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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月传奇-第1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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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个流落在天涯的江湖人,又有谁能了解他心里的孤独和寂寞?

    他又何尝要别人去了解他?

    晨雾如烟,往事也如烟。

    “从此我就没有再见到过他,以后我恐怕也不会再见到他了。”新月说:“我只希望你能告诉他,我一直都活得很好。”

    楚留香沉默着,沉默了很久:“以后我恐怕也未必能见到他。”

    “是的,以后你也未必能见到他了。”新月幽幽的说:“以后你恐怕也不会再见到我。”

    长江、野渡。

    野渡的人,却没有空舟,人就像空舟一样横卧在渡头边,仰望着天上一朵悠悠的白云。

    白云去来。

    白云去了,还有白云会来。

    人呢?

    “睡在那里的人是不是楚香帅?”

    一条江船顺流而下,一个白衣童子站在船头上,远远的就在放声大呼。

    “船上有个人想见楚香帅,楚香帅一定也很想见他的。”童子的嗓子清亮:“楚香帅,你要见就请上船来,否则你一定会后悔的。”

    可是这条船并没有停下来迎客上船的意思,仰卧在渡头上的人也没有动。

    江水滔滔,一去不返。

    这条船眼看着也将要随着水浪而去了。

    人却已飞起,忽然间飞起,掠过了四丈江流,凌空翻身,足尖踢起了一大片水花。

    然后他的人就已经落在船头上,看着那个已经吓呆了的白衣童子微笑。

    “我就是楚留香,你叫我上船,我就上来了。”他说:“可是船上如果没有我想见的人,你最好就自己先脱下裤子,等着我来打你的屁股。”

    他笑得似乎有点不怀好意。

    “樱子姑娘,你自己也应该知道,我完全没有一点想要见你的意思。”

    船舱里一片雪白,一尘不染,舱板上铺着雪白的草哺。

    白发如云的石田斋彦左卫门盘膝坐在一张很低矮的紫檀木桌前,态度还是那么温和高雅而有礼。

    “能够再见到香帅,实在是在下的幸运。”老人说:“在下特地为香帅准备了敝国的无上佳酿──菊正宗,但愿能与香帅共谋一醉。”

    带着淡香的酒,盛在精致的浅盏里,酒色澄清,全无混浊。

    他自己先尽一盏,让跪侍在旁边的侍女将酒器斟满,再以双手奉给楚留香。

    这是他们最尊敬的待客之礼。

    “在下是希望香帅能明白,樱子上次去找香帅,绝不是在下的意思。”

    “不是?”

    “香帅风流倜傥,当世无双,世上也不知有多少女子愿意献身以进,又岂是别人的主意?”老人微笑:“这一点香帅想必也应该能明白的。”

    他的态度虽然温和有礼,一双笑眼中却仿佛另有深意。

    楚留香凝视着他,忽然问:“你怎么知道我会在这里?怎么能找到我的?”

    石田斋的目光闪动。

    “实不相瞒,在下对香帅这两天的行踪确实清楚得很。”

    “有多清楚?”

    “也许比香帅想像中更清楚。”

    楚留香霍然站起,又慢慢的坐下,将一盏酒慢慢的喝了下去,脸上也露出了笑容。

    “此酒清而不涩,甜而不腻,淡中另有真味,果然是好酒。”

    他也让侍女将酒器斟满,奉送给老人,忽然改变了话题:“你知道我想见的人是谁?这个人此刻也在这里?”

    石田斋却不回答,只是静静的望着窗外的滚滚江流,过了很久之后,忽然轻轻叹息:“你看这江水奔流,终日不停,就算有人将万两黄金整个丢下去,也只不过会溅起一片水花而已。等到水花消失时,江流还是不改,就好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一样。”老人说:“不管你投入的是万两黄金,还是百斤废铁,结果都是这样子的。”

    楚留香也在看着窗外的江水,仿佛也看得痴了。又过了很久,老人才接着道:“世事本就如此,这个世界上本来就有很多无可奈何的事,一过去之后,便如春梦般了无痕迹可寻。”

    石田斋的叹息声中的确像是充满了悲伤。

    “事如春梦了无痕,此情只能成追忆,让人根本没有选择的余地。”

    他的笑眼中忽然射出了利刃般的精光,逼视着楚留香!

