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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个人面面相觑,都一脸茫然,最先开口的那人说道:“此子跟着宋老头儿来的,想必是宋老头儿家中的晚辈吧。”
“难道是宋玉?”
有人摇头道:“不是宋玉,我之前见过宋玉。”
“那他是谁?”
“能够在这西凉山碑林行动自如,却无人阻拦之人,想必身份不简单。”有人总结道。
就在几个人说着话的时候,突然看到,在方才的道路之上,不知道何时,多了数十精骑,虽然这些书法大家不曾披甲上阵,可在看到这些精骑的时候,一眼就看出来,这绝对是炎军当中的精锐,不,是精锐当中的精锐。
走在最前面的,是一个大约三十多岁的男人,这个男人他们都认识,正是西凉山附近驻军的校尉敖戟。
敖戟在看到这几位书法大家之后,停下脚步,抱拳一礼,说道:“风雪渐大,几位先生还是早些回去休息吧。”
以往,武将看到这些文人,是怎么看怎么不顺眼,别说抱拳行礼了,就是看一眼都觉得多余,可是,现如今,他们这些武将看到这些文人,多多少少还是比较恭敬的,至少,在这西凉山上是如此。
几位书法大家也连忙还礼,其中一人问道:“敢问敖校尉,方才那人是。。。。。。”
敖戟闻言,犹豫一下,转过头,看了一眼山顶的方向,喃喃道:“他是那个人。”
“哦,原来如此,也该如此。”
众人闻言,瞬间明悟,不在多问什么,而敖戟也没有再说什么,挥了挥手,带着数十人,继续登顶,显然,他们是来负责护卫许一凡一行三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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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雪渐大,道路也变得愈发难行起来,宋志武真的老了,加上身体有残疾,走起来更加的吃力起来。
起初,许一凡还不想搀扶宋志武,作为一个军中老卒,即便离开了战场,离开了军伍,也无需他人搀扶,不能让人感到自己已经老了,这是一个老人的倔强,也是一个军人的自尊。
可到了最后,许一凡在看到宋志武真的撑不住的时候,还是忍不住上前搀扶,宋志武先是愣了一下,脸色微微一变,身体骤然紧绷,不过,他很快又放松下来,转过头,看着许一凡说道:“唉,岁月不饶人,走几步路都不行了,想当年,这样的路,一口气可以跑个来回,大气都不带喘的,现如今不行了,看来我是真的老了。”
“普天之下,何人不老呢,人老心不老就很好嘛。”许一凡笑着说道。
宋志武闻言,点点头,又摇摇头,看着即将到底的山顶,轻声道:“你们读书人有句话说的很好。”
“老而不死是为贼,其实,我早就该死了,可我就是赖着不死,不是怕死,而是觉得还有些事儿没有做完,还有些东西没有看到,好像再看看。”
许一凡默然不语。
在许一凡的搀扶下,三个人终于登顶了。
此时,西凉山的山顶早已经沦为一座雪山,而在山顶之上有一块巨大的石碑,笔直一线,直插云霄,这块石碑宛如一把刀,而事实上,这块石碑就是一把刀的形状,一把炎刀,其刀锋面朝西域。
走到山巅之后,宋志武挣脱许一凡的搀扶,颤颤巍巍的走到石碑之前,蹲下身,伸出手扫了扫石碑前的积雪,然后抬起头,伸出手去抚摸着石碑之上的一个个名字,其中抚摸最多的,是一个叫宋知命的名字。
宋知命是宋志武的大儿子,在他四个儿子当中,宋知命是天赋最好的一个,也是最短命的一个,第一次走上战场,就死在了西域人手里,可他并没有给炎军丢脸,也没有给宋志武丢脸,作为一名斥候,临死前,还杀死了一倍于自己的斥候,这已经很了不起了。
“知命啊,爹来看你了,下雪了,不知道你在那边冷不冷啊,你会不会怪爹啊?”
