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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在周梦臣见到王廷的时候,却有一种兔死狐悲的感觉。
王廷看上去很胖。不过从他的身形看来,王廷之前更胖。从王廷皮肤上就能看出来,一层一层的都是瘦下来的松弛的皮肤。
也一身看不清楚 到底是什么颜色的囚衣,还有只有稻草,什么也没有的牢房。
不,不是什么都没有,而是有老鼠,有蟑螂,已经各种因为阴暗潮湿的原因来到这里的小生物们。
这些东西,让周梦臣绝了在牢房里面谈的想法,问身边的狱卒,说道:“你们监狱之中,有没有干净的地方。”
这个狱卒立即说道:“自然是有的。”
周梦臣淡淡的说道;“找一个干净的地方,与他谈谈。”
“是。”这个狱卒立即说道。
片刻之后,周梦臣就来到了一处干净的地方,这也是一个牢房。但是在周梦臣看来,与自己家里书房的布局相差不大。浑如京师客栈的高级客房。
狱卒立即说道:“这是给那些暂时落难的官员准备的。”
周梦臣微微一笑,说道:“暂时”,这两个字用得妙啊。估计那些有希望被营救出去的官员都住在这里,而那些已经没有希望的出去的官员,后好像刚刚的王廷一般。
王廷虽然没有被处斩。但是结果已经注定了。狱卒们自然不会继续给王廷这么高的待遇了。
周梦臣如果有一天落难了。大概也是如此局面。
周梦臣吩咐下面准备一桌酒宴。他在房间之中仅仅等着。
忽然听见铁链响动,随即一股臭味飘来,似乎王廷身上带的体味。
周梦臣令狱卒卸掉了刑具,他说道:“在下周梦臣,拜见王兄。”
王廷说道:“我是谁,你一定知道。我不管你想问我什么,想知道什么,容我先吃了再说。”
周梦臣说道:“请。”
王廷听周梦臣这样说,几乎是扑到了桌子上。开始狼吞虎咽起来,也顾不得什么餐桌礼仪了,甚至有些菜,直接上手。总之,周梦臣只能听见吞咽之声,桌碗勺碟,一时具响。
不过片刻,一套席面,已经被王廷一个人消灭的七七八八了。
随即王廷跌坐在椅子上,说道:“就是此刻死,也不枉了。”随即眼角流下了两行眼泪,不知道是吃的太感动了,而是吃撑了,挤压了泪腺。
周梦臣让人撤去残羹剩菜。说道:“我再介绍一下子,周梦臣,即将赴任的河道总督。有些事情不大清楚,想找你问问。你的案子已经是陛下圣裁过了,我也帮不上什么忙。我帮的是,每一个席面,直到你离开为止?”
“如何?”
王廷说道:“成交。”他微微一叹,两眼通红之色。说道:“再吃牢中的猪食,我恐怕活不到上刑场那一天, ”他又抬头看了看周梦臣,说道:“周大人。我听过你。大明第一名将,也算是如雷贯耳,不过,你坐上河道这个位置,就准备随时被人拿捏吧。”
周梦臣见王廷主动切入话题,说道:“愿闻其详。”
王廷说道:“因为黄河是治不好的,下面人不敢说。一个尽的粉饰太平,一旦出了什么问题,背景大的毫无问题,就我这种没有背景的人。就是过不去的坎,你看着一次不就是了。”
周梦臣说道:“徐首辅说你,贪得无厌,收拾贿赂,草菅人命。这些都不是真的了?”
王廷微微一愣,说不出话来。随即,嘟囔了几句,什么刑不上士大夫。也就不敢多说了。
周梦臣相信,徐阶拿下王廷,固然有拿捏王廷的意思。但是也是王廷一定是有问题的。否则,徐阶不会这样做。毕竟徐阶是非常爱护羽毛的人,不会随便坏了自己的名声。
周梦臣说道:“我问你答。”
王廷也没有了精气神,说道:“你问吧。”
周梦臣说道:“嘉靖三十七年的决口。是怎么一回事?”
