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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公真是一语中的。”万历又不是非要挨骂才能低头的贱人,见海瑞语气如此柔和,关键是没有揪着自己不放的意思。当即忙不迭点头,然后苦笑一声道:
“其实海公所说,也正是朕近来之所想。这几天朕也意识到,身边有太多的声音,在蛊惑朕做一些违背本性的事情。”
万历这话听得人作呕,海瑞却面不改色道:“所以要亲贤臣、远小人啊。听说陛下自元旦之后,便再没有见过外臣?自然容易遭人蛊惑,亦令百官与宫中离心离德,这才乱象丛生呐!”
“唉,朕也希望远小人、亲贤臣,可正如首辅所言,百官阴一套、阳一套,能像海公这样至阳无阴者又有几人?朕又如何从百官中找出贤臣者何人?现在朕总觉得他们都别有用心,没几个真正忠于朕的。”
“所以更要多召见大臣,花时间去了解贤与不肖。至于忠臣还是占大多数的。譬如内阁首辅赵守正,温和谦让、公忠体国、不树异帜。正是此多事之秋,燮理阴阳,使宫府一体的不二之选。”海瑞沉声道:
“陛下的当务之急,便是尽快收拾人心,让一切恢复正轨。逝者已矣,张文忠公的种种,就当是一段历史看待吧。”
“唉,好吧。”万历点点头道:“就依海公的,朕以后不再纠缠过往恩怨就是。”
“还要明确颁布上谕,明令禁止有人再翻旧账。”海瑞却沉声道。
“有这个必要吗?”万历不禁面露难色,朕冷处理一下,大家全当这事儿没发生过不就得了吗?
“非常有必要。”海瑞斩钉截铁道:“非如此,目下纲纪废弛、君臣否隔之局不足解,无法还朝堂一个清明!”
“朕知道,朕知道。”万历一脸悻悻看着海瑞道:“只是这种事放到明处说,朕的脸上挂不住啊。哦不,朕的威信何存?要是让阁部大臣认为可以让朕低头,往后再有这种事,怕是又要故伎重演了。”
“……”海瑞闻言沉默片刻道:“同一件事是有很多种方式去做的。比如如果陛下觉得不能向群臣低头,那能不能换个对象?”
“换个对象?”万历不解。
“去岁京畿冬旱,到如今依然没有正经下过一场雨,冬春连旱几成定局,半个北直隶面临颗粒无收的危险,朝廷必须立即回复正常,指导各州县抗旱。同时……”海瑞看一眼万历,缓缓托出自己替他想的办法:
“同时,陛下也应当向天祈雨。按照礼制,祈雨时为了感动上苍,可以颁布一些宽仁的法令。比如……”
“比如,以尊师重道为名,禁止有人再翻张居正的旧账?!”万历小聪明是满点的,马上心领神会道:“还可以赦免之前所有被追究的张党官员!”
海瑞点头表示就是这个意思。
其实这也算是一种罪己诏。但对皇帝来说,这种因为天灾而罪己,跟那种真正因为其本身过错,而颁布的罪己诏……比如万历八年那次,完全不是一个概念。
后者是将皇帝的过失公诸天下,非常有损皇帝的形象。而前者则是人君证明其‘天子’身份的手段。还能提高臣民好感度,以及获得调整政策的契机,何乐而不为?
这种向天罪己甚至被天水一朝作为祖宗家法的重要一环,代代相承。翻开两宋史书,便见帝王频繁罪己责躬,完全成为一种惠而不费的常规危机处理手段。
“这样好!朕低头是为了万民啊!为了万民受点委屈算什么?”万历接受了张居正十五年的帝王教育,这点道理还是懂的。利用旱灾谢罪,正好获得一个无损颜面,调整政策的机会!还能顺便刷一波好感度。
他心头刚要放下大石,却又咯噔一声道:
“可是,朕听说各州县官员早已纷纷设坛求雨了,却都没有效果……倘若朕求雨也没效果,怎么办?”
“重在过程,哪怕无效,也向普天下表明了陛下关心民间疾苦的诚意。”海瑞淡淡道:“若是陛下在求雨仪式中表现出甘愿为民吃苦受累的美德,百官也会感动于陛下高尚的德行,不会再对陛下疑神疑鬼了。”
顿一下他又幽幽道:“而且老臣查阅了钦天监的记录,国朝二百年,还未有过入夏前彻底不下雨的记录。所谓物极必反,接下来一个月还不下雨的可能性,几乎为零……”
万历听得目瞪口呆,心中狂叫道,海公这权谋水平,怕是高拱、张居正也不过如此了吧?
