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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初便见回报说,忠节祠已经修好了,早就想来看看了。”
这时院中已迅速灯火通明,便见享殿前的楹联曰:
‘赖社稷之灵,国已有君,自分一腔抛热血;
竭股肱之力,继之以死,独留清白在人间!’
横批‘功垂千古’!
张相公正正衣冠,走近殿中,为于谦的塑像上了香,然后与神目如电、不怒自威的于少保久久对视。
赵昊屏息凝神立在侧后,暗恨自己还没搞出照相机,只能把这极具历史意味的一幕记在心里。
良久,张相公方幽幽开口道:“你说于少保为什么没能功成身退?”
“因为他太幼稚了。”便听赵昊轻声道。
“……”张居正从赵昊的话里,感到了危险的气息,便把话题拉回了自己的身上:“你在说为父吧?这话憋很久了?”
“孩儿不敢。”赵昊忙轻声道。
“不敢,所以指桑骂槐。”张居正哂笑一声,缓缓摇头道:“小子何知国家大事?自有天命,汝第去。”
赵昊知道这没头没脑的一句,正是于谦对他儿子于勉说的话。
夺门之役,徐石密谋,左右悉知,而以报谦。当时于谦重兵在握、威服海内,灭徐有贞、石亨等跳梁小丑本如摧枯拉朽耳,但他却始终按兵不动。
后来他儿子于勉急了,劝告乃父,不可让英宗复辟,结果于谦大骂曰:
“小子何知国家大事?自有天命,汝第去。”
你个毛孩子知道屁的国家大事?一切都有天命,滚一边去……
~~
享殿内外,已经被保卫处彻底封锁。只有东风可以吹入殿中。
“自有天命……”听了张居正的话,赵昊轻哼一声道:“什么天命?不就是景帝病入膏肓,太子也夭折了吗?”
“对。”见赵昊说到点儿上了,张居正也不再避讳道:“英宗睿皇帝就是天命所归,于少保没得选!”
“是不敢选吧!”赵昊冷声道:“屁的天命之主!被太监玩弄于股掌,愚蠢!丧师辱国,亲手葬送几十万大军,废物!帮鞑子叫门,下贱!把守卫的妻女送给鞑子,恶毒!于少保把这种人当成天命所归?说他幼稚都是给他面子!”
“臣子不能挑选自己的皇帝,只能选择仕与不仕。”张居正缓缓摇头道:“一旦臣子挑选自己的皇帝,就会沦为莽操之流,为万世唾弃了。”
“只怕皇上已经把岳父当成霍光了。”赵昊却冷声道。
啪的一声,烛花爆开,张居正登时僵在那里,这正是他最担心的地方。
好一阵子,这位跟于谦一样蟒袍玉带、乌纱皂靴的老人,方苍凉一叹道:“太后总不肯替为父想一想,只想着榨干我最后一滴。为父越是想挣脱,她羁绁就愈牢。今日之后,为父竟没有自全之策了。”
“所以岳父来看于少保了?”赵昊咽下了‘当个莽操也挺好’之言,轻声问道。
“不错,为父已经没得选了,只有学他把这条命送给天家了。”张居正的本体微微颤抖,目光中竟透着对未来的恐惧道:“不过应该不至于像他一样落个身首异处吧。”
“那之后呢?”赵昊幽幽问道。
“之后……”张居正便又叹了口气道:“就要拜托你父亲照看了。”
“家父可不是顾命,更没有太后的青睐。”赵昊苦笑道。
“但他有你啊。”张居正又笑了,这次的笑容比之前真切。他似乎终于放下了困扰多年的包袱,整个人都轻松起来。
这世上最折磨人是两难。只要做出选择,甭管最终是对是错,人都会如释重负的。
“虽然我们都为这大明好,但显然咱们对大明的定义有差别,为父不强求你像我一样,但你也不能强求我如你一般。”然后他转身拍了拍赵昊的肩膀道:
“打进往后,为父但做我当做的,你也一样。利用接下来几年,放开手脚干吧,看看咱爷们到底谁能让这日月换新天!”