    “可是你有。”石田斋说:“别人虽然没有,可是你有。”

    “我有什么?”

    “你可以选择,是要成全别人,让此情永成追忆,还是要成全你自己?”

    他的声音也如利刃般逼人:“只要你愿意,我可以助你寻回你的梦中人,载你们到一处世外桃源去,让你们两情欢洽,共度一生。”石田斋厉声道:“这是别人梦寐以求而求之不得的,你若轻易放弃了,必将后悔痛苦终生。”

    楚留香静静的听着,好像连一点反应也没有,只有他最亲近的朋友,才能看出他深藏在眼中的那抹痛苦之色。

    可是他最亲近的朋友不在这里。

    老人的声音又转为温和:“这是你的事,选择当然也在你。”

    这种选择无疑是非常痛苦的,甚至比没有选择更痛苦。

    楚留香却忽然笑了。

    “我明白你的意思。”他说:“你劫人不成,杀我又不成,所以只有用这种法子,要我助你破坏这门亲事。因为史天王和杜先生联婚之后,你更没法子对付他了,简直连一点机会都没有。”

    石田斋神色不变。

    “纵然我确有此意,对你也是有好处的。”老人说:“既然是对彼此都有利的事,又有何不可行?”

    “只有一点不可。”

    “哪一点?”

    “其实还不止一点,最少也有两点。”楚留香悠然道:“第一,我并不想到什么见鬼的世外桃源去。灯红酒绿处,罗襦半解时,就是我的桃源乐土。”

    他自女侍手中接过了酒壶:“第二,我根本就不想娶老婆,我这一辈子连想都没有去想过。”

    石田斋沉默。

    楚留香一手托酒盏,一手持酒壶,自斟自饮,一杯接着一杯喝个不停。

    石田斋看着他,瞳孔仿佛在渐渐收缩,声音却变得更温和:“江湖传言,昔年血衣剑客薛衣人剑法号称当世第一,可是也曾败在香帅手下。”老人说:“在下也曾学剑多年,也想领教香帅的剑法,就请香帅赐教。”

    他并没有站起来,他的手中也没有剑。

    这个自称曾经学剑多年的老人,只不过用两根手指拈起了一根筷子,平举在眼前。

    这不是攻击的姿势。

    可是一个真正学过剑的人,立刻就可以看出,这种姿势远比世上所有的攻击都凶险,甚至远比春雷的刀和杜先生的花枝更凶险。

    就在这完全静止不动的一姿一势一态间,已藏着有无穷无尽的变化与杀手。

    他的手中虽然没有春雷伊次那种势如雷霆的秘剑,但却完全占取了优势。

    因为楚留香全身上下每一处空门,都已完全暴露在他眼前。

    他手里的这根筷子虽然也没有采取杜先生那种抢尽先机的一刺,可是他也没有让楚留香抢得机先。

    抢就是不抢,不抢就是抢,后发制人,以静制动,;剑法的精义,已尽在其中。

    何况楚留香根本不能抢,也不能动。

    楚留香正在倒酒。用一只手托酒盏,一只手持酒壶,为自己倒酒。

    他自己已经将自己的两只手全都用在这种最闲适、最懒散、最没有杀气的行动中,他心里就算有杀机与戒备,也已随着壶中的酒流出。

    他怎么能动?

    可是壶中酒总有倒尽倒完的时候,酒盏也总有斟满的时候。

    无论是壶中的酒已倒完,还是酒盏已被斟满,在那一刹那间,他不动也要动的。

    石田斋的杀手也必将出于那一瞬间。

    这一杯酒,大概已经是楚留香最后的一杯酒了。

    酒在杯中。

    花姑妈满满的为胡铁花倒了一杯酒,虽然是金杯,也只不过是一杯。

    一杯酒就是一杯酒,不是三杯,也不是三百杯。

    这一杯酒和别人喝的一杯酒唯一不同的地方是这个杯子。

    连胡铁花都没有见过这么大的杯子。

    幸好他是胡铁花,他喝酒的历史已经有二十多年了,喝醉的次数大概已经有四五千次,有时候,他一天喝的酒甚至比别人一辈子喝的加起来都多。

    可是他喝了这杯酒之后,还是喘了半天气才能开得了口。

    “我的妈呀!”胡铁花大叫:“你给我喝酒的这玩意儿到底是个酒杯还是个洗澡盆?”

