姑父阮楷来京探望他们一家,晚饭前一直在内书房和柳邦彦嘀咕。
原来这老姑父是专为柳竹秋的亲事来的,说文安县有个姓匡的举人近日刚被选官,授任四川灌县县令。
那匡举人农户出身,今年三十七岁,两年前丧妻,想在赴任前讨个续弦夫人,留在家中主持家务,照顾双亲。
阮楷风闻后派人去替柳竹秋牵线,匡举人二话不说便应了,直接请他来柳家提亲。
柳邦彦寻思这匡家虽说贫寒了些,但知县也是正经的官身,灌县离成都又近,若招匡举人为婿还能让他照料老家的亲亲戚戚,心里已活动七八分。
问阮楷:“阿秋以前干了不少荒唐事,男方家真的一点不介意?”
阮楷打包票:“我专门问过了,那匡举人思想开通,说有才学的女子少年时轻狂些实属平常,过了这若干年,想必已改过了,以后肯安心落意同他过日子就行。他父母为人也慈祥,只要阿秋恪尽妇职,好好孝敬二老,家里人再不会嫌弃为难她。”
最担心的问题解决,柳邦彦没什么可挑的了,想到柳竹秋的喜好,贴心地替她多问了一句。
“男方相貌如何?”
“我亲自去看过了,长得蛮白净端正的,瞧着也就三十出头的样子。”
“个头呢?”
“……个子倒不高,大约六尺多一点。”
柳邦彦有些犯难:“那比阿秋还矮得多,以后难道要让丈夫仰视她?”
阮楷大笑宽慰:“你且放一百个心,人家匡举人说了,他就是嫌自己个头矮小,想娶个高大点的女人,以后生了儿子随母亲,那才体面。”
柳邦彦彻底满足了,托阮楷回去与匡家议婚。
阮楷说:“还是先知会阿秋一声。”
柳邦彦不愿多此一举:“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岂容她挑剔?”
女儿年纪已经很大了,能遇上差强人意的就不错了,他生怕这个再不成,以后更没着落。
阮楷清楚侄女的个性,怕她事后作怪,让自己这个媒人下不来台,坚持让柳邦彦唤她过来,等说明情况,她自个儿点头同意了再办事。
柳竹秋接到柳邦彦召唤,来到内书房,挂着笑脸进门,立遭父亲冷脸呵斥。
“你那是什么仪态?哐当一声就进来了,我还当是撞门风呢!出去,重新来过!”
柳竹秋忍气退到门外,换上斯文步姿慢悠悠踱进去,向尊长见礼。
阮楷蔼笑:“阿秋,快坐吧。”
柳邦彦却说:“长辈跟前哪有小辈的座位,就让她站着说话吧。”
他存心立威,以防柳竹秋待会儿抗命。
阮楷便向柳竹秋道明来意。
听了他的夸夸其谈,柳竹秋知道长辈们是在向她发号施令,并没想过征求她的意见。
应付这类事她经验丰富,乖巧回复:“表姑父费心了,这事让老爷拿主意就好,孩儿怎敢参言。”
阮楷强调:“我们是真心疼爱你,并不是因你年纪大了急着打发你出门。知道你是你爹的掌上明珠,真有了好的才敢说给你,若对你不上心,我也犯不着大老远跑这趟。”
柳邦彦唱和:“只有自家亲戚才会对你这么上心,也不想想自己的条件能找到这样的丈夫已经是撞大运了。我们这些做家长的都拉拨你到这份上了,你再不感恩领情,老天都不容你。”
直接顶撞准没好果子吃,柳竹秋甜笑:“老爷说得是,孩儿也正想向表姑父磕头谢恩呢。”
说着走到阮楷跟前作势要跪。
阮楷急忙阻止:“自家人何必多礼。”
扶起她苦心劝诫:“阿秋啊,一般人家的女儿到你这岁数都做母亲了,你爹娘抚养你很不容易,你要给他们争气啊。”
意思是让她婚后好好相夫教子,服侍公婆,别给娘家人丢脸。
这匡举人的确是近几年少有的符合柳邦彦女婿标准的人选了,送走阮楷他便吩咐范慧娘着手替柳竹秋置办嫁妆,恨不得一口气准备停当,明天就送女儿出嫁。
柳竹秋当然不会就范,去向白秀英求助。
白秀英知情后愤懑不平:“那姓匡的就想找个管家婆替他传宗接代,顺带伺候爹娘。他一个人在外做官自在快活,又攀上了富贵人家,这算盘一箭三雕,还不美死他。”
柳竹秋说:“他算盘打得再精,我不上钩也是白瞎。”
白秀英问她这次打算如何应对。
她不慌不忙道:“你去约你姨妈家那几个表嫂表妹后天去广化寺上香,到时我也去,当天便能办妥此事。”
