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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先看看这个吧。”申时行指了指桌上两份奏疏,旁边还搁着未干的笔墨,显然是刚刚写就的。
“是。”邹元标应一声,便依言拿起来一看。只见那是邓、熊二人的认错书。看着看着,他脸色渐渐变得苍白,腰杆儿也没那么挺直了。
他是上书声援人家的,现在正主都认罪了,他当然登时就没了立场。
“看到了没有,他们已经承认,自己是受人蛊惑的,以为这样能帮到自己老师,没想到却反而害得张相公一病不起!”申时行略略提高声调,一脸恨铁不成钢道:
“他们俩是被人卖了还帮人数钱的愣头青,你更是连愣头青都算不上!你才考中进士几天啊你?你现在连正式的官职都没有,只是在部里观政。什么叫观政啊你告诉我?!”
“回老师,观政者,遍观政事,谙练政体,然后擢任之。”
“说白了就是让你学习如何做官,你现在已经学会了吗?”申时行语气愈发严厉的问道。
“未曾。”邹元标惭愧摇头。中进士以后他请假归省了半年,才回刑部上班没几天,连十三清吏司都是干什么的还没搞清呢。
“那你也敢妄言国政,讥讽首辅?!”申时行重重一拍桌子,愤怒的呵斥道:
“凭你个什么都不懂的书呆子,竟敢说什么‘陛下以居正有利社稷耶?’——张相公执政六年来,国家有什么变化,你难道看不见吗?这不叫有利于社稷,那叫什么?!”
“张相公有经天纬地之才,哪怕是他的政敌也都公认。到了你这里,竟敢说什么‘居正才虽可为,学术则偏,志虽欲为,自用太甚’!”申时行越说越生气,但吐字始终十分清晰,生怕面前这个江西人听不懂自己的吴腔官话一般。
“你举例说了三件事——设施乖张者:学额缩减、所以进贤未广!决囚必盈,是断刑太滥也!还有黄河泛滥成灾,老百姓水深火热,官府却不闻不问。”申时行说完批驳道:
“先说黄河泛滥,你说朝廷不管不问?好,我问你,自从隆庆二年开始,为了修好黄河,换了多少任河道总理?换了多少个方案,每年又砸进去多少钱?”
“这……”邹元标瞠目结舌,无法回答。
“我告诉你,换了五任河道总理!换了五套方案!每年投入都不下百万两!朝廷什么时候也没不管不问过!”申时行冷笑一声道:
“我还告诉你,学额缩减,是为了打击那些不学无术的地主商人,窃取生员的功名,逃避朝廷的税赋!”
“决囚必盈,是因为官员追求所谓仁名,哪怕穷凶极恶也当杀不杀,以至于恶人肆无忌惮,社会风气败坏!多杀是为了扭转这十多年来过于宽松的刑罚,让良善百姓可以免于恐惧,这才是真正的仁政!”申时行似乎把诏狱当成了课堂,严厉教诲他的学生道:
“国家律法是为这个国家绝大多数人服务的,不是某些官员用来捞取资本的工具,更不应该是恶人的庇护所!你在刑部都学了些什么东西,我看你是被那个艾穆洗脑了吧?!”
“是……”邹元标满头大汗,颓然点头道:“学生深受熙亭先生影响。”
熙亭是艾穆的号。
“他一个举人出身,为了出人头地,才故作惊人之语,故为惊人之举!你一个正牌进士,有必要跟着哗众取宠吗?简直是幼稚到了极点!”申时行劈头盖脸数落道:
“你自己回想一下奏疏中那些丧心之语,是一个正常的官员该说出来的话吗?你受他的毒害太深了!”
邹元标一个初入官场的新丁,哪抵得过申状元的化骨绵掌?情绪最终彻底崩溃,噗通跪在地上,一把鼻涕一把泪道:
“学生确实被艾穆引入歧途了……”
“行了,别哭了。”申时行这才放缓语气道:“真知道自己错了?”