王廷说道:“这话就要从长说了。首选,你要知道黄河不是一条河。最少本朝以来,这黄河屡次决口。而治水各种手段,说起来,不过是分,疏,挡而已。”
“分,就是分水,水大分。将一条河的洪水分到不同的河道之中,如此就能降低洪水的危害,又叫杀水,疏,就是导水而下,挡就简单了,就是修建堤坝,将洪水约束在一定范围之中。
“本朝徐武功治水,就是用分杀之法。而今,在黄河上,也是如此。在徐州一带,黄河分数道南流。但是如此一来,洪水到此分入各河之中。也就减少了损失。”
“如此也就奠定了这百余年来的黄河局面。就在徐州附近六道东南而行。”
“但是奈何有一件事情,徐武功却是忽略了。黄河的沙多了。这才多少年,当年的河道一个接着一个堵塞了。而今仅仅剩下一条河了。一条河也淤塞的不少。更不要说,这一条河承接了黄河所有的水量。河道悬于天上,不决才是没有天理。”
周梦臣知道所谓的徐武功是谁?
乃是徐有贞,他在历史上功过难辨。他最大的问题,就是参与夺门之变,很多人说于谦之死,徐有贞难脱干系。而徐有贞的功劳也是很显著的。乃是明代前期有名的治水名臣,他主持了运河北边的修缮,也修缮了黄河水利,维持一段时间的黄河安定。
所以功过之间的人,随即一难以分辨了。
不过,徐有贞在治河上的确有一手的。
周梦臣也没有想到,而今的黄河是这样子的。分数道南下,周梦臣想想就知道。以黄河泥沙的淤积程度,这几个河道是什么样子,黄河的主河道是什么样子。
心中感叹:“难怪,黄河严重到了这个程度。六条河,堵塞了五条,最后一条勉强运行,这样的情况下,这差事实难办。”
周梦臣说道:“说说,嘉靖三十七年的洪水。”
王廷说道:“有什么好说的。不过是寻常洪水的一次。”王廷拿起酒杯饮了一口说道:“曹县东北,新淤集决,此地乃是贾鲁河河故道也。趋东北段家口。一分为六,大溜沟,小溜沟,秦沟,独沟,胭脂沟。飞运桥,夺运河入徐洪,另有一支砀山下郭贯村,南下,一分为五。龙沟,母沟,梁楼沟,杨氏沟,胡店沟,由小浮桥南下。加上本来的故道,一共是十二条河,所谓河决十二口。”
“而且这些河,不是固定的,几乎没有什么河堤可言,一旦下雨,水满则溢,并夺旁沟,于是分分合合,二百五十里内,忽东忽西,从无定向,而故道高企,渐渐干涸,不能再用了。你说,这怎么修,这怎么治?”
周梦臣一时间惊呆了。
这年头的消息流通很差。周梦臣当时南下,也避开洪水的重灾区,是从开封南下的,而这一次洪灾是以黄河下游,徐州到淮安一带为最重。
但是他万万没有想到,会弄成这个样子。
他以为所谓河决十二口,是大堤上破了几个决口而已。但是而今看来,哪里是这回事?这不是河堤上有多少缺口的问题,而是黄河河道还在不在的问题?
而今哪里还有黄河主干道啊?
第三十四章 人力有时穷
周梦臣更震撼于一件事情。
徐州附近的百姓,该怎么活啊?
这不是黄河过境冲一下就完了。
虽然洪水过境,带来的损失也是非常大的。但是比起这种,数百里之内,黄河分分合合,浩浩荡荡,黄河水肆意流淌,让城郭百姓都化为鱼鳖了。
同时也明白了,为什么嘉靖三十七年而今,两年了,还没有治理好。
这的确是一个大工程。
从这些论之中,周梦臣发现王廷或许有这样那样的问题,的确不是一个太过无能的人。对黄河水况,张嘴就来。这说明,他在这上面的确是下了很大的心思。
周梦臣问到:“你就没有想过,如何治理吗?”
“想,怎么不想?”王廷睁开了眼睛,带着几分咬牙切齿说道:“我在嘉靖三十七年冬天,就动用民夫,要堵上缺口,但是好几次都失败了。没有办法,水下趋下,天王老子来了,也不能让水往高处流。我又想,反正老河道已经不行了,不如修一道新河。让众水归之。”
“但是没钱。”
“大明治水的钱就那么多。修河最少要几百里。河道挖掘,并修建堤坝,一里河道一万两都是打不住的。没有几百万两,这个事情想都不要想。河道上有几百万两吗?没有。能有几十万两就不错了。我能做什么?我能做什么?”
周梦臣说道:“你仅仅想到这些?”
