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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想留下她的,他也不忍再亲手送她走,所以想要留下她的,可天命连这样卑微的请求都不允诺。
厉初篁只觉得那扭曲拼凑的魂魄深处,有什么在蠢蠢欲动,自己浑身上下都像是要爆炸一般连每个细胞都鼓痛难言,无法忍耐,痛不欲生。
“你叫芜荻?”他低低得笑道,在那疯狂的大妖又一次向他袭来的时候,几乎炸裂的手狠狠刺穿了她的腹腔——那已经不是手,而是五只尖锐锋利指甲疯长甚至覆盖着鸟羽的指爪。
只差一步便晋升天妖的大妖,却连那看上去轻描淡写的一爪都无法避过。一种难以想象的威压砸得她骨骼都似乎在痛苦哀吟,那是种从魂魄深处从骨血更遥远的地方传来的战栗,避无可避,难以抗衡。
“这个时候你出来了。”他微微讽刺道,声音低沉而柔和,“可还有什么用呢。”
他就这么温柔而缓慢得,拆了整个大妖。
青玉坛血流成河,厉初篁站在阿湮毫无生命迹象的身体面前,凤骨悄然冒头带来的反噬已经叫他的身体好像散架一般,动弹不能。
他在山门口坐了良久,把掌门令与福地机括丢给了弟子,还是祭出了天之锁。
他曾渡魂数千载,为天所弃,为人所弃,妄自颓废,冷眼观世,发现她在他生命中的存在时,才觉此番苦痛,实难忍受。想脱命轨而不能,妄图得到人世不变之真情,却又被天命玩弄无数场,因她为自己所累,尝遍诸种苦痛,而想将她逼离自己命轨。
杀她一次,便更痛一分。这世偶入荒神墓,得天之锁,因墓中混沌,丧失重要记忆。再见她时已无前尘之算,只觉这是无比重要之人,于是奢求将其留下,孰料,终究不过烟花一场。
无形的锁链在虚空中流窜,张开到一个难以想象的广度,倏然向远方探去。
“我是不想你走的,阿湮,我其实不想你走的。”
她是刺痛他生命的利刃,也是给予她最后曙光的救赎。爱她至深,才不舍她随他苦痛,连最后的这一次奢望又为不变宿命打破,他该死心的,他该如先前一样,来一次,便再杀她一回,这天地不舍得她此般苦痛的,定会将她逐出人间界……可他,不愿阿。
尝过有人陪伴的毒药般的甘甜,得到过不计较任何事物的无怨无悔,纵她不在他眼前一瞬,那念想已能将他逼疯。
不甘。如此不甘。凭什么他永远得不到所想,凭什么这天罚永无止境,凭什么她一次一次到来,又非得一次一次远离?
宿命如此阻拦,那便毁了那命轨可好?天道这般折磨,那便乱了那法则可好?
哈哈,他从一开始就走了偏路是不是?谈何从人身上得到恒久不变的真情,有那该死的命轨在天地间,无人能与他沾上一点因果,唯有一个阿湮,唯有她啊!
锁链盘旋而上,他在衡山之间游离。
身体里的血都像是要流光了。
这躯壳似乎有崩溃的预兆。他循着天之锁,找到了衡山之巅。
无形的禁制布着那一面莲塘,厉初篁在满池的青莲边,看到凤凰流了满面的泪。
锁链一端,系着残魂,另一端,系着阿湮,无论分离多远,都能循着一方找到另一方的位置。可厉初篁从来没想过,她就在衡山。离他如此接近又如此遥远的距离。
莲塘的花又在缓慢得生长,中心那朵花苞中,有一个灵体静静蜷睡着,只一眼,便叫他心悸骤停,痛彻心扉。
天之锁无视禁制,笔直窜入莲塘,连带着他也直接步入其中。他想再靠近几步,便为一个身影拦住了去路。这世上最后一只凤凰此刻以道体出现,白衣冰眸,眼睛肿得退都退不下去。
“凰君。”他轻轻道。没有看错,凤凰眼中是极深的恨意。
“我等你来此好久了,”她说,“可我只能站在这里看着,看着,等阿湮一次次回来又愚蠢得一次次再入轮回。”
她哭得太用力,都开始打嗝:“为什么你从来都不能明白,她到你身边究竟是为了什么!你怎么就能如此狠心,看天命一次又一次拿她作伐,以毁灭她来惩罚你!”