“真知道了……”邹元标擤擤鼻涕,使劲点头道。
申状元又好一番晓之以情,动之以理,然后才让他起来,从袖中掏出第三份草稿道:
“为师替你写好了一份认错书……”
~~
第四个被带进来的是刑部主事沈思孝。
申时行一改之前对邓、熊二个年轻翰林的和颜悦色,也不像对邹元标那样以门生视之。他端坐在方桌上首也不说话,只直勾勾盯着沈思孝。
沈主事被看得心头发毛,低头不敢跟申状元对视,正好看见面前摆着三份奏疏,登时心中一紧。
“想看就看吧。”申时行淡淡道。
沈思孝谢过之后,便拿起三份奏本翻看起来,登时脸色大变。
倒不只是因为前头的后头的都服软了,因为那邓以赞、熊敦朴和邹元标的认错书上,皆异口同声供述他们是受人蛊惑的——
前两者说,有人告诉他们以学生的身份劝老师,会有奇效。而且那些人也会跟着上疏,到时候法不责众,不会有人受到惩罚云云。
邹元标则说,有前辈告诉他们,为了大明每个官员都有义务上疏,所以他才跟着上书的。
虽然都没有指名道姓,但紧跟着邓、熊二人上书的就只有他和艾穆啊!
邹元标则是跟着他俩上书的,而且三人还都是刑部的……
这他喵的跟指名道姓有什么区别?
“他们怎么能这样呢?”沈思孝脸都绿了。好么,这三份认罪状一上,他和艾穆直接从舍生取义之士,变成借星变煽动混乱、阴谋针对元辅的罪魁祸首了。
“星变次日,你们五个还有另外两人,在灯市口胡家酒楼一起吃酒,当时都聊了些什么,需要我重复一遍吗?”申时行冷冷道。
赵守正都听傻了,这是邹元标刚刚告诉他俩的。申时行这现炒现卖的本事,不去开炒货店都可惜了。
那边沈思孝还巴巴望向赵守正,希望这位贵同年能帮自己说句话。然而赵状元根本没注意到他,依然沉浸在申状元的这番骚操作中……
“我看在公明兄的份上,也给你一个机会。”申时行说着,从袖中掏出第四份草稿道:“抄一下,或者出去换艾穆进来。”
第一百三十六章 稳了
诏狱牢头房。
待那沈思孝抄完了认错书,失魂落魄出去。
牢头请示道:“还有一个,现在传吗?”
“有劳了。”申时行客气的点点头,却将沈思孝的奏本吹干墨迹,连带之前的三本,小心收入了夹袋中。显然没有给艾穆看的意思。
做这动作时,他看一眼赵守正,只见赵二爷专心看着墙角的老鼠,仿佛没注意他的动作。
申状元心头一颤道:‘公明哥哥又开始藏拙了。’
其实他也知道,这种火火中取栗的事情,一个弄不好就会烫到手。唉,但是没办法,该出手时就不能犹豫,谁让自己没那么个好儿子呢?
‘不过这次露一手之后,也得跟公明兄一样继续藏拙,在张相公的手下才能长久。’申时行暗自警醒道。
待到艾穆被带进来,申时行便开始劝他向张相公认个错,但既没提张相公决意返乡,也没说那四个宝贝都已经低头……
反而哪壶不开提哪壶道:“我听说去年审查陕西死刑,全年只处死了两个。御史担心交不了差,你却不肯增加死刑人数,张相公还亲自找你谈过话,但你依然不改,最后被罚俸半年。”
“不错。”艾穆点点头,淡淡道:“我不以人命博官也。”
“似乎今年朝廷又让你审查陕西的死刑……”申时行缓缓说道。
“是。”艾穆点点头。
“你是不是在担心什么?”申时行感觉喉咙有些发干,他端起茶盏送到嘴边,想一想又搁下了。
“担心什么?”艾穆反问一句。
“不担心就好。”申时行清清嗓子,笑笑道:“我还以为你担心这次再完不成名额,会惹张相公不高兴呢。”
“当然会惹他不高兴,但吾宁肯听差夺官,也不滥杀人也。”艾穆淡淡道。说完眉头倏然一皱,紧紧盯着申时行道:
“少宗伯什么意思?是说我艾某人上书言事,是因为担心被罢官,所以先下手为强吗?!”