“唉,你应该怪爹,是爹对不起你啊,也对不起你那几个弟弟,若不是爹非逼着你们入伍,你们也不会早早的就走了。。。。。。”
宋志武蹲在石碑前,自顾自的在哪碎碎念,其声音很小,被寒风一吹就消散开来,然后被风雪裹挟着,逐渐飘向远方,许一凡并没有上前,只是站在了上风口的位置,用身躯为这个既是镇西军老卒,又是一位父亲的老人,遮蔽风寒,而这位老人只有在这个时候,才稍微吐露一点儿心声,展现出一个父亲对儿子的愧疚之情。
第七百零五章 宋老头儿这人间不值得啊
泪咽却无声,只向从前悔薄情。凭仗丹青重省识,盈盈,一片伤心画不成。
别语忒分明,午夜金戈梦早醒。儿自早醒侬自梦,更更,泣尽风檐夜雨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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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志武蹲在冰冷的石碑之前,喃喃自语,哽咽连连,肩头耸动,却无半点哭声响起,宛如一条濒死的老狗,哽咽无声。
人间三悲:幼年丧父,中年丧妻,老年丧子,宋志武三悲占据其二,这种伤悲在西北地带,随处可见,人们常说西北苦寒,其真正的苦,不在于西北生活的苦,而在于心苦。
“是谁浩劫催成?马革分归,虫沙竞化,更摧残瘴雨蛮烟,试回看越裳殄瘁,汉帜苍茫,这无限国殇,各向天涯遥布奠。
何处巫阳招得?关门月黑,塞上云昏,尽淹滞忠魂义魄,倘他时三界轮回,九幽度脱,原都为壮士,重来边地忾同仇。”
许一凡矗立在西凉山之巅,面朝西北,口中喃喃道。
赵娣站在不远处,看着那道单薄而雄壮的背影,看着他手中那盏被寒风吹拂的忽明忽暗,却始终不曾熄灭的灯火,眼睛微微眯起,一股悲凉之情,不由自主的从心底迸发出来,瞬间弥漫全身。
赵娣不曾体悟到宋志武内心的伤悲,也不曾领悟到年纪轻轻的许一凡,为何会有这种悲伤至极的情绪,难道是因为这西凉山的数十万碑林吗?
此刻,看着在寒风当中,岿然不动的许一凡,赵娣觉得此人就像一把剑,一把刀,矗立在这天地之间,让人只能望其项背,这一刻,赵娣那经久不动的瓶颈,在这一刻有所松动。
不知道过了多久,或许是人老了,在寒风大雪的侵袭之下,身体吃不消,又或者是,老人过于伤悲,原本蹲在地上的老人,不是何时已经瘫坐在地,依靠着石碑沉沉睡去,许一凡转过身,走到宋志武身边,缓缓蹲下,被其这个缺了胳膊,又瘸了腿的老人,然后缓缓下山。
在下山的途中,他们遇到了上山的敖戟,敖戟看到许一凡背着宋志武,却被许一凡冷冷的瞥了一眼,就一眼,这个现如今在镇西军已经是校尉的武将,顿时浑身冰凉。
宋志武身体很轻,不到百来斤的重量,可落在许一凡身上,却宛若一座大山一般,让他那挺拔的脊梁,在背起老人的那一刻,开始弯曲。
趴在许一凡背上的宋志武,嘴中还在喃喃自语着什么。
“知命啊,这个世道很难,也很苦,生而为人真的很苦,我们来这世上走一遭,不是来享福的是,而是来还债的,我们今生受的苦,就是前世造的孽,可世道再难,生活再苦,我们也要活下去,即便是熬,也要熬下去。”
“知命啊,你是我的儿,这是你的不幸,是爹的大幸,若有来生,爹愿意给你做儿,来弥补这一世,我对你的亏欠。”
“知命啊,不要去怨恨这个世道,也不要去怨恨身边的人,要怨恨就怨恨爹吧,是我把你带到这个世上的,是爹对不住你啊。”
“知命啊,爹苦了这么多年,熬了这么多年,终于看到了希望,爹出生的时候,这个世道不好,你出生的时候,这个世道也不好,世道越来越不好,可有人让它变得慢慢好起来了,爹看到了,爹很开心,熬了这么多年,终于可以松口气了。。。。。。”
老人的呢喃声渐渐小了,逐渐无声,而趴在许一凡背上的宋志武,在活了六十余年之后,死在了这座举目望去皆碑林的西凉山上,死在了许一凡的后背上。
在老人咽气的那一刻,许一凡前行的脚步骤然停下,微微转头,看了一眼身上没有呼吸声的老人,然后缓缓转头,抱紧老人,继续前行,喃喃道:“世道很难,生活很苦,你终于解脱了。”
大雪越来越大,越来越密,很快,许一凡就被白雪覆盖,成为了一个雪人,而他前行的步伐,却始终不变,铿锵有力,其原本迷茫的眼神,逐渐变得坚毅起来,其手中那盏灯笼,始终不灭,宛若老人临终前的呢喃一般。
人睡如小死,一睡不醒既大死!
