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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么就远离咸阳,到外地去,听说东面的洛阳、南边的扬州、余杭,都是不逊于咸阳的大城,非常繁华,却那边看看有没有机会。
也可以周游天下,虽然这些年乱匪四起,天下板荡,但是一个孤零零乞儿般的少年,有谁会将他当成劫掠的目标?
他正胡思乱想,一双脚停在了他的面前。
赵和抬起头,看到萧由平静的脸。
“吃完面随我来。”萧由缓缓道。
赵和抿着嘴,犹豫了好一会儿,才又吃了一口面。
他刚才不是没想过投靠萧由,但想着两人素无交情,就是在他落籍之时和除夕之变中打过交道,因此放弃了这个想法。
可现在萧由自己来叫他,看神情甚至是专门来叫他,这让赵和心中不解。
三口两口将剩余的面吃掉之后,萧由领着赵和离开这家铺子。
这铺子并不在丰裕坊,萧由能找到他,肯定费了一些心累。
但萧由也没有把他带回自己家,而是到了另一处偏僻的小巷,小巷最内侧一户人家门掩着,萧由在外咳了一声,门立刻被打开。
“进去。”萧由道。
赵和倒不怕萧由会害他,以他现在的情形,萧由要害他根本不需要这么麻烦。
小院子里有些乱,一个沉默的老汉在他们身后又将门掩住,然后就再也没有出现。
“将这些时间你的事情都说给我听,不要隐瞒,详详细细。”萧由道。
但赵和刚张嘴要说话,萧由却又摆了摆手,指着他的手:“我并非无缘无故地关注你,你手上的那印迹不是天生的吧?”
赵和手猛然往衣袖中一缩。
他手上有一处印迹,并非胎记,而是有人用炭火烙成,这件事情,除了铜宫中的那些老人外,别人谁都不晓。
他惊疑抬头,望着萧由。
“这印记当是前国子监祭酒邓公讳谷所为,他是我的老师,名家合同异派学主。”萧由淡淡地说道:“烈武帝四十九年,也就是七年之前,他被关入铜宫。”
赵和身体猛然抖了起来。
“我老师所属名家,在诸子百家中虽然不是显学,但他身为一派学主,有的是保护自己的本领。烈武帝三十年起的暴虐,他都安然无恙,甚至十五年前的星变之乱,他身在旋涡之中都可安然脱身,怎么会被犯下错误被关入铜宫之中?这些年,我一直有些不解……他如今还好么,是否给你说过什么?”
赵和望着萧由,望着望着,不知道为什么,眼泪突然叭哒叭哒落了出来。
他可不是那种软弱的动不动就哭泣的少年。
但这一刻,赵和真的控制不住泪水。
他原本以为自己在铜宫中生长,出了铜宫举目无亲,所有的人都是陌生人,却不曾想,在外边竟然还有和自己有某种奇妙关联者。
“看来老师的情形是不太好了。”萧由喃喃自语。
“邓师两年前不幸……不幸病逝,去世之前,给我留下这个……”赵和压抑住自己的抽泣,小心地捂摸着自己的手腕。
“这么说来,你还是我的小师弟。”萧由平静地说了这句话,但说完之后,却忍不住抬起脸来,紧紧闭住眼睛。
好一会儿之后,萧由再看着赵和。
“这大半年时间里,我一直在观察你,你做得……还算不错。”他缓缓道:“不过,这并不意味着我会为你这样一个小师弟,而压下自己的前途和身家性命,你能不能理解?”
“邓师曾和我说过,名与实和而不同,师兄弟只是名,师兄弟之情是实,萧大夫与我之间只有师兄弟之名而无师兄弟之实,我自然能够理解。”
萧由点了点头。
“既然如此,我给你一个建议,立刻去找陈殇,无论此前你与他关系如何,现在都要找到他,和他在一起。”萧由道。
赵和愣住了,好一会儿之后,他才缓缓道:“陈殇与我,既无其名,又无其实,我怎么能和他在一起?”
“名可名,非恒名,无名,天地之始。”萧由一笑:“一切有名,皆自无名而始,一切有实,皆由无实而生。”
“萧大夫要我找他,总得有缘由吧?”