“你看,你还是多心了。”申时行叹气道:“放心,张相公绝对不是那种人。当然,你也不是。”
“哼,知人知面不知心,申状元别把话说太满!”艾穆冷哼一声,举人出身的官员,在这个唯出身论的官场中,性情都会难免变的偏激。
已然话不投机,申时行再苦口婆心的劝他,也入不了艾穆的耳了。最终他无奈道:“好吧,既然你不愿上本认错,我也不能替你写本,只能祝你好运了。”
“多谢!”艾穆冷冷一笑,起身而去。
“唉,本想善始善终,孰料还是未竟全功。”申时行叹息一声。
“岂能尽如人意,但求问心无愧。”赵二爷当官的套话是一套一套熟得很。
“呵呵……”申时行略略尴尬的一笑,以为赵守正终于忍不住讽刺自己一下。他麻利的收拾好带来的公文包,对赵守正道:
“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公明兄,咱们走了。”
“嗯嗯。”赵守正点点头,便和他离开了诏狱。
~~
张大受前脚送走两位侍郎,刚转回二厅,便有番子呈上了窃听笔录。
虽然之前谈话是屏退左右,但这里可是专业窃听二百年的东厂!赌上自己的命根儿,绝不容许在自己的地盘上,还有自己监听不到的内容!
哪怕是牢头房中,他们都埋了窃听用的铜管,在隔壁能把赵二爷的放屁声都听得清清楚楚……
张大受拿过密封的卷宗,看一眼上头还没干透的火漆。对那负责监听的司房道:“把副本销毁,今天牢里的事情都烂在肚子里!”
“干爹放心,孩儿们晓得轻重。”司房太监忙点头应声。
“嗯。”张大受哼一声,便拿着那卷宗出了二堂,穿越长长的回廊,来到后头一处轩敞的院落。
只见院中假山修竹、菊花盛开,焚着香、煮着茶,有琴师抚琴、有画童捧画。地上落满红叶未扫,还有白鹤悠闲漫步。
人间炼狱般的东厂中,居然有这样极富人文雅趣的天堂!
这里是提督东厂太监的住处,十一年前就属于冯保了。
冯公公可是大明最文雅的太监,好的就是这个调调。日如新。
然而冯保今天是在的。
他正在和一个客人借着冬日的阳光,欣赏一副长长的画卷。
只见那画卷宽倒不宽,却有五米多长,绢本设色,用笔兼工带写,真实生动的描绘出北宋汴京以及汴河两岸的繁荣景象。
“怎么样,咱家珍藏的这副《清明上河图》,还能入得了小阁老的法眼?”冯公公面带得色问道。
“简直太能了。”客人正是赵昊,他已经被这副害死王世贞他爹的长卷彻底迷住了。甚至掏出了放大镜,逐帧逐帧……哦不,逐寸逐寸的欣赏上头每一个人物、每一座建筑……
“小阁老这么喜欢?”冯保还没见赵昊这样过呢。
“嗯嗯。”赵公子眼都不挪的点点头。
“那就送给你好了。”冯保说完一阵肉痛,但比起赵昊给他带来的利益,区区一幅画算的了什么。反正宫里有的是,再偷几幅就是……呸呸,读书人的事怎么叫偷呢?
“送给我吗?”赵昊闻言一喜,刚要答应,旋即想到什么,忙摆手道:“算了君子不夺人所爱,再说也妨我。”
“哦……”冯保一愣,旋即想到此画的前主人,正是最知名的一任小阁老。
前头说过,《清明上河图》原在昆山顾鼎臣家,后来被严嵩父子巧取豪夺到手中。严嵩倒台后,家产被籍没,这幅画就没入宫廷了。
至于眼下这幅画内库跑到冯保的手中,那就纯属基本操作了。
“哈哈,好吧好吧,是咱家没想到。”冯公公不禁大笑道:“那就再送你副别的,有什么想要的字画只管说,只要大明朝有的,咱家都给你弄来。”
其实主要是指内库。内库以外的地方,赵公子想要什么弄不到?
“那我可得好好想想。”赵昊笑着应一声,便听到有人走近。
两人循声望去,来的正是张大受。张公公满脸谄媚的进趋上前,先跟赵昊唱个喏,然后将那卷宗奉给冯公公。
“两位状元回去了?”冯保一边用长长的小指甲划开火漆,一面淡淡问道。
“儿子亲自送到门口的。”张大受细声细气答道。
“没被看出来吧?”赵昊笑问道。
“咱家已经尽力不客气了。”张大受忙赔笑道:“可两位状元是天上文曲星下凡,尤其是赵状元实在太有气势了,咱家都不敢跟他对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