广化寺位于北海东岸,这一时节天青水碧,竹树森疏,是游玩的好去处。
白秀英的姨妈夫家姓唐,爱她如亲女,唐氏表姐妹和两位表嫂也同她感情融洽,听到邀约欣然而至。
柳竹秋早和她们玩熟了,众女去寺里拜过菩萨,施过功德,出寺到水岸边游逛。
柳竹秋领她们来到湖畔一座八角凉亭。
那亭子连着一座名为“听风”的水榭,里面正坐着两三个游人。
蒋妈先去与之协商,对方听说官宦人家的女眷想来歇脚,忙主动避让。
等游客都去了,仕女们方步入水榭,只见一溜粉壁上留有许多游客的墨迹,诗词歌赋不一而足。
唐氏诸姊妹亦好文,逐一观看那些题字,优劣雅俗不等。
柳竹秋拉着白秀英的手走到南面的粉墙下,悄悄向她递眼色。
白秀英顺着她的视线看去,找到了一首《点绛唇》,回头高声招呼其他人:“你们快来看啊,这儿有温霄寒的词。”
众女忙赶来围观,见那几行草书写得奔腾放纵,驰骋不羁,词云:“天际云飞,烟涛漫卷凭阑久。当年沽酒,纵马观春柳。莺舞燕啼,酣卧芳丛后,湿罗袖。梦约佳偶,月下携纤手。”
旁边落款名正是温霄寒。
唐家大表嫂戏噱:“这温大才子果是个风流种,怕不是与相好游春时写下的。”
她怎会想到这首词是去年柳竹秋和一班士子前来游湖饮宴时,经人怂恿,趁着酒兴随意涂抹的。
柳竹秋为避开匡家的火坑,把这早已扔到九霄云外的闲事捡起来当做改运符,笑道:“这首词写春意之撩人,情味颇浓。待我来唱和一首。”
众女知她善吟咏,出口就能成章,可随意与陌生男子唱和也太失体统了。
大表嫂扯扯白秀英袖子,示意她阻拦。
白秀英假意劝说:“季瑶,这里往来的人多,瞧见了不好。”
柳竹秋笑称无妨,命蒋妈取来笔墨,就在温霄寒的词句旁挥毫,用楷书写了一首《点绛唇》。
“岚霭初晴,雨收云淡群芳瘦。烟波渡口,曳曳随心走。绿水柔清,纵被东风皱,情如旧。暗思俊友,空把花枝嗅。”
也在旁边落了她的名字。
她扮温霄寒时特意改了字迹,寻常人根本瞧不出是同一人写的。
两首词情景相似,意境相合,俨然是一对情人在隔空调情。
唐家姐妹看得噤口捲舌,疑心这柳大小姐思慕温霄寒,故意留句招惹那浪荡子。
“听风”水榭每日出入的人没有一千也有八百,当天就有人发现柳竹秋的题词。
她是京里的名人,最能吸引公子文人的猎奇心,他们成群结队跑来观看,无一例外地认定柳竹秋和温霄寒有奸情。
有人当场眉飞目舞点评:“这定是温霄寒与柳大小姐幽会后各自做的词,他在词里说‘梦约佳偶’,柳大小姐写的却是‘暗思俊友’。男方把女方视作配偶,女方却只当男方是朋友。如此比较,还是柳大小姐的手段更为高明。”
众人都赞同此语,想那温霄寒已经是风月场上来去自如的老手了,如今居然败北,可见这柳大小姐真是男人的克星,石榴裙开能降万人,绝不是寻常闺房关得住的。
绯闻传开,匡举人也听说了,忙不迭找阮楷反悔,说自己能不计前嫌,却宁死不做活王八,纵使柳竹秋貌若西施,才如易安,他也不敢接下这顶簇新的绿帽。
阮楷辛苦一场反落了不是,忿然写信向柳邦彦抱怨。
不等他的信至柳邦彦已然气炸,召柳竹秋到内书房里跪了,拿起藤条要执行家法。
范慧娘抱腿拖住他,急命柳竹秋认错。
柳竹秋泰定辨冤:“老爷莫要错怪孩儿,孩儿那首词不过是应景之作,并非写实。想古代的文人,如曹植、李白、范仲淹等在仕途失意时都以思妇怨女的口吻创作诗歌,难道能凭那些诗词判定他们是思妇怨女吗?”
柳邦彦额头爆筋,眼含老泪,用藤条指着她叱骂:“你还狡辩!你几时跟那温霄寒勾搭上的,还不老实招供!”
他想温霄寒就住在柳尧章家后院,柳竹秋时常跑去找她三哥,八成就是寻机去同奸夫暗度陈仓。
柳竹秋指天发誓:“孩儿与那温孝廉素未谋面,若有半句假话,叫我今日就血光加身,化为齑粉。”
范慧娘也疑她真和温霄寒有什么,慌忙劝阻:“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