当许一凡他们回到西凉镇的时候,已经是深夜时分,房间内散发出橘黄色的光晕,等待着风雪夜归人,站在门口等待许一凡的姜三甲,在看到宛如一个雪人般回来的许一凡,姜三甲微微一愣,随即默然,抬起头,看向夜空当中的飘雪,喃喃道:“这雪真大啊。”
早早做好一桌饭菜的妇人们,在看到许一凡背着早已经冰凉被冻僵的老人的时候,并没有爆发出哀嚎声和哭泣声,她们只是默默转身,撤去饭桌上的酒菜,开始烧水,准备给老人沐浴更衣,顺便把门口的黄灯笼换成了白灯笼。
死亡,对于西北百姓而言,那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每当有战事发生的时候,就会有人死去,每当冬季来临的时候,都会有那上了年纪,熬不过这个冬天的老人去世。
哭有用吗?
没用的,自从西北这片土地上,有人生活开始,泪水早已经无用,它们已经随着漫天的黄沙,随风而去,世道很难,生活很苦,可再难再苦,日子终究是要过下去的,哪怕日子只会更苦。
可能很多人不曾知晓的是,在西北这片土地上,人的寿命普遍都没有超过四十岁的,即便有,也很少,而像宋志武这样活到六十余岁的人,更是少之又少,对于宋志武会去世,家里人早已经做好了准备。
老宋头儿去世的消息,很快就在小镇传开,很多人都纷纷前来帮忙,吊唁,一时之间,整个小镇变得热闹而忙碌起来。
宋志武有四个儿子,死了三个,唯一活下来的那个,现如今还在康城的军队当中,而且已经十多年没有回家了,孙子还小,因此,当宋志武去世之后,为其整理易容的事情,是许一凡来做的。
净身,更衣,入殓,披麻戴孝,许一凡就像一个儿子一般,一丝不苟的做着这些事儿,而敖戟也在第一时间,派出骑兵去通知宋玉这个消息。
这个夜晚注定是忙碌的,也是悲伤的,但是,不管是宋志武家的人,还是前来吊唁的人,都没有如何的伤悲,宋志武这辈子,在军伍当中,立功不少,却也不多,其战力不是最拔尖的,能力也不是最出彩的,职位更不是最高的,可是,凡是认识老宋头儿的人,都很钦佩这个亲自把三个儿子送到战场的老人。
宋志武的棺材早早就准备好了,棺材不是什么上好的棺材,就是西北这边常见的胡杨树打造而成,老人前前后后为自己打造了四副棺材,最早打造的棺材,给了大儿子,第二副棺材给了二儿子,退伍之后,打造的棺材给了小儿子,最后打造的这副棺材,终于轮到了他自己。
人死之后,需要守灵,许一凡始终跪坐在棺材前,默默地烧着麦秸,在此期间,他始终一言不发。
从许一凡来到西凉镇的那一刻,他的身份就已经被人知晓,当看到许一凡如此做派之后,当地的诸多官员,还有大家工匠,纷纷前来。
大雪,在后半夜的时候,就已经停歇,可是,当黎明到来的时候,初歇的大雪,再次飘落下来,这一次的大雪比之前更大,更急,更密,小镇的那条主干道,也已经落满了积雪,尽管有人时时刻刻都在清理,可当天亮之后,街道还是被大雪覆盖住了。
在中原,人死之后,有停灵守孝三天的习俗,可在西北没有这个习俗,头天死,第二天就要出殡。
跪了一夜的许一凡,当他站起身的时候,整个人直接一个踉跄,直到这个时候,众人才发现,这个少年脸色苍白如纸,嘴唇干裂,眼睛充满了血丝,可是,那双眼眸深处,却变得愈发的深邃,让人看不懂他在想什么。
许一凡推开前来搀扶他的敖戟,径直走到宋老夫人面前,声音沙哑的问道:“还等吗?”
老妇人看了看许一凡,又看了看身边的女眷,然后看向门口,一双浑浊的眼睛无比的平静,缓缓地摇摇头,说道:“不等了,就当没有这个儿子。”
许一凡闻言,没有再说什么,径直转身,沉声道:“出殡。”
原本被放置在堂屋的棺材,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