谁说海瑞是无用的门神来着?快来排队给海子哥道歉!
“中!就听海公的!”万历重重点头,起身走下宝座,握着海瑞的手道:“往后还要海公,多多为朕操心啊!”
“陛下不嫌老臣烦就成……”海瑞淡淡道。
“怎么会呢?”万历道:“朕知道,海公的逆耳忠言,一定是为了朕,为了大明好,高兴还来不及呢!”
“但愿陛下能永葆初心。”海瑞轻声道。
~~
第二天,宫中便连出谕旨。除了处分东厂太监张鲸,严申言官言事边界,慰留赵守正等阁部大臣的诸多旨意外,最引人瞩目的一条就是万历皇帝下了罪己诏表示——
‘京畿大旱,皆因朕躬,万方有罪,罪朕一人。为了乞求上天降下甘霖,解我子民大旱,朕要斋醮七日,而后亲自到天坛祈雨!’
为了表示诚意,万历还宣布大赦,并赦免了所有被处分的张党官员,更宣布任何人不得再拿张居正言事,否则就是让朕无法全师道……
第七十一章 祈雨化干戈
海瑞给皇帝出的这招,可谓绝妙。
因为在水利工程几乎为零的华北地区,这样长时间的冬春连旱会导致大面积饥荒。如果救灾不及,还会引起京畿动荡,最终演变为严重的政治事件。
事实上,礼部早已按旧制,行大雩之祭。二月庚午,大雩。三月丁丑,复大雩。四月丙午,又大雩,仍然不雨。
现在万历皇帝决定亲自到天坛向上天祈雨,这下百官再也没法在家躺平了,不然就是在道义上有亏了。身为圣人门徒怎么能不顾百姓疾苦呢?他们应该表现的比皇帝更积极才行。
加之礼部那边会同科道磨勘四位张公子的考卷完毕,自然也没有发现任何问题。吏部那边也一样,会同科道考察结果合格,四位张公子的能力和德行并无任何问题。
于是自赵守正以降,诸位大学士、各位尚书侍郎都御史纷纷上本表示,感谢皇上的慰留,我们这就复出视事,为皇上的祈雨大典做好准备。
回衙之后,阁部大臣们又率各自部门上本请罪,纷纷表示说京畿大旱,罪在臣工,不在皇上。京城百官一律在祈雨期间斋戒,以分君父之忧。
一转眼,君臣间行将破裂的关系大为缓解,大明朝廷仿佛一夜间恢复了正常……
祈雨前一天,太常寺禀报一切仪式准备妥当。在武英殿斋戒七日的万历皇帝着青服,到奉先殿预告祖先。
太常寺官员进上祝版,皇帝亲笔将自己的名字‘臣朱翊钧’填上,由太常卿预先放至南郊神库奉安。
次日便是祈雨大祭之日。天不亮,北京城就忙碌开了。顺天府净街,礼部每隔一里设一处祭坛,大队的禁军开出军营,在皇极门通往天坛的道旁列队警戒。
不过因为要体现天子爱民,所以宫中特意颁旨,此番不必‘除道’。
净街除道是天子出巡时的安保措施,所谓‘净街’除了字面意思,把街面打扫干净外,还有将地痞流氓,还有可能当街告御状的刁民,提前全都控制住。
‘除道’则是命沿途全部店铺关门、行人不许上街。此番只净街不除道,实乃皇恩浩荡,为了让百姓有幸一睹天颜。
黎明时分,一切准备妥当。万历驾临皇极门。
宫门缓缓敞开,大汉将军和随扈的太监排成长长方队,引导皇帝步行来到大明门。
在京文武官员几乎一个不落,早已在大明门外整队完毕的。
只见大明门外天街上,左边是两千名文官,右边是两千名武官,都列成单行两相对称,浩浩荡荡,蔚为壮观。
而且皇帝、太监和文武官员,全都穿着一样的黑缘蓝布袍,腰间的金银玉带也统统代之以牛角带了。
至于卤簿和乐队也统统取消,只余两面龙旗两柄团扇为前导,可谓朴素至极,尽显祈雨赤诚。
更让京城百姓震惊的是,队伍浩浩荡荡出发后,他们发现万历居然是步行的!