“因为你身上的麻烦还没有结束,这段时间,有人在通过衙署的档案调查你,那个人,应当是曾任铜宫令的温舒。”萧由眯起眼睛:“他一向打着法家之名,但我猜想不错的话,他只是法家的表,而和邓师一样名家的里,他应属名家离坚白派。无论是合同异还是离坚白,名字都擅于从无数细节之中发现线索与真相,他如果存了心要找你,只凭你是逃不掉的。”
赵和默然不语。
他心中隐约有一种身处旋涡中央的不祥之感,萧由强调温舒属于名家离坚白派,难道说自己身上还牵涉到那场持续了数百年的百家之争?
赵和在铜宫之中,听那些老人们说过百家之争,他知道那场百家之争在这片土地上掀起长达三百年的混战,最终是始皇帝扫清诸侯这才了结此事。
而现在,大秦朝局动荡,新的百家之争似乎又在酝酿。
“温舒如今是刺奸司司直,也就是为天子效力,能够与之抗衡者,唯有五辅,所以你必须去找陈殇,他背后有大将军,或许……还有别的惊喜。”
赵和点了点头。
见他听进了自己的话,萧由挥了挥手,让他从后门离开。
陈殇随手在一个小贩那儿抓起一根糖葫芦串儿,塞进了自己的嘴里,那小贩在背后破口大骂,陈殇一边嚼着糖葫芦一边回骂:“乃翁我在咸阳城各大酒楼里好酒好楼吃喝都不给钱,吃你一串糖葫芦是看得起你,还问乃翁要钱,信不信乃翁砸了你的担子?”
那小贩只能闭嘴,待陈殇走远之后继续骂他,旁边另一个小贩见此情形,嘿然一笑:“别骂了,他是咸阳四恶,当初更恶的事情都做过,吃你一串糖葫芦算什么,而且,你也休要以为大伙不知晓,你欠着他人情,若不是他,你如今还能在这摆摊子?”
小贩们的嘀咕陈殇没放在心上,他含着糖葫芦,挠着头,眉宇之间满是忧郁。
他觉得自己真的是喜欢上那位清河县主了。
只不过清河县主乃是大秦宗室,就算当初他父亲未失爵,将那个关内侯的爵位传给他,他的身份想要匹配上也有些困难。更何况现在的他,除了声名狼籍之外,什么都没有。
唯一的办法,就只能象那些以前被他鄙视的人那样,想方设法去讨好清河县主,为其走狗鹰犬,看看能不能博得其欢心一笑了。
可是这也不容易,清河县主交待他的第一件事情就办砸了,不仅没把对方要的东西带回来,甚至还与谭渊发生了一场大战,险些让自己与兄弟们丢了性命。
好不容交了差,可第二件事情又是个麻烦,要去找寻赵吉与赵和——赵吉倒还好办,赵和那家伙油滑得紧,到哪里才能寻着他?
正想着,就看到自己家门口的台阶上,有个少年坐在那发呆。
陈殇揉了揉眼,确认自己没有看错,坐在台阶上的正是他刚才还在想到哪去找的赵和。
陈殇没有作声,小心翼翼贴墙而行,到了赵和身边猛扑过去,将赵和紧紧箍住:“总算逮着你了,小子,这回你跑不掉了!”
赵和一惊,猛然挣动,发现是陈殇这才缓下来:“你不是说不捉我么?”
“我可以不为大将军去捉你,可以不去为自己的功名富贵去捉你,但不能不为我喜欢的女人去捉你!小子,你老实点,别想再走了!”
赵和对这家伙有些无奈,也不知这厮是怎么养成这样的心性的。
“我不会走,我就是来找你的。”赵和说道。
陈殇没放手,仍然紧紧箍着他:“休想诳我,这种诳人的话语,我都不知说过多少遍了。”
“不骗你,有件事情我要和你说明白,有人告诉我,温舒还在找我。”
听到温舒这个名字,陈殇满脑子的春心荡漾这才冷静下来,他停下手,皱着眉:“消息确实?”
“确实!”
陈殇顿时拉住他就走:“快走,这里呆不得了!”
第三五章、神秘女子
陈殇很清楚,以温舒的能力,自己家在哪里对他根本不是秘密,同样,咸阳城中可能布满了对方派出的秘探,他们如果不能早些离开,只怕追兵随时会来!
他的猜想是对的。
才走到一个街口,他们就听到身后的混乱之声,陈殇回头一望,那卖糖葫芦的小贩摊子被人推倒,十余名虎贲军大步过来。
“该死……”陈殇眉头一皱,故意变声大叫:“翻毛鸡们,你们不是很厉害吗,我们就在这里,有谁敢出来?”