“我后悔的!后悔当初为何非让她去救太子长琴!后悔当初为什么没拦着她下界!”雪皇喃喃着,“这一世一世过后,我甚至想亲眼看着你去死,彻底消亡魂飞魄散!可我怕啊。”她的眼泪似乎流不尽一般在流,“我怕你一死,阿湮沉睡太易宫中,便永远不会再醒。”
“我曾经害怕着,这世上再没有她能牵系的事物,会就此一睡不醒,我看到你,以为你就是我想找寻的契机,可为什么,一切会变成这样?”
他也想知道,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厉初篁望着那灵气氤氲的莲塘,想起很久以前,不知道是哪一世,她问过他的:“看到别人的绝望与痛苦会让你更快乐一点吗?”
他没有回答。想来,那所有的惩罚,其实是她代他受的。
她在悬崖边一次又一次得伸出手,想将他拉上去的。可那些年他疯得越来越厉害,扭曲与堕落叫他越来越重,她拉不住他,只能跟着他一起摔落悬崖,然后静静待在他身边,不再伸手,不再开口,却随他一道万劫不复。
他想他是恨着她的。因她是他无法触及的神祇,恨她该永远高高在上,而不是叫这人世玷污了魂灵。因她与他一道尝遍这诸多苦楚,明晓无论他做什么她都不会怨恨,便恨她既然能原谅他的一切,为何不能对他生一点情感。
可是很痛啊,你知不知道,在恨你之前被掩埋的是洪流般的爱恋啊,以前不曾经过的那些痛,如今一并偿还于我。
阿湮,若我不来,若我不知,对你所做的一切,你是不是永远都不会开口?
因你愧疚于我,无法回应我的任何感情?
作者有话要说:7。4
又拖了一章,下章真的妥妥的蓬莱,有公主出场~那啥,不用猜测什么有狗血了,老板从头到尾只有阿湮一个。 166阅读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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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板进化史*第五季'
“莲塘能修复魂魄;可这次阿湮的魂魄受损太厉害了;我都不知道过多久她才能醒来。”
就算亘古的记忆早已模糊不堪,冥冥中却还对那满池青墨的莲花有所印象。氤氲的灵气中摇曳的花叶出落得一股静谧又幽深之色;那莲塘中央为花苞所包裹的灵体,正在为无形的力量洗刷着浊世的所有沉淀。
厉初篁感觉得到此地禁制对他的排斥,它无法拒绝他的停留;却厌恶着他的存在,就像是有意识般毫不掩饰得表达着自己的不喜。
他坐在池边;静静望着灵体最本质的颜容。在那三十三天外永寂的太易宫中,天地间最至高无上的神祇似乎也是这般的模样;很久以前,纵然为仙,他连看一眼依然觉得是亵渎;可原来褪去了所有尊贵的光辉与高不可及的荣耀,她也可以是如此静美平凡。
轮回莫测,每一世她出现在自己身边,都是不同的容貌。可那种融入骨子的柔和沉静,却连变动都细微。他想着,为何那么多年,从未想过自己所遇的都是同一个,是不敢相信吧。因为连想象都无法,所以根本不曾叫这样的想法出现于自己意识中,可他实是,在期待着她的到来的,虽然,他并不自知。他都怀疑,是不是很多事情在亘古洪荒之前就已经注定,不然,为何怎么都脱不出这宿命呢。
近乎病态得执着于恒久不变的真情,其实初始的源头,便是她。正是她叫他明白,就算努力做一个人,他也不能得到人所该有的一切。那些因果缘分都该是渡魂的壳子所有,他妄得些微,也不过是偷来的,所以天罚才能执行得那般简单彻底,那般猝不及防。
太子长琴纵一生,不过一架琴,一座榣山。琴毁,榣山失落,残魂所有的人生,便就只剩下阿湮一个。一次又一次得到后失去,一次又一次被打落泥尘,纵然自欺欺人假托于命运难测人世无常,可到底是,恨上这天地,恨上自己,也迁怒上她。执着于为人,执着于避开她,甚至想从凡人身上找到抵挡这宿命的力量,却不想,他的时光太长,记忆能延续的跨度便是他情感的跨度,凡人如此短暂的命数,又如何承接得住这样的用心。