“是。”好一会儿,赵昊方沉重的点下头。
“另外,”张相公沉吟了许久,方下定了决心,压低声音对赵昊道:
“为父下月就禁毁天下书院,你正好可以籍此再不上门。包括筱菁,你也不许她再回娘家了,彻底与孤划清界限……”
“岳父大人……”赵昊眼圈一下就红了,他当然明白岳父大人是什么意思了。
“这样或许还能多为你父子争取几年,不至于我一死就受牵连。”张居正用只有两个人的声音道:
“如果将来证明我的路是错的,那就走你自己的路吧……”
说完张居正朝赵昊深深作揖道:
“拜托了。”
~~
那日过后不久,赵昊便离京南归了。
既然岳父大人已经选择了他的路,那赵昊也只能坚定不移的按照自己的路走下去了。
途中,他看到了明发在邸抄上的《罪己诏》,万历把自己的那点丑事原原本本讲给天下人,并作了深刻的检讨。那罪己诏上的语句,着实委屈了皇帝,但他不这样写却又无法过关,这次真是颜面扫地。
皇帝尚且如此,他身边的近臣自然更无法过关,孙海、客用先被降为最低级的小火者,发往南京孝陵种菜。
但冯保感觉处分还是太轻,又请求将两人充作净军。他又提出司礼监太监孙德秀、温泰,兵仗局掌印周海,都有应得之罪,其他内监一概责令自陈,切实整顿,万历当然一一照准。结果让冯保借此机会,把他身边的亲信全都剪除,让皇帝彻底成了孤家寡人。
张相公也上疏做了检讨,但同时终于接受皇帝挽留,复出视事,面奏谏劝,以尽愚忠。
而且按照太后的指示,自今往后‘宫中府中,俱为一体,陟罚臧否,不宜异同。’‘臣等待罪辅弼,宫中之事,皆宜预闻。’
即是说,日后就连内廷的事情,也归张相公管了……
紧接着,朝廷又下旨,命全国各地巡按御史、提学官切实查访,将各省所有私建的书院,一律改为诸司衙门;书院所立粮田俱查归里甲;各地师徒不得借此聚集会议,扰害地方。
一时间天下哗然,读书人群情激愤,纷纷上书痛斥当政者断天下文脉、堵塞言路云云。各地官府也都按兵不动,准备先看看张相公的女婿会怎么办。
被推上风口浪尖的赵昊也只能凉拌。接下来几个月,他跑遍了江南集团旗下的各家书院,与师生恳切谈话,向他们坦言现在遇到的困难,告诉他们现在全天下都在盯着我们,不能硬扛下去,必须要先关门了。并向全体师生保证,多大的困难都不会阻止科学之光照耀大明的!
除了唱高调之外,赵昊也给出了两条路让大家选。
一是十大书院都将暂时搬到海外去,愿意跟着走的师生,自己双手欢迎,并保证为他们提供最好的教学和生活条件。
至于不愿意去的老师,可以在集团内安排转岗。不愿去海外的学生,也可以先保留学籍,日后书院搬回国再继续学业。
结果除了个别家里确实走不开的,绝大多数师生都选择了去海外办学上学。
这说明书院的教育还是很成功的。科学,已经是师生们生命中难以割舍的宝贵部分了。
第二百零七章 王世贞与金瓶梅
等把各书院搬迁海外的事情处理完,已经到了这一年的七月底。
天气炎热,赵昊也感觉有些疲惫了,便回到苏州,准备陪老婆孩子过夏。
然而到了八月下旬,他又不得不离开了苏州,因为八十四岁的集团首任董事长华察,到了弥留之际。
华察强撑着等赵昊赶到无锡,握着他的手,用最后的力气嘱咐道:“为了新世界,要狠下心来。活出一身剐,敢把皇帝拉下马……”
说完,便溘然长逝了。
华太师十几年前身体就不好,多亏了江南医院几位神医,方能延年益寿活到八十四岁高龄,可谓是‘喜丧’了。
何为喜丧?福寿全归也。即全福,全寿、全终。此三者缺一不可:
全福,生前家中螽斯衍庆,人丁兴旺,形成一大家族。本身是大家族的家长,甚至已被尊为祖者。
全寿,死者满八九十岁,最低也须超过古稀之年。年纪越大、越老,越符合。
全终。亦称‘善终’,意为圆圆满满地结束了一生。民间以为,死者生前积德行善,广做功德,临终则不受病痛的折磨,甚至‘无疾而终’,自然老死。此即被视为‘喜丧’的根本条件。
这三条华太师一条不缺,所以是地地道道的喜丧了。这样华伯贞、华仲亨、华叔阳等儿孙们便不会太过悲伤,哭过一场后停灵三日,大摆宴席,将华太师热热闹闹、风光大葬。
这场葬礼真是万分风光,整个江南都惊动了。非但集团高层,整个江南有头有脸的人物,上至应天巡抚牛默罔、浙江巡抚金学曾、下至江南一体化、互助会区域内的府县正堂,几乎一个不落全都赶到无锡送华太师华老董事长最后一程。
一时间东亭镇上冠盖云集、人满为患,河道上全都塞满了官船客船。
出殡那天,送葬的队伍延绵二十里,整个东亭镇都被纸钱覆盖,就像下过雪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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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葬之后,赵昊又在府上住了两天,一是等交通恢复正常,二也是担心自己弟子的身体。
历史上,华察是在万历二年去世的。转过年来,华叔阳就因为居丧期间过度悲伤,也英年早逝了。
他身体本就不如两个哥哥,这已经多活了八年了,赵昊能不担心吗?
