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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颜定定地看着他:“故此道止于吾,吾道不传人,反观道生天,将心比心,汝为妖魔否?”
她的确未曾传道于人,或者说,传于人的乃是七佛造业之精神,而非功法路数,只会令适才被吸引的修士开拓心境,而非沉溺屠杀邪魔。
似乎也是察觉了的确如她所言,应则唯素来无悲无喜的面容上,隐约露出一丝异色,启唇似要说些什么,最后化作一丝飞快消失的讥诮之色。
“听闻佛者擅渡,不知你所修之道,可渡妖魔否?”
“渡。”
“可渡恶鬼否?”
“渡。”
“若鬼物无穷无尽呢?”
“苦海无边,亦是修行。”
“好。”
不知是赞赏她沉凝的心性,还是笑她的无畏,应则唯上方的画卷天穹上,忽现竹笔一抹,顷刻间,被封锁的天地间刹那化为一片阎罗狱景,无数恶鬼咆哮着扑向两面菩萨。
当真是无穷无尽的鬼物……
南颜感觉到了,他抱有敌意的并非她本人,而是寂明立下的七佛造业之说,言语挑衅他并不在意,却独独会被大道之争所激。
而且应则唯本身的实力绝不止如此……不,应该说他本人并不是任何狱主,如今能招引恶鬼,眼前之人并非他本尊,必是神念附身。
“请教了。”南颜留下一句话,双掌轻合,待整个人被一片阴风鬼潮淹没,檀口轻张,眼底一片清宁转为肃杀。
“吾渡亡者,当先净其魂,净魂不得,涤其罪,涤罪不得,伐其恶相,灭诸三魂七魄,造业吾佛大悲。”
话音一落,佛骨禅心引出的菩提树同时飒飒落下绿叶,凶恶的鬼潮立时冒出缕缕青烟,罪行稍轻者,涤荡魂魄后化光超度,恶业累积者,灰飞烟灭。
“寂明……好一个七佛造业。”
这也就是应则唯为何最容不下寂明的缘故,除去那一缕强行斩断的凡心之妒,他所忌惮者,便是这种……可以越过九狱赋予亡魂轮回的道。
珈蓝古佛、寂明,他们一生都穷极此道,欲令世上游散的亡魂得以轮回转生,但他们的道若传承下去,道生天千年筹谋,便是要独揽轮回,若是他的道继续存在,岂不是证明他们是错的?
应则唯的想法里从来不存在错,如果有,就把世间纠正,这是他唯一的信条。
善面菩萨超度众生,恶面修罗斩邪除业,而南颜就像是个苦行僧一般,纵有恶鬼万千,亦不曾退缩。
“原来如此。”南颜道,“你害怕我,可这只能昭示,道生天的路,于大道渐行渐远,如是而已。”
……为什么你会像寂明呢?为什么,芸芸众生,偏偏会是他呢?
杀心即起,动念便已山河入笔尖。
“再会。”他漠然道。
山岳崩碎,茫茫一片苍白扑面,南颜感到两面观音发出不支之声,一起毁灭前,她听到远远一声疾呼。
“玄宰,封妖山倒了!!!”
“肥遗?怎么会逃出来的……必有妖孽、必有妖孽!”
“谁打开的禁制塔!快把他拦下!”
预想中的毁灭在加身之前,好似被什么古怪的力量瞬间吞噬进去,南颜感到一只冰冷修长的手把她从一片废墟中牵起,语调里带着一些隐约的责备。
“当真胡闹。”
南颜混混沌沌地问道:“少苍?你在哪儿?”
“不急,我会把你送到我在的地方,在此之前,我还多少想让师者付出些代价。”
……
南颜经历过不少传送阵了,但这次绝对、绝对是最让人头壳发晕的。
一睁眼,传送阵出口竟然开在一个凡人的大街上,一处挂着破画的无人摊子后,南颜一脸懵地拖着穆战霆走出来,她暂时没精力分辨自己被传送到了哪里,便顺着土墙滑坐下来低头定神。
被一起从传送阵扔出来的穆战霆之前和正法殿的执法使内部切磋得过于兴奋,一扭头打算救驾的时候,迎面糊来一群死状千奇百怪的恶鬼,想抱南颜大腿求镇邪的时候为时已晚,就被一起压在画境山崩下了。
不过好在他也修有敖氏的秘法,本体防御自行启动,到现在也只不过是筋疲力尽昏迷而已。
过了片刻,南颜看到摊子后微光一闪,殷琊也灰头土脸地被传送出来,一屁股坐在她身边喘着气。
“我觉得……”殷琊好似受了什么内伤,剧烈咳嗽了几声道,“下一次,咱们别用这么头铁的法子了,真的,我跟你说,道生天那位,不是人,神念寄体也不是。”
南颜揪着被埋时头发里缠进去的杂草,道:“孟盈呢?”
