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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不琢回家后,三斤看着李不琢难得露出的疲惫神色,有些心疼,给李不琢烧水沐浴,心中猜测李不琢是不是府试发挥不好,却没问出口。
“钟声?你说那口照心钟?据说是当年玄妙观镇观之宝,挂在府试考场,有助人安定心神的效果。”
次日,李不琢找到白游时,白游脸色有些兴奋,说道:“还真别说,入考场前我本来还担心害怕着,听了这钟声,真是杂念顿消,之前背下的那些东西记得特别清楚。那些修持题中难一些的,大多都在我背过的书里头,就是那篇文章……我写得有些拼凑,不琢你……”
白游刚想问李不琢有没有得解元的把握,却见李不琢神色不好。在新封府厮混十几年,见的人多了,也有些眼力见,当即改口笑道:“放榜前还谈这些作甚,终于能放松下来,浮月坊的姑娘们可是等我多时了。”
当即要去叫上断了往许久的一帮朋友邀李不琢去饮酒。
李不琢听白游说府试时没受影响,却无心作乐。
在家中等待了三日,李不琢闭门不出,放榜的日子临近一日,他心中悬着的石头就沉重一分。
三日一过,府试贡院前红绸一掀,府试放榜,李不琢心里石头终于一落。
取而代之的是惊疑与无法接受,他落榜了。
而夺得府试解元的符膺,远远扫了李不琢一眼,那无视的态度很明确,以前我把你当对手,现在你却不够资格让我直视。
十分刺眼。
…………
“今年不行,明年再考嘛,你才多大啊,这人家二十来岁考上举子,也都是天大的喜事呢。”
桌边,三斤朝着对面的李不琢劝慰道:“咱们又不是刚到幽州那会儿,连个立锥之地都没有,也不急着用钱了,供你读书是绰绰有余的。连白公子都中了,你落第一定是出了意外,来年加把劲儿,别失手就好。”
边上,被三斤用一句“连白公子都中了”暗中鄙视的白游,却没半点不服的神色,他自认侥天之大幸,竟然中了个府试第三十五的举子,在外头鼻子都恨不得翘上天了,但李不琢意外落榜,他再喜气洋洋,就太不够兄弟意思了,大为认同道:“在理啊,你的才华我是看在眼里的,若不是出了岔子,怎么可能落榜,是不是阅卷的那边,糊名糊错了?”
“错不了,是我自己失手,我自己知道。”李不琢看了一眼竭力隐藏着担忧的三斤,又看向一反常态小心翼翼的白游,知道自己突然的寡言少语让亲近的人担心了,便笑了笑,“没事,再考一年又何妨。”
…………
落榜之后,李不琢倒是心思沉了下来。
与半年前不同,当时县试结束,离府试只剩半年,修行难免有些急躁,这回终于有了时间沉淀。
还能抽出时间,经营酒庄,同时与沈渚的营生也开始做大起来。
白游中了府试第三十五,从纨绔公子,摇身变成官员。在府试过后的司天宫大挑中,借着白家的关系,谋了个圣院司祭的职位,虽然清闲,也没什么实权,却有大把机会接触历年考生与圣院内隐修的高人,是一等一的美差。
一年过去,李不琢博览群书,道心、修行都沉淀下来,更稳重扎实了许多。
再入府试考场,只见那口照心钟据说被送入了天宫,已不在门楼下。
未受到钟声影响,李不琢将自身所学全部发挥出来,终于有了笃定的信心。
却再次名落孙山。
此后,一连四年,不第。
当初的永安县魁首,荡剑侯李不琢声名鹊起,却又泯然众人,此事已沦为新封府百姓无聊时偶尔会想起的谈资。
“明年,明年再考一定能中……”三斤给书房里埋身卷帙的李不琢送饭,犹豫了好久,又说:“要不暂时,咱们先停两年不考了?前两天我帮匠盟的路前辈打下手,他听说了你,说你这样连年考试,最伤道心的。”
李不琢摇头。
这夜,穿公输氏族服的公输百变亲自来到马蹄巷三六号,与李不琢夜谈。
“罗浮天阙常驻东极,三斤被匠盟的前辈看中,要收为记名弟子,带她去东极。你放心,我公输氏主家也在棠州,没人动得了她。你若有心,可与三斤同去。”
这并非问李不琢的意见,只是告知。
…………
浮月坊,华灯千幢,丝竹嘈切。
美人在灯台上衣着艳丽,露出大片大片白如凝脂的皮肤,幽香传出老远。
楼台上,白游朝喝闷酒的李不琢骂道:“三斤都哭成那样,你还硬把她送走,这一走不知道多少年能回得来,没看出来你这么狠心啊!”