但让人欣慰的是,华叔阳的身体状况还不错,也许因为喜丧没太悲伤,抑或是还有太多的数学课题在等他攻克,总之华叔阳没有浪费时间悲伤,刚送走了吊唁的宾客,便一头扎进数学的世界中,无暇他顾了。
放着师父不请教,自己研究数学问题,这让赵昊有些没面子。
不过实话讲,如今华叔阳的数学水平早已经超过他太多太多,他研究的那些微分方程、复变函数之类的问题,已经没法跟自己的老师讨论了。
还好赵公子有强大的自洽能力,认为这是好事儿,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一代更比一代强嘛。
于是两天后,赵昊便跟王世贞、王世懋、王锡爵等人一道告辞离开了,他们准备一起去太仓。还是跟文科生在一起,比较没压力……
说起来,赵昊跟王世贞不像跟后两位那么熟。但王世贞能被文人相轻的大明文坛共推为盟主,显然并非因为他文采第一,主要是因为他情商高、会做人、交际能力拉满。好友满天下,捧他臭脚的人多了,他也就成了掌握舆论话语权的文坛盟主。
恶臭的圈子文化,千百年来一个样。
而且两家的关系摆在那里,两人又神交已久,王世贞都给江南集团当了多少年的鼓吹手了?此番在东亭镇十来天处下来,早已是称兄道弟、相交莫逆了。
不过赵昊还是忍住没问问他,《金瓶梅》到底是不是你写的?
因为此书被李太后认定是带坏隆庆皇帝的罪魁祸首,下旨将其打为禁书,并命锦衣卫查访作者,要将其捉拿归案,这些年不知抓了多少个兰陵笑笑生了。所以赵公子就没哪壶不开提哪壶。
不过这本大明第一奇书的作者,八九不离十就是他。
其实很多人都知道,只是为盟主讳罢了。毕竟堂堂文坛盟主是个写黄书的,这传出去好说不好听啊……
然而此时《金瓶梅》各种版本的序言上,都写着‘为世庙时一巨公寓言’。后来沈德符的《万历野获编》则说此书是‘嘉靖间大名士手笔’。
称得上嘉靖间大名士的就那么几个,其中祖籍山东,又在山东做过官。而且崇信佛道、好色醉酒、有能力有余暇写出这种伟大的长篇的只有一个王世贞。
据说正因为严世蕃号‘东楼’,与‘西门’对仗,再加上他的小名‘庆儿’,正是大官人的名讳。王世贞才起了将《水浒》中这段故事二次创作的念头,聊以排解杀父之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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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无锡到太仓,船要走一天。不过正好可以喝酒闲聊,优哉游哉。
船行江上,碧波荡漾,两岸成片的桑圃无边无际、望不到头,姹紫嫣红的野花点缀其间,粉墙黛瓦的房舍炊烟袅袅。
“这看惯了的江南美景,却又分明与往日不同。”已经在家玩了三年的王大厨,揉着惺忪的醉眼道:“到底是哪里不一样呢?”
“那是因为稻田少了,桑田多了。”王世懋笑着提醒他道:“如今江南各村各镇都开起了养蚕场、缫丝厂,但桑叶的缺口太大,所以八成耕地已经改稻为桑,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