    花姑妈吃吃的笑,又捧起了个大酒坛,好像又要替他斟酒的样子。

    胡铁花的眼睛瞪得比牛弹子还圆。

    “你这是什么意思?”

    “我会有什么别的意思?我只不过想再敬你一杯而已,因为你马上就要走了,要去办大事去了,虽然不是西出阳关,我也要劝你更进一杯。”

    花姑妈的声音温柔,笑得也温柔,笑容中,居然还带着点淡淡的离愁。

    “劝君更进一杯酒,东海之滨无故人。”她说:“来,我也陪你喝一杯。”

    “就算没有故人,我也会回来的,何况那个老臭虫现在一定已经到了那里。”胡铁花苦笑:“可是我如果真的再喝这一杯,恐怕就要死在这里了。”

    花姑妈笑了笑:“你认为楚留香真的会去?”

    “他说他会去,就一定会去,就算是上刀山、下油锅,也一定会去。”

    “要是他去不成呢?”

    “怎么会去不成?”胡铁花又瞪起了眼:“如果他自己要去,有谁能不让他去?有谁能拦得住他?”

    花姑妈叹了口气:“如果没有人知道他要去,现在他确实很可能已经到了那里,只可惜他有个朋友的嘴巴比洗澡盆还大。”

    “不错,我是个大嘴巴。”胡铁花理直气壮:“这又不是什么丢人的事,我为什么不能告诉别人?”

    “你当然可以告诉别人,随便你要告诉谁都行。”花姑妈说:“只不过知道这件事的人越多,他的麻烦也就越多。”

    她又叹了口气:“史天王的手下又不是吃素的,单只一个白云生,就已经足够让他吃不消了。”花姑妈说得很慎重:“我可以保证,白云生的剑法绝不在当年的薛衣人之下。”

    胡铁花还不服气,还要争辩,可是外面已有人通报,送亲的行列已将启程了。

    花姑妈忽然抱住了胡铁花:“这一路上凶险必多,你一定要特别注意,多多保重。”她在他耳边轻轻的说:“我虽然不是你的亲妈,可是一直都把你当宝贝儿子一样,你千万不能死在路上。”

    夜已渐深,江上已亮起了点点渔火,看来仿佛比天上的星光更亮。

    船舱里却仍是一片黑暗,石田斋彦左卫门一个人静静的坐在黑暗里,那个装着京都御守屋精制的火镰和火石的锦囊虽然就近在他手边,可是他并没有击石点火燃灯的意思。灯光是樱子带进船舱的。

    娇小的樱子仍作童子装,漆黑的长发挽成一对垂髻,闪亮的大眼中充满惊奇:“只有先生一个人在这里?”

    “这里本来就只有我一个人。”石田斋的声音疲倦而沉郁,听起来就像是个刚跋涉过长途,自远方归来的旅人。

    “楚留香呢?”

    “他走了。”

    “他怎么能走的?”

    “来者自来,去者自去,来来去去,谁管得着?”

    樱子睁大眼睛,显得更吃惊。

    “可是我刚才还看见先生以筷作剑,成青眼之势,楚香帅明明已完全被控制在先生的剑势中,怎么能走得了呢?”

    樱子又问:“难道他能躲得过先生那必胜必杀的出手一击?”

    石田斋遥望着江上的一点渔火,过了很久,才悠悠的说:“他没有躲,也不必躲。”

    “为什么?”

    “因为我根本没有出手。”

    樱子坐下来了,吃惊的看着他:“先生为什么不出手?”

    “我不能出手。”石田斋说:“因为我完全没有把握。”

    远方的渔火在他眼中闪烁,老人的眼中却已失去原有的光彩。

    “当时他正在斟酒,我本来准备在他那杯酒倒满时出手的。”石田斋说:“酒杯一满,他倒酒的动作势必要停下来,否则杯中的酒就要溢出,那一瞬间,正是我最好的机会。”

    “我明白。”

    樱子说:“在那种情况下,牵一发已足动全身,无论是酒杯满溢,还是他本身的动作和姿势改变,都会影响到他的精气与神貌,只要他的神体有一点破绽,先生就可以将他刺于剑下。”

    “是的。”石田斋默然叹息:“当时的情况本来应该是这样子的。”

    “难道后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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