“让她留在新封府干嘛,耽误了她。况且……”李不琢倒着酒,“她若不想去,我就不会等到公输百变亲自上门,才知道那匠盟前辈动了收徒的念头。”
白游语气一滞,改口道:“那丫头这几年越来越会吃,远看都成球了,走了也好!你难得来这儿喝花酒,今日浮月坊正好来了几个新雏,今夜都唤来给你陪酒!”
第172章。一百七十一:向道之心(二)
片刻后,李不琢身边尽是莺歌燕舞。
不禁回想起当年,他从军杀敌,一心只为踏上修行之路,冯鹰开无遮大会时他亦心中有冲动,却控制住自己。此后,对女色虽并未故意抗拒,却从不主动接近,便是怕耽搁修行。
但一连几年落第却让他对自己开始怀疑起来。
果然食色性也,这样封闭自己,反而是偏执了吗?
一放开心绪,花酒果然比闷酒好喝,难怪要一夜千金。
夜中,酩酊大醉,李不琢肆意大骂主考不识人,借醉酒发泄一番,李不琢靠着貂皮铺垫的厚软座椅,一闭眼就睡过去。
白游看着终于松了口气。
李不琢醒转时,头脑昏沉发涨,耳边听见一阵琴声,像山间幽泉般沁凉,把他的醉意驱散了大半,一时间忘了自己还身处这烟花脂粉之地,趴在桌上侧耳聆听许久。
等琴声一停,李不琢拿起身边一碗冷茶喝下,入口却又是酒味,随手把上着精致彩釉的酒碗扔开,来到栏杆边朝楼下一看,琴台上只有一个背影远去。
“那是谁?”李不琢问边上的女子。
“那个啊。”女子目光移开,收起眼底有些嫉妒的神色,“那是新来的顾惜姑娘。”
…………
三斤一走,李不琢身边清净了太多,但闲下来时也甚是无聊,郭璞管理的营生,李不琢插手愈发的少,连带着与沈家的交际也淡了下来。
一闲下来总要找些事做,偶尔作丹青,时而写词赋。
不知是因为年纪渐长,还是其他的缘故,每每入睡后,便从未进入那一梦就是几度春秋的梦境了。
这年秋天,李不琢回到句芒山,独自攀上山顶,临崖对着苍茫天际的落日描摹起来,这时候听到后面传来脚步声,转头一看,江东君的影子被落日拉得极长,眉目映着落日辉光,散发着绝美的神性。
“东君?”李不琢放下笔,“多年不见,你终于回来了。”
江东君看向李不琢:“我自东极归来,正好路过新封府时,听说你连年不第,以你的才能,比之赵长青亦不差,必定是被小人排挤,正好,你来做我的神使罢。那天宫举子,呵,有什么好当的。如今我已寻回本命灵珠,待我神国立成,你与我同尊。”
“恭喜东君,沉沦无数岁月,你终于神通再复。”李不琢感慨,看向远方,“但你的道是神道,我的道是人道,纵受磨砺,吾心不易。”
江东君点点头:“那好,你有你的道,我若强求,反而是害你。但今日过后,我便要与你告别了,我将去东极建立神国,这句芒山下的风调雨顺,也无法再庇护。”
“以后再也不回来了?”李不琢看向岩洞,那里面还藏着句芒遗骸。
“百年之内不会再回来了。”江东君点点头,微微一笑,“你若不再执着,可到东极来寻我。”
来年春。
李不琢再入府试考场,不第。
…………
人生不得意,唯饮酒能消除一二,此后数年间,李不琢逛遍烟花柳巷,本来随便打发闲暇的词赋,倒为他博得了一些名声。
不受天宫赏识,却被一些个青楼女子,送了个“青楼状元”的称号。
往日曾与李不琢同年考试之人,听之无不唏嘘,嗤笑。
李不琢偶尔听来,倒还有些意思。
但偶尔放浪形骸,李不琢归家为父母牌位上香之后,入静室捧起道经,便杂念顿消。
只是这年春天在此落地,郭璞突然来到门前,对李不琢拜了三拜。
郭璞语气沉重,“九年,九年光阴!我殚精竭虑,你却流连烟花柳巷,我最后再叫你一次主公,主公,实非郭璞势利,我生来不能炼气,一身抱负不得施展,只求效力明主!”
