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刀笼-第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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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戚笼任由对方瞳孔睁的老大,倒在地上,嘴巴大张,咯咯声中两眼突起,唇齿间滚荡的血腥味更浓了。

    “几位看上去不打算让我离开了”

    戚笼吸了长长一口大冬天的冷气,在胸腔滚荡一圈后再喷将出一嘴腥气。

    “正巧,我也是这般想的。”

    一炷香后,城东,一间蛛网相连的破陋瓦房

    一具筋肉发达、至少九尺的巨人堆积在床上,巨人眉如重蚕,眉尾滴血成痕,麻衣上的血水已干成黑渍,苍蝇蚊虫爬里爬外,床边摆着散乱的木桶瓦罐,一股难闻的药味充斥房内,地面上的浅红色是刷不干净的血迹,戚笼当初把对方从死人堆里扒出来时,这位爷身上就漏的跟个筛子似的。

    可没过十天,吃了睡,睡了吃,巨人身上的伤势就只剩下纵横交错,一道道快痊愈的血痕。

    进门后,戚笼也不管对方,自顾自拾掇出一片干净地儿,将荷叶包打开,什锦记的卤肉、卤菜,还有半只肥鸭子,姿态相当不雅的蹲在地上,挑出最肥的五花肉用力一吸,趁着嘴里的油腻味没散之际猛灌一口酒,两字,舒坦!

    还没等戚笼继续下筷,床上那具死尸胸口忽然鼓起,张开大嘴,喉咙里的滚荡像是风箱子里拉扯出的火炉风吼,古铜色的紧质皮层下寸寸鼓起,眉间的印筋、鼻翼的准筋、两鬓的鬓筋、还有耳筋、颊筋、太阳筋,从脸上到身上,像有一条条肥大的蚯蚓在蠕动,整个人变成了皮肉筋骨扭凝的怪物。

    戚笼眯眼,伴随着强烈的窒息感和浓厚血气的,是迫极生死,让人逃无可逃的一种恐怖威压,他只在炼法大成的武人,或是能驭剑的道人身上见识过,那无不是九死一生的经历。

    他出手,自己会死!

    不知过了多久,也可能只一刹那,就在戚笼颈后密密麻麻,全是豆粒大的汗珠时,那股凶恶的气势戛然而止,再然后,莲叶包中的半只鸭子就不见踪影;坐起的高大阴影中,不断有野兽般的咀嚼和吞咽声响起。

    一地的苍蝇蚊虫,都是被震死的。

    很快,酒肉被一扫而光。

    戚笼深深的看了对方一眼,正当他以为对方会像往常那般,倒头就睡时,这位额头宽大、五官粗犷的巨人盯住了他,目光如昼,让戚笼产生有一种强烈灼烧感,筋肉皮骨好似透明一般。

    不过随着一声浓烈的吞咽声,这感觉一闪而逝,再然后,巨人脸上肉眼可见的露出了疲态。

    精气昼出于首,夜栖于腹,当自尊其首,重其腹。色庄于上,敬直于中,应机无想,唯善是与。

    这在武家叫神气合吾一体,道家也有个说法,唤作养瞳子,目闭而不闭之间,得见日月之光景;积修老道于静室中锁精闭关月旬,童子唤醒,老道时睁眼时黑室亮白如昼,便是此理。

    只不过道家气血浓度远低于武家,只能旬月见功,远不如顶尖武人蓄势而发。

    “身子有血腥气,体内也有血腥气,”巨人的嗓音醇和干净,远不如其面目身形那般骇人。

    血凝而不走积腥,戚笼沉默了好一会儿,才道:“前者是小事,后者,能医否?”

    他脱了上衣,转过身去,只见一身白净干练的肌肉上,伤疤嶙峋,不下二十道,致命伤参杂其中;肩膀微晃,一条大脊椎节节向上,再向下伏,只是到了尾椎骨向上数第三节时,有一个明显的肉窝,这节骨节像是被人巨力捏碎,然后拍进肉中,分外刺眼。

    巨人眼角微挑,表情变的严肃,搓了搓掌心,变的通红发烫,掌心如棉,五指粗如萝卜,指尖像是滚了油的铜珠子,用着与手型截然相反的精巧手法,顺着脊椎附近肌肉捏打,像一根根银针一样插入肉中,挤出筋脉骨络,让戚笼的背部看上去更像是某种人形妖怪的背。