虽然听王廷叫嚣,好像自己有无限委屈一样。但是周梦臣一点也不同情他,原因很简单,是,黄河而今的情况很变态。但是王廷是朝廷的治河官员。难道不该事先有准备吗?到了河决,老河道不能用了,才想起亡羊补牢了。
周梦臣也知道,从嘉靖二十六年到嘉靖三十七年这一段时间,可以说是大明财政最困难的时间。南边北边都要用钱。严嵩也没有钱投入河道之中。
河道的经费是有限的。
而且这个还是周梦臣为大明搞了很多钱财之后,才富裕了一点。历史上在嘉靖四十四年又来一次大洪水,比这一次还严重。朝廷才算开始大力治水,一直从隆庆到万历,才堪堪搞出一个样子。
但是即便是再有限,面对因洪水而死的数百万百姓,王廷从来没有去想过。而仅仅想这一件事情,不是他的问题。怎么不是?周梦臣要是王廷,如果知道决口有这么大的危险。决口当日就跳下去了。
否则有何颜面见
黄河两岸的父老?
王廷一时愧疚之心都没有。
让周梦臣看得厌烦,周梦臣说道;“好了,说黄河的事情,河道上对黄河就没有想过彻底的治理吗?”
王廷说道:“想过,自然是想过的。但是空想而已。”
周梦臣说道:“说来听听,你们到底有什么空想。”
周梦臣既然接受河道,就一定要让河道恢复正常。最好能标本兼治。只是他而今没有什么方案。毕竟在此之前,周梦臣可没有想过自己要治河。对于该怎么治河,他仅仅有一个束水攻沙的想法。也是从历史上借鉴的。
也仅仅是四个字而已。
从而今看来,黄河的问题,决计不是简简单单四个字就能解决的。周梦臣自然要参考其他人的意见。
王廷叹息一声,说道:“让我说一句实在话,黄河没救了。怎么都是苟延残喘。大修小决,小修大决。怎么都是问题。就用银子修成河堤,黄河该决口的时候,还要决口的。天意如此,人力有时穷。我倒是想知道,黄河怎么才能修好。但是………”
周梦臣话语有些冷,说道:“你只管说便是。又不是让你解决,最少要对得起你今后吃的东西吧。”
周梦臣觉得王廷面目可憎,你如果觉得自己不能承担河道之任,趁早走人。而不是到了而今,说什么人力有时穷,河道终不可修。或者说,王廷就是因为有这样的思想,才小修小补,才酿成如此大祸。
王廷而今也有一些怒了。
反正王廷也已经知道,他迟早会是一个死人了。到了这个局面,他怕谁,他谁也不怕了。而且他也满腹委屈好不好,在他看来,黄河的局面,谁上去都不行。
他不过是因为当初与严嵩关系比较近,才徐阶拿下而已,换句话说。王廷而今的局面,不是因为黄河决堤,而是党争。
其实他想的也不是没有道理。
因为大明一朝二百多年,黄河决口五百多次。平均一年一次多。如果每一次决口都杀治水之臣。大明都没有人会治水了。
他之所以有今日的局面,其实徐阶误伤了。徐阶想让周梦臣外出,虽然没有刻意夸大,但是也当地的真实情况,以流民图的形式献给了嘉靖。
让嘉靖暴怒无比,最后下令杀了王廷。
其实没有徐阶这样做,按照一般情况,上面有人稍稍遮掩一下。王廷最多罢官回家,是不用上刑场的。
“好,我说便是。”
王廷说道;“钱就不说了。朝廷对河道何奇苛刻,上要护祖陵,如果祖陵出了问题,河道上下,不会知道多少人要人头落地。中间要护运河,如果运河淤塞了。影响到了漕运,我们也不能好过。除此之外,还要护百姓,否则你这等清流,也来看不惯了。”
“治水难吗?不难,只要有钱,开一条河,直接让黄河东流不就行了吗?但是能这样吗?能这样做吗?运河还要不要了?”
“水下本下,非要他向上,沙多必淤塞,又要让他不淤塞,这真是强人所难。当下面人是什么,是神仙,是龙王啊。一挥手,刷,这洪水就听话了。”
“啪”王廷将酒杯砸在地面之上,说道:“这事情谁能办好,谁能办好?”
黄河直接东流的话,一来山东半岛挡住了,山东半岛在上古时候是一个岛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