“这姑娘刁得很,我在解塔的时候,她在旁边拿着玉符猛记,估计是拿到什么秘境的诀窍了,早就从正法殿外绕着溜走了。”提起孟盈,殷琊有点不寒而栗,对南颜教育道,“我们这些当妖的,少和人类打交道,一个个的心思不纯。”
南颜:“哦,那少苍……”
殷琊:“要不是因为有个你,我才不会跟老三同流合污呢,那孟姑娘单单是刁钻,老三是真的坏,坏得冒黑水的那种。”
南颜面露杀机:“你把封妖大阵毁啦?”
殷琊:“……你干嘛这么看我,妖族现在须弥鼋当家,和道生天仇深似海的,让他们狗咬狗……这可是老三说的。”
南颜:“我怎么觉得这么害怕呢,妖国复仇的可是整个人族。”
殷琊:“哦不怕,我把老须弥鼋的万傩旗骗来了,现在手里还有一面重明万傩旗,加上你之前说的山海之境里九色鹿一族的,四杆万傩旗里三杆在我们手里,只要我们尽快入化神,下面所有的小妖都会服从万傩旗,妖国主战派就剩下几个光杆将军,我们找个机会把他们套麻袋就是了。”第147节
南颜嘶了一声:“世间竟有如此歹毒之事,到时万万记得叫上我。”
他们俩蹲在路牙子边你一言我一语,旁边穆战霆躺得安详,这美好的画面很快引来了路人围观。
不一会儿,南颜就发现自己跟前扔了一小块银子,面前一个富家公子一脸期待地看着她。
“姑娘,卖身葬兄的话,在这街上是要被城里的执法士抓的,有什么困难到寒舍,小生年方十七,尚未娶妻。”
满头杂草的南颜:“……”
☆、第160章 第一百六十章 回家【上】
“唉, 这家卖身葬兄呢。”
“仔细一看这对阿哥阿妹还挺白净漂亮的, 也不晓得哪里逃难来的。”
“看这小脸脏的, 若洗干净了定是好看得紧。”
“哎, 咱们这儿虽没什么仙门大宗,但也有一两个仙师坐镇,最喜欢这样的。”
穆战霆长眠不醒,南颜和殷琊也是筋疲力尽, 实在是走不动。等到围观的人一多, 适才那富家公子怕有人争抢, 连忙道:“最近城里的筑基仙师正让恶霸到处寻男女炉鼎呢, 姑娘若在这儿久了,恐怕会有恶霸前来滋扰,还是跟我走吧, 小生明年正打算去修儒道, 若能得入仙门,也不会委屈了姑娘。”
儒修是新兴的大道, 一直以来便贯彻孔圣先师有教无类的宗旨, 拉低凡人入道的门槛, 目前虽比之道、佛、魔三家有所不及,但发展的势头也颇强。
南颜终于明白这地方应是一座凡人的小城,便问道:“那请问这里是哪个部洲?”
富家公子诧异道:“这里是巳洲呀。”
难怪了,别的部洲很少有坐镇一个小城池的修士公然四处搜罗炉鼎的, 在巳洲这种魔修的地盘上倒是常见。
富家公子又道:“小生家有百亩灵田, 书藏万卷, 只欠一佳人谈诗论赋,举案齐眉……”
南颜还没说什么,地上长眠的穆战霆忽然冥冥之中有感,坐起来一脸朦胧地睁眼:“谁要跟我谈诗论赋?”
他刚刚内息状态下灵气自行调节,外表上看起来几无呼吸,凡人们见他忽然坐起,一愣之下,纷纷作鸟兽散。
“我日夭寿了,人断气了还能诈尸,紧走紧走!”
穆战霆朦胧地转过头来问南颜:“有人想跟我谈诗论赋?”
南颜从怀里摸出一个木鱼锤,照着穆战霆的脑壳敲去——
“没!有!这里!都是!文盲!你!继续!睡!”