李不琢淡淡看着郭璞。
九年相伴,他与郭璞名为主仆,实为知交。
他心里明白,郭璞并非真的要走,只是在用自己的方式劝解他抖擞精神,让他振奋起来,给他承诺。
但他李不琢未曾懈怠,又如何奋起?
连年不第,莫非……天意?
若坚持是无谓的话,倒不如隐居山中去。
“走吧。”
李不琢背手走入屋内,头也不回。
“以你的能力,不必屈居于我之下。”
…………
郭璞离去,留下与沈渚合作的一间酒肆、一家茶行的四成干股。
其他的大部分财产都被他带走。
李不琢心知,这些生意自己根本未曾插手,只是最初时候在那早已弃置的内库挂了个名头,除此之外便没出力。
分别的酒席上,郭璞的态度依然恭敬,但偶尔望来的眼神却很复杂,愧疚、失望、怒其不争。
想到这儿,李不琢深吸一口气,捏了捏拳头。
已是宿醉醒来,看窗外的残月,约莫三更天了,机关船轰隆隆的声音,伴随着帘幕遮掩间遥远的琴瑟声隐约传来。
此前屋中的歌舞,只留下酒尽肴空,杯盘狼藉。
让李不琢诧异的是,边上的女子仍在陪伴,李不琢便让女子为他倒酒。
女子名为“顾惜”,浮月坊三十二楼中,李不琢最中意她的琴声。
一个惜字,道出了这个女人的一切,容貌美丽,琴技上佳,都称不上完美,那点儿缺陷却恰到好处,我见犹怜。
浮月坊的规矩,弹琴的清倌人卖艺不卖身,顾惜只给李不琢倒酒,倒没其他的亲近举动。
不过,再清的清倌人,终归是青楼出身,对青楼背后的获益人来说,她们的才华与矜持只是犹抱琵琶半遮面的一层薄纱,只要勾起了买主的兴趣,便敬请揭去吧。
但李不琢知道,他在青楼写下的十九首长短词令,都被顾惜自个儿细心谱了曲。所以打心底里,他希望顾惜的“清”,能清得更长久一点。
顾惜倒酒时,却道:“昨天府主家的那位二公子来找我,说要替我赎身呢。”
李不琢笑了笑:“你呢。”
顾惜摇头:“我可不答应。”
“怎么?”
“你上回不是答应了,等你中第就为我赎身的吗?”顾惜睁大眼睛,“你还赖账不成?”
第173章。一百七十二:向道之心(三)
“我说过这话?”李不琢摸了摸鼻子,上回在这喝醉过一次,说过什么,倒真记不清了,但他控制力极佳,就算酒醉,应该是不会乱说话的。
真为她赎身?
然后呢,娶她?不娶?
她一个青楼女子,李不琢为她赎身,知道她身子干净,但别人又作何想?
顾惜道:“当然说过,你赖账的话,我可要谱成曲子唱出来,让大伙儿都知道你负心薄性。”
李不琢看她神色不似作假,无奈道:“就算我说过,等我中第,你怕是人老珠黄啦。”
“咱们的状元郎今天怎么这么泄气呢。”顾惜眼底闪过一丝狡黠之色,“你既然答应了,我就信你。”
李不琢却沉默下来,看向窗外,淡淡道:“为我弹琴。”
顾惜垂下眼帘,心中微叹一声,坐到琴边。
她拨捻调试琴弦,李不琢看向窗外,残月如勾,清冷干净,他清朗的声音中带着惆怅。
顾惜知道这位青楼状元又要作词。
“历山河好处到头来,独怜月儿弯。”
李不琢刚开口第一句,她便心领神会,知道词牌,也弹出一曲配词的长调。
罗帐昏沉,琴声空灵,李不琢唱着,抽出长剑弹击。
“留龙泉铁冷,长笛玉碎,意气空谈……
犹念当时素手,梨落映新簪。
却道仙途永,了断痴缠。”
顾惜听着心疼,又有些吃味。
李不琢却闭上双眼,往昔,今朝,历历在目。
“唤取人间颜色,看梅妆乱唱,琴瑟声烦。
竞迷离颠倒,狂恣醒时残。
常言道,楼台倚罢,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