说完之后,他将兜帽拉起挡住自己的脸,缩起脖子,拉着赵和便跑。随着他这一嗓子,从街巷两边,窜出十余个羽林军模样的人,看到虎贲军士卒,顿时大怒,围了上去。
双方早有积怨,谭渊之死没有解决掉这积怨,在某种程度上反而加深了它。因此只是几句话,双方便大打出手,一片混乱之中,陈殇拉着赵和跑掉。
却不知就在不远处的一家酒楼之上,温舒慢慢放下了酒杯,看着他们两人飞跑于咸阳的街巷之中。
陈殇拉着赵和一路小跑,拐街穿巷,来到富贵人家云集的尚贤坊。在这里可不象那些平民与普通士卒居住的坊,这里有军士巡逻,就连穿着羽林军服饰的陈殇到这里,也先后两次被拦下盘问。
到得尚贤坊最西侧的一处院落,陈殇上前砰砰敲门。
赵和站在院门前四处打量,与别的地方高大门第相比,这院落稍稍有些不起眼。
门过了好一会儿才被打开,几个健仆出来,为首的却是一个女子。
这女子让赵和印象最深的是她腰间不是别着手帕,而是佩着一柄剑。
“陈殇,你怎么又来了,这几日就见你绕着县主府打转儿,是不是又起了什么坏心眼?”那女子看到陈殇,顿时竖眉,不客气地喝斥。
“哈哈,我对县主之心,天日可表,怎么会是坏心眼呢?实是县主交待的事情我办成了,所以才来这里,还请侍剑姐姐替我禀报一声,就说赵和我找到并带来了!”
名为侍剑的使女转向赵和,上下打量了赵和一番:“还只是一个孩子……你进来。”
赵和依言进了门,陈殇正想跟上去,却听得当的一声,侍剑将腰中剑拔出,直接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侍剑姐姐,这是……这是做什么?”
“他可以进去,你不行!”
“可是县主若有话问我呢?”
“你老实在这呆着,县主有话问你,自然就会派人传话。”
陈殇无奈,只能向着赵和挤眼,嘴巴里无声说话。赵和看他口型,猜出他说的是“让县主见我”我个字。
赵和却只作看不懂。
被带进院中之后,赵和也没有直接登堂入室,而是到了一处偏廊,好一会儿之后,却见一个双眉如剑的女子迈步而来。
“你就是赵和?”那女子看了赵和一眼。
“是。”赵和认出她就是清河县主。
“听陈殇说,罗运遭遇不幸之前,你与他曾相谈甚欢?”
“不仅如此,罗运去世之时,我就躲在一旁,亲眼所见,亲耳所闻。”赵和平静地道。
这话他没有告诉过陈殇,因此清河县主自然也不知道,现在听到这,那对剑眉忍不住挑了起来,整个人露出震惊之色。
“果真?”
“确实如此,此前我不敢说,害怕有麻烦。”
清河县主见他口齿伶俐,又细细打量他两眼,心中微微一动。
原本赵和又瘦又矮,最多只算是眉目清秀,但在咸阳这半年多来,身体长高,眉宇也长开,整个人渐渐显露出一种英气。
这种英气,清河县主觉得有些熟悉,甚至可以说有些亲切。
她想了想,然后开口道:“备车!”
随着她一声令下,原本肃静的院落中顿时传出了声响,没过多久,赵和便被引到一辆油壁车前。
这辆双马拉的油壁车看上去高大华丽,比起一般油壁车都要奢华。
赵和被引入车厢之内,紧接着清河县主带着侍剑也进来。侍剑一伸手,将座椅掀起,露出底下的暗室。
“你进去。”侍剑向赵和说道。
赵和愣了愣,被侍剑拿眼睛一瞪,他有些无奈地爬了进去。
上面的座椅又盖上来,赵和觉得自己象是蹲在一个黑暗的大箱子中,什么光都看不到了。
甚至连声音都变得很模糊。
这车难怪如此高大,原来还有夹层暗室。
又过了片刻,车身开始轻微摇摆,马车开动了。
在黑暗中,赵和不知道自己走了多远,也不知道花了多少时间,中途马车还停下过几回,有两回隐约有人声,却听不清楚说的是什么。
终于头顶盖子再度被掀起,赵和用手护住眼睛,过了好一会儿才适应这光。
“这是