所有文武军民都看到了,他们的皇帝陛下,那个圆脸小胖子,正以无比虔诚的神情,庄严的向着天坛一步步走去。
这场面令百姓无不深受感动,纷纷跪地山呼万岁,好多人还呜呜哭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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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提前两天,厂卫会同顺天府、大兴二县已经将棋盘街、正阳门大街上的临街店铺,统统都控制住了。
临街观礼跪哭的百姓也都是锦衣卫、三大营的官兵,及其家属扮演。这样就保证皇帝的绝对安全了。
然而并不能……
天街西侧隔了一条街,就是大栅栏的廊房头条、廊房二条……在这个京城一等一繁华之地,四五层高的酒楼比比皆是。
其中一间五层酒楼的顶楼,趴着几个特科的工作人员……简称特工,正用望远镜隔街眺望正阳门大街上浩浩荡荡的队伍,想要找出万历皇帝。
今天君臣太监都穿一样衣服,还真他妈难找。
幸好太阳出来后,宦官殷勤的给皇帝打了柄罗伞,才帮助他们锁定了万历皇帝。
看着终于出现在镜头里的圆脸小胡子,其中一人不禁低声道:“原来皇帝长得这么普通,毫无特点可言,怪不得总是画不准。”
话虽如此,他却死死盯着万历的脸,同时迅速用铅笔在纸上素描。和他一起在画的还有另外两名特科的画像师。
特科手里有好几个版本的万历皇帝画像,但竟然一幅画像一个样,请见过皇帝的官员辨认也莫衷一是。
所以他们今天特意赶来看看,皇帝到底长什么样。
另外还有一个狙击小组,负责评估皇帝身边的安保。虽然这方面的情报汗牛充栋,但都比不了亲眼看看来得靠谱。
“怎么样?”领队的组长小声问道。
“安保形同虚设。”狙击手手中充作望远镜的,是一个配备在狙击步枪上的瞄准具。
通常一千支万历式步枪中,会出现一支达到千米精度的顶级步枪。这种枪被称为狙击步枪,由专门的顶级射手拥有。
“现在是两百二十米的距离,无风,保证一枪击杀!”狙击手的瞄准具,牢牢套着万历那张圆脸。
“这个距离闭着眼都能打中他。”副射手淡淡道:“可惜……”
可惜,瞄准具下没有枪……
“可惜个屁!皇帝是去给老百姓求雨的,这时候吃颗子弹?天下人都不答应。”组长哼一声,低声吩咐道:“别大意,好好观察皇帝的安保,这可是第一手的资料!说不定那天就用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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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厢间,万历皇帝还不知道自己险些品尝了肯尼帝的快乐。心情还是很不错的。
这会儿旭日初升,京城百姓人山人海的在仰望他,四千名文武官员在跟随着他,让他终于清晰的感到,自己就是天下的主宰。
万历紧绷着,竭力抑制着内心的激动,只觉全身充满力量,竟然一口气走到了距离紫禁城十里外的天坛。
皇帝毕竟年轻,又打了鸡血。文官们却大都体弱,还有上了年纪的,太阳出来后,天又渐渐热了,一个个气喘吁吁跟在后头,队伍越拉越长。皇帝都到了天坛昭亨门前了,后头的队伍还在珠市口呢。
礼部和鸿胪寺的官员早已在左棂星门外设立帐篷,恭请皇帝入内休息。
待到随行的文官全都就位,礼部尚书沈鲤奏请皇帝进入天坛。
祈雨仪式在他爷爷当年建造圜丘举行。为三层蓝色琉璃圆坛,又称祭天坛。
万历便由典赞官引导,在这同心圆的最下一层石阶上跪下,上三次香,向上天叩头四次。
文武百官列队站立在寰丘南墙之外,当皇帝跪拜时,赞礼官在昭亨门传赞,百官便也在赵守正的带领下,依样跪拜如仪。
之后典仪官唱奠帛,行初献礼,皇帝至神御前,献帛,献爵,读祝,皇帝跪,百官传赞后跪,读祝后俯伏、平身……
总之冗长而庄重的仪式结束后,已经快中午了。
行礼完毕,导引官引皇帝至帐篷休息,万历召集赵守正等阁部大臣前来开会。
这也是大学士和部堂们自元旦以来头一次目睹天颜,不少人都流下了激动的泪水。
君臣以这种方式重新见面,果然一点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