被辜负的那些世,都是他自找的。
所以就要叫他发现,哪怕是他曾得到的那些微温暖,也不是出自这俗世,这是他一直不肯相信却不得不接受的真实——他的阿湮,从一开始,就不是凡人啊。
“你要我如何说清这情愫,我也记不得了。”厉初篁对着梧桐树上趴着的凤凰,淡淡说,“记忆太过凌乱,这数千年的疯狂早已扰乱我的神智,此刻这点清醒也已经是恩赐,终究……不过是些烙印在魂魄上无论渡魂多少次都没法淡褪的执念。”
骗人的。是骗人的。即使疯狂也烙记着的是何止是一点执念,那是无法脱解无路可逃的痴恋。
她是他倾尽所有都无法触碰的存在,因为遥不可及所以不敢奢望,因为相隔云泥所以避之不及。那许多年前,初生的喜悦还在心头,却于天皇中庭之宴远远望见梨花树下青影的那一眼,什么东西,就落在了心底至深处狠狠扎根。彼时的身份便隔着巨大的深壑,他不敢上前一步,不敢透露一个字,甚至,不敢叫这份隐秘到连自己都不曾发现的情感出现在意识中。
当他怨恨上这世界的时候,也在迁怒于她。就像那年在洞灵源所见的方其雅与连云生,直至很多年后,他才慢慢明白那苦痛是什么。
你是为我入这尘世的。你是为我而来的。亘古陪伴我的是你,见证我苦难的是你,在悭臾也将我遗忘的时候唯一存留的人还是你,你是我唯一的救赎,当我一切情绪都已寄托在你的身上,可,你,却永远不会回应我。
宿命与她,就教会了他两点,仅仅两点,已经叫他痛彻心扉。
一个,是他生命中那些最美好的,最终都会灰飞烟灭。
另一个,是无论爱你,还是恨你……都永远不会得到回应。
“太细致的东西,我记不清了,是错误也好,是妄测也好,我已这样认定了。”
记忆已经错乱,一次一次渡魂叫凡人的魂魄杂质玷污了仙人残魂,漫长的时间洪流不待人停留,冥冥中就有了这样的认知,有多少荒诞的臆想他也已辨别不清。
或许他还会更疯狂,永远得不到回应的痴恋会叫那扭曲的神经更加偏激,叫这仅剩的一点理智都烟消云散,但那又如何呢。
但那又如何呢……只要能留下她。
“是你造的孽。”雪皇蹲在树上冷冷道,“上一世你那些药禁锢了阿湮的血肉与骨骼,可你不知道连她的魂魄都沾上了那些东西。”
莲塘得将她净化干净,轮回才肯接受她下一世的轮转。就这点来说,他曾经那些可笑的妄想还是有几分道理的。这天地真爱她守护着她,温柔对待于她——这一股力量是亘古洪荒前,曾为她所看过的那千万年,而不是如今试图将她毁灭的天道。
厉初篁的身体已经快支撑不住。在青玉坛遭围攻,他解决那大妖逃出之时,躯壳已经有临近崩溃的迹象。原本还能存在很久,那天命却总有办法毁去他最珍视的东西,叫他死无葬身之地。在衡山之巅停留的岁月,他注视着始终无法醒转的灵体,回想起错乱记忆中那些至深至刻的烙印,每抓住一分便痛上一分,躯体崩溃的速度便再无法缓慢。
纵然这天底下最后一只凤凰再歇斯底里得唾骂他,纵然她横眉竖眼冷笑得排斥他的存在,他也只是静静得注视着莲塘,感受自己为数不多的清醒。
我从来都不后悔我所做的一切。可我会因你而痛。
很多时候,当他有一个举动,大多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他只有在之后的漫长时间里,从不断消褪又不断扭曲的记忆里找出曾经那样做的缘由,然后在更漫长的时间里,痛到撕心裂肺。
有一天,莲塘中心的那个灵体不见了。厉初篁惊慌失措得站起来,才发现梧桐树下一个苍白的虚影。
“阿湮。”雪皇柔柔唤着,从枝桠上飞下来,在她肩头悬停着身体,就如很多年前,凤凰停驻在青华上神的肩上。
然后凤凰稀里哗啦流下了眼泪。
虚影站在那里,表情木然,眼神空洞,呆呆望着莲塘中飞快凋谢又飞快生长的花,似乎只能维持这一个形体,如定格在时间里的苍白的画,无悲无喜,无痴无嗔,安静得,如同幻觉。
雪皇倏地飞到厉初篁边上,冰色的眸子看着他半晌,低头一探,鸟喙便深深地刺进他的身体,几乎是眨眼一晃,她便退开了一个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