    每一次拍打,便有一丝染着红色的汗液流出。

    抽筋、扒皮、割肉、剔骨,挖出一张肉体凡胎之外,在武家口中,称之为后天四境的人体奥秘。

    但饶是如此,在尾闾穴附近,向上数第三个骨节处,那附近巴掌大的区域,松散的像是尸体上的断筋、死皮、腐肉、坏骨。

    巨人微微皱眉,但看到戚笼在这近乎凌迟一般的非人折磨中,牙齿都要磨裂,但依旧紧闭双眼,没发出一丝声响,眼中闪过一丝欣赏,以他的武学层次,全盛时期的戚笼也未必能看的上眼,倒是这份毅力,值得赞上一声。

    只是现实就是现实,当巨人收了手法,看着浑身皮肤通红,冒着白雾,软成烂泥的戚笼,他沉吟了片刻,道:

    “人体脊椎,从尾椎上数三节,谓之下关,从下关第三节数至第十八节处,名曰中关。又从中关第十八节处,数至玉枕穴,及上大椎三节,直至泥丸宫,名曰上关。”

    “这中间的穴道、经络、筋脉,可分成两条,一条足太阳经筋,一条足少阴经筋,我看的出来,你的根基是龙形桩,又从中悟出马形变化,前者上,后者下,一表一里,劲力方能圆满,但你脊椎倒数第三节粉碎,相当于龙抽其筋,马裂背椎,两两相加,无药可治。”

    巨人摇头,脸上带着武家才能理解的一种怜悯。

    “你能不残,主要靠的是这炼化的两条经筋在支撑,一旦年老,气血衰弱,筋骨弱化,便是走路都难,至于武家修行、精气神的修炼,更早已到了悬崖边上,前路已断。”

    戚笼混身一颤,像是被重锤砸上一记,脸色却带着一种死气沉沉的平静。

    “你若是现在修养调息,弃武散神,还有可能保一个晚年。”

    “真的没法子了?”

    “龙无筋能腾云驾雾否?”

 第三章 筋菩萨

    龙无筋,唤蛇。

    戚笼坐在圆石凳上,桌前放了一碗本该热腾腾,却已冻凉的茶水,夜风微冷,心头大寒。

    他认得那巨汉,倘若这位大军阀的头号大将都说没得救,那至少武家的门道是真的没门路了。

    自己冒着砍头的风险把对方从阎王爷手里夺回来,就指着一句话,不指望能药到病除,但多少指条生路,吕阀的人不说假话,他相信对方的名声。

    夜半昏沉,明月掩于乌云中,从五器坊的匠人屋往外看去,一面是城墙外的无边黑幕,一面是城内的散乱灯火,但他知道,夜越深,灯火就会越少,一盏一盏的熄灭,最后只剩下冷不丁传来,阎王报响似的打更声。

    戚笼端起冷茶喝了半口,茶水在嘴里卷成一团塞入喉咙中,微苦,不涩。

    “听说你昨晚又发羊癫疯了?你想把自己冻死,然后请我们吃肉?”

    破铜锣一般的嗓音今日格外响亮,配合着段大师一兴奋就像老树皮喷红漆般的老脸,更是格外喜庆。

    军械监的那些官场油子不知发的什么疯,只匆匆点数一番就把五十口刀器取走,让已经准备大放血的五器司诸匠恨不得放鞭炮庆祝,更让人值得高兴的是,徐狗贼那张有好处就钻,骨缝里吸油水的恶臭肥脸更是一天就没见到。

    很快各种小道消息四处乱飞。

    徐狗贼今日没来点卯,让巡查的军中长官大怒。

    据说今年来征粮的是条过江强龙,不仅他们官营刀匠行,就连五器司的其它官营衙门,管粮秣兵马的,管金银库藏的,管药草买卖的,今日都像是上了发条,背后有鬼在催魂一般。

    不过这都不干刀匠行的事儿,刀打好了,质量过关,在没有道人来试新刀的情况下,便如松了绳的牛羊,老匠人还持重些,后生则已经开始商讨今夜去那里庆祝,红馆里哪家小娘皮的身段最好。

    戚笼坐在角落里,表情一贯的温和,只是细看之,多了几分不同。

    见这热闹气氛,做为刀匠行唯一能打造四种道器,且是匠行主管的段师傅干咳一声,道:“正好,我也宣布一事”

    他粗大坚硬的老手拍了拍,不少老匠人已经露出了然和憋笑的表情。

    “话怎么说来着,内举不避嫌,我明年正好过六十花甲,也干不了几年了,戚笼我带出来的,手艺和人品你们也都看到了,我的意思很简单,以后他来管这块儿,你们放心,我也放心。”

    老匠人们的吆喝声才刚刚响起,嫉妒的、羡慕的眼神还没来及落下,一直低头沉默的戚笼就抬起头来,沉默了下,笑容温和:“承蒙各位叔伯错爱,我能力有限,这担子我不能担。”