穆战霆二度长眠后,长街那头,轰轰隆隆杀来一群刚刚富家公子所说的恶霸。
恶霸们来了之后,看他们两男一女神情疲惫,完全不走什么“跟着大爷吃香喝辣”云云的流程,大手一挥:“不错,都身强体壮的,快没时间了,都带走!”
殷琊:“丫几个是不是找——”
“等等哥,有点古怪。”
南颜倒也没反抗,看得出这些恶霸们大概都属于小有引气的修为,待他们急匆匆把自己三人扛上,便问道:“诸位壮士,这是要带我们去哪儿?”
恶霸看上去有一种隐隐的慌乱:“带你们去仙师那儿享福去,你们也别怕,去了你们就知道跟着仙师还能保全性命些。”
南颜:“哦,是这样的,我们村里来的,爹娘走得早,不晓得到底发生了何事,竟这般兵荒马乱的。”
恶霸道:“这天下都战乱了,还不是大事?!”
“……”
南颜同殷琊对视了一眼,心想该来的终于还是来了。
“……道生天昨日连发三道命令,说是要搜查诸州逆道,找什么黑色的玉符,每个部洲需派驻一名道天上师主理此事。”
南颜问道:“那诸州就这么同意了?”
恶霸脸上露出恐惧之色:“寅、卯、辰、未四洲直接向道生天宣战,现在各洲都乱了。他们那些大洲现在被激怒了,倒是一些小部洲却倒霉了,你听说过午洲元氏吧?”
南颜想起午洲帝子元昂,还和她对上过一遭,道:“听说过,是元磁圣光那家。”
“一夜之内,午洲主宗圣磁海,万鬼咆哮之下,全宗灭门,六万人魂魄化鬼,全部听从道生天一位派驻过去的上师号令,现在……他们到巳洲了。”
六万人!
这就是九狱的可怕之处,修大道者,修为虽高,能威胁人的不过生死。
而若修九狱鬼道,能控制的,却是一个人的生生世世。
说话间,恶霸们便匆匆把他们带到一个空行船上,对着船首三个修为在筑基上下的魔修点头哈腰道:“仙师,这……这是最后三个了,凑足四十九个炉鼎,您是不是可以带我们去凡洲避祸了?”
魔修朝南颜他们瞥了一眼,道:“怎么还有个死人?”
扛着穆战霆的恶霸拍了一下被敲昏的穆战霆道:“没死没死,还有气呢,可能就是饿的。”
“啧,没时间了,都快点吧,咱们这地方可是在巳洲和午洲交界处,若不赶紧搭上鲸舟,等到他们封锁海岸就晚了。”
南颜被带到一处船舱里,看到满舱面色惶然的凡人时,便晓得了那几个筑基魔修,恐怕是想要带着物资去凡洲避难。
若是当炉鼎的话,凡人也是物资。
区区筑基修士自然是看不出他们这些元婴修士的位阶的,南颜观察了若久,同殷琊道:“二哥,我想去凡洲。”
殷琊当真不会以为她是去躲战乱的,挑眉想了想,道:“你想去秽谷?”
“我……”
南颜眼前划过一幕过往的画面,那是她曾在秽谷接受七佛造业书传承时,看到的人影。
“那年在秽谷,应则唯挖去了我娘的赤帝妖心,禅师寂明为了留住她的性命,将佛骨禅心给了她……但赤帝妖心在我娘体内存续日久,已与性命相连,若要撑持她的性命,需通过佛骨禅心消耗原主寿元。”
南颜深吸一口气,道:“我娘……不愿拖累他人,重伤后也不敢回上洲,让道生天得到佛骨禅心,这才将佛骨禅心传给胎儿。”
她是一个新生的、毫无缺憾的生命,佛骨禅心能保护她,她也能以自身的成长反哺这颗佛心。
殷琊听得皱眉:“你想……回去找你父亲?”
若说世上还有谁能让应则唯视为决不可容的大敌的,除了寂明不作他想。
南颜隐去眼里深藏的恨意:“……我至少,想让他知道,杀人者还是没有放过我娘,他将我娘利用得彻彻底底,做了他修途上必斩的心魔。”
只有在应则唯面前,她不是出家人,只是一个恨不能将仇敌寝皮食肉的凡人。
“你怎么确定他还活着的?”
“因为……”南颜目光笃定,“少苍见过他。”
此时,行空舟船身一晃,外面传来喧扰声,南颜元婴期的神识暗中扫去,只见他们已经抵达一处海岸边,适才还一脸傲然的筑基魔修此刻宛如摇尾巴的狗一样躬身拜见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