    热闹的气氛嘎然而止。

    晌午饭就在这诡异的气氛下吃完,没人明白,这黑山城中少见的油水肥缺怎还会有人不愿意干,段大师这么好面子的人,出乎意料丢了这么一个老脸,他家孙女难道不水灵么。

    戚笼平素少喝酒,喜食素,武家炼养是并重的,外人看来,这位爷食饭的姿态和速度像极了八十岁老大爷,一小碟青菜要咀嚼半天。

    “听老叔的,回头给老段道个歉,别倔驴似的,你难道不知道外面是个什么世道?一两灵银就能买十条人命,老幼更便宜,匠行主管不仅有钱,还有权,没有这两玩意,你出去想被人宰吗?”

    匠行老邓头苦口婆心的劝说,他也是好心人,而在不少有想法的后生口中,戚笼都快成喜分桃的兔儿爷了。

    “邓师傅,你放心,我会去的,”戚笼安慰道。

    “那就好,你管事,我也放心些,”老邓头若有所指。

    吃过晌午饭,戚笼来到官匠行后院最大的一间屋外,敲了敲,没回声,推门而入,一股浓酒味扑面,段大师正抱着茶吸饮,斜视了戚笼一眼,冷哼一声,转过头去,没喝完的半壶酒还丢在地上。

    “给老子滚蛋!”

    戚笼若有所思的笑了笑,没动弹,脚步声响起,一个青衣小娘从屏风后转出,端着个白毛巾的铜盆,嘴里不满道。

    “老东西你给我省点心行不行,大白天的滥饮,你是想早点陪我大爷爷、二爷爷他们去阴间耍吗?”

    小娘子身段好,五官端正,皮肤有点粗黑,行事作风风风火火,把热毛巾往段大师头上一盖就开始乱擦,毛巾刚从开水里拧干,擦的大师哇哇大叫,竟连反抗也不敢。

    “啊,戚师傅!”

    好半晌,段七娘才意识到背后站着一人,见了白白净净的戚笼,目光一亮,慌忙把白毛巾拿起,似是想展示一种善待老人的女性成就,连忙把老东西往椅子上一架,奈何用力过猛,戚笼甚至可以听到段大师老骨头发出的嘎吱声。

    “戚师傅好。”

    “七姑娘好,我来找老爷子说说话。”

    段七娘连忙上了茶,端起铜盆就退回后厢,行姿端庄优雅,段大师想龇牙咧嘴,结果被小娘皮回头一眼就瞪没了。

    看着表情古怪的戚笼,段大师老羞成怒,刚想喝骂,戚笼抬头,疑惑道:“七姑娘有东西没带?”

    老江湖积累多年的骂人俚语最终成了短促的干咳声。

    “小白脸我警告你不要狗仗人势,我孙女总有不在的时候,惹毛了老子找人弄死你!”

    可惜大师一边喘气一边张望的表情没什么说服力。

    “你莫不是来道歉的,看在孙女的份上,我可以再给你一次机会。”

    “谢谢,谢谢您老三年来的帮扶,”戚笼低头,顿了顿:“我是来请辞的。”

    段大师惊愕,然后暴怒,上前一步就是一巴掌,戚笼指尖一动,暗叹,止住,硬挨了这一下,一声脆响,右半边脸肉眼可见红肿起来。

    “这巴掌打的也好,本来想给您磕个头再走,但我这人实在不喜欢给人跪下。”

    戚笼揉了揉脸颊,感觉视线都微微晃荡,这抡铁锤抡了几十年的一巴掌气力,还真是够劲。

    段大师打完后就后悔了,见戚笼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样子,怒气又生。

    “你小子忘恩负义!”

    “我在您这儿干了三年,干的最多,拿的最少,我觉的我至少有不干的自由。”

    “老子缺你那两个子儿吗!这座刀匠行老子都准备留给你!”

    “还有个黄花大孙女,”戚笼笑道。

    “你不喜欢我孙女?还是你不想入赘?”段大师狐疑道,最后退了一大步,咬牙道:“实在不行,头胎就姓戚好了。”

    戚笼挠了挠眉心,突然感觉头疼,叹了口气:“我待在这儿,对您和您孙女都不好,我这身份”

    “黑户的身份有几个干净的,”段大师嗤笑道:“无非是偷鸡摸狗的小贼,丢盔弃甲的败兵,做些下九流的营生。”

    “呃,我做的活儿,比较有挑战性,”戚笼沉吟了下,“三年前,山南道最大的麻匪赤身贼您听说过没?”

    “那是我创立的。”

    段大师把戚笼当干儿子养